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聽着玉柏玄不再咄咄逼人,身體也停止了顫抖,“回公主的話,奴婢今年十四歲。”
玉柏玄瞧着他稚氣未脫的臉,疑惑道,“十四?”少年怕玉柏玄再次惱怒,只得哆哆嗦嗦地回道,“再過五個月就滿十四歲了。”
浴桶中的水不再溫暖,玉柏玄的心也跟着變冷,稚嫩的少年剛過了十三歲的年紀,就被打扮成妖冶的模樣去投懷送抱,成爲權利交易的犧牲品。而像淮城郡守這樣的官吏,在後央又有多少個?國富民強的歌功頌德之下,是否已經蠹居棋處千瘡百孔。
離悅看着玉柏玄痛心疾首的模樣,走過去拍拍少年的肩膀,“有我在這,暫且不需要你,你就等着公主喚你再來。”
少年唯唯諾諾地退下,玉柏玄還泡在水中沉思。
“這樣入神,莫不是還在回想嬌羞少年的溫香軟玉?”玉柏玄這才發覺水已變涼,浴巾又被少年披走了,索性直接從桶裡站起來,拖泥帶水地趴到榻上。離悅皺皺眉頭,用錦被將玉柏玄包裹住