陸振華訕訕的笑了笑，沒說話。
陸小川手抖得厲害，蘋果削得深一刀淺一刀，有好幾次還差點削到手：“其實，爸，我已經長大了，雖然我脾氣衝，但我已經能獨立思考和承擔很多事情了，以前我不懂事，一遇到事情就大呼小叫，但是現在、現在……”
陸小川喉嚨哽得厲害，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陸振華頓時心疼得臉色微微扭曲：“小川……對不起。”
陸小川深呼吸一口氣，想要壓制住情緒，她明明是不想哭的，明明是想好好說話的，但是一看到陸振華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想到他有可能會死，那這個世界上，她的骨血至親就再也沒有了，她就覺得難受，打從心裡生出的難受。
“爸。”陸小川擦掉眼淚，眼睛紅紅的看着他：“我已經聯繫了醫生，很快就會過來給你做個全身檢查，你配合一點，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和邵姨也別想瞞着我了，我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陸振華臉色僵硬的看了陸小川一會兒，點點頭，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醫生很快就來了，給陸振華做了檢查。
陸小川一直在一旁緊張的看着，時刻注意着醫生的表情變化，醫生微微一皺眉就能讓她心臟收緊好幾分，在這樣的煎熬裡過了足足半個小時，醫生收起儀器，笑着說：“沒事，老人家心率弱一點是難免的，注意飲食，運動頻率別太高就行。”
陸振華和邵靜聽完後紛紛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陸振華更是直接開口問：“醫生，您沒弄錯吧？”
醫生皺着眉頭說：“心臟這一塊我研究了二十多年，就你這我還能弄錯？不相信你就另請高明吧！”
說着他轉身就走。
陸小川連忙跟了出去：“醫生，我爸不是那個意思……”
送醫生走出陸家，車就停在外面，陸小川眼神複雜的看着醫生：“我爸他……怎麼樣？”
醫生臉上剛纔強裝出來的情緒一瞬間就消失了個一乾二淨，他淡淡的嘆了口氣，看向陸小川的眼神裡帶了些許憐憫，但大概是因爲看多了類似的事情，他沒什麼情緒起伏，只是淡淡的說：“多給他吃點好的吧，儘量讓他開心一些，他啊，時間不多了。”
陸小川瞳孔猛地一縮，立刻抓住醫生的手臂：“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醫生搖搖頭：“心率已經弱到一定程度了，不能受刺激，飲食必須要清淡，還有，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千萬不要劇烈運動，保養得好，半年時間是最樂觀的，他的身體情況經不起任何手術。”
“……”陸小川頓時感覺世界塌了一半。
醫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作爲女兒和快要出世孩子的母親，陸小姐，您得堅強一些。”
陸小川什麼都聽不進去，腦子裡只剩下那句震耳欲聾的話：半年時間是最樂觀的，他的身體情況經不起任何手術……
半年時間，還是最樂觀的！
爲什麼會這樣？
赫連徵還躺在醫院裡不知死活，陸振華轉眼又要倒下，生命中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甚至在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個劊子手，所以這輩子要被這樣懲罰。
醫生安慰了陸小川兩句就走了，陸小川站在門外，渾身的寒氣一陣一陣往頭上涌。
這時邵靜走了出來，站在她身後怔怔的看着她，陸小川一回頭就看見了她，兩個針鋒相對了好幾年的女人卻在此時齊齊紅了眼睛很顯然，剛纔醫生的話她都聽見了。
陸小川此時真的很想放聲大哭一陣。
但她不能。
赫連徵不在，陸振華又只剩下半條命，她必須要振作起來。
整理了一下表情，陸小川走向邵靜，張開手輕輕抱住了她。
邵靜渾身一僵。
“邵姨，我爸他……要麻煩你照顧了。”
邵靜頓時崩潰的哭出了聲。
陸小川的眼淚也忍不住往下掉，這個時候哪還有什麼偏見，哪還有什麼仇恨，她們愛着同一個男人，爲夫，爲父，這個男人要是不在了，對她們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兩人默默掉了半晌眼淚，陸小川放開邵靜，抽出紙巾給她擦眼淚：“邵姨，這件事先瞞着我爸，他不能再受到刺激了，菲姐過幾天也該回來了，到時候我們一起打理公司，一起照顧爸爸，儘量讓他最後一段時間過得舒心一點吧。”
邵靜點點頭，勉強擠出笑容：“好，不告訴他。”
陸小川收拾好情緒，這才上樓，推開門時，臉上立刻帶上笑容，笑眯眯的看着陸振華：“爸，你把人醫生得罪了。”
陸振華愣了一下：“他……生氣了？”
“對啊，人家可是整個江城最權威的心臟科專家，平時想見他一面都難，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把人家請上門，你倒好，三兩句話就把人給得罪了，以後想要請他上門看病，那可就難了。”
陸振華臉上訕訕的：“我這不是隨口問問嘛，這老頭子也真夠小氣的。”
陪着陸振華嘮叨了一會兒，陸小川本來是想晚上去醫院陪赫連徵的，但現在看陸振華這個樣子，她又不想走了，吃過晚飯後，她搬了一盤棋過來，和陸振華一起下棋。
陸振華以前就喜歡下棋，葉丞珂還在的時候兩人就經常一起切磋棋藝，陸小川耳濡目染也跟着學了不少，雖然說不上精通，但跟陸振華過上幾招還是不成問題的。
父女倆你來我往廝殺得正酣，陸小川一步棋子走錯，陸振華嘿嘿一笑：“我要吃了。”
陸小川一愣，立刻發現自己走錯了，馬上把棋子拿起來，耍賴道：“不算不算，我要重新走！”
陸振華“嘖”了一聲：“哪有你這樣的，悔棋算什麼君子！”
“我又不是君子！”陸小川衝他擠眉弄眼的，重新把棋子放了一個位置，局勢一下子扭轉
過來。
陸振華哼哼了兩聲，又感嘆似的說：“你媽媽可不會像你這麼耍賴。”
陸小川微微一怔，這還是葉丞珂去世後，陸振華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她。
陸小川覷着陸振華的臉色，又見邵靜正在廚房忙活，她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問：“爸，你還記得媽媽長什麼樣子嗎？”
“你這什麼渾話，我怎麼可能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陸振華虎着臉說：“在你眼裡我就這麼薄情，你媽媽剛去了幾年我就連她長什麼樣兒都忘了？”
陸小川吐了吐舌頭：“我這不是看您前幾年和邵姨過得都樂不思蜀了嘛。”
“……”陸振華嘆了口氣：“既然都說起來了，我也不怕你笑話，我跟你媽媽後來這幾年時間裡確實沒什麼感情了，但是他是我的第一個女人，一直陪着我度過最艱難的那幾年，要是沒有她，根本就不會有我陸振華的今天，所以啊，對於你媽媽，我是不喜歡了，但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還是她。”
陸小川聽得心裡直泛酸，但臉上還是笑嘻嘻的，用一種開玩笑一樣的口吻說：“那媽媽呢？你覺得她去世之前還是愛你的嗎？”
“……我不知道。”陸振華垂下眼睛看着手裡的黑子：“她都不愛跟我說話了，可能是因爲我戾氣太重了，所以她都下意識的開始避開我。”
陸小川沒再繼續接話。
“我這個人年輕的時候窮怕了，那時候的窮跟現在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吃不上飯，買不起衣服，說句不好聽的，即使餓死了都不會有人看你一眼，我上大學的費用是你爺爺奶奶在村子裡到處下跪求人借來的，看着我爸媽被人唾棄得連頭都擡不起來，我就暗暗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
陸小川仔細聽着陸振華說話，印象裡她還是第一次跟陸振華這麼心平氣和的說起這些話，以前的陸振華根本就不喜歡跟她說這些，那段歷史一直被他當成恥辱。
“後來在大學遇到你媽媽，她當時在學校裡可是個風雲人物，用你們這些年輕人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校花，女神，當時我不過是個窮小子，但是在學校一次冬季運動會上，你媽媽和幾個女同學不小心落水了，當時圍了一圈的男同學在邊上看着，天太冷，愣是沒人敢下水救人，我腦子一熱就下水了，把幾個女同學都撈了上來，自己凍得腳抽筋差點淹死在裡面，後來還發了好幾天燒，你媽媽照顧了我幾天，我好了以後我倆就在一起了。”
說起往事，陸振華臉上全是懷念，眼睛煥發出光彩，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當時你都不知道跟我在一個寢室裡的同學有多羨慕我，說什麼要是知道下個水發幾天高燒就能抱得美人歸，他們肯定也這麼幹了，但是這事兒哪有那麼巧的你說是吧，你媽媽偏偏就看上我了，我當時挺虛榮，去哪兒都要帶着她，她漂亮，能給我撐面子，又知書達理，說話懂得顧及別人的感受……總之跟她在一起就是一種享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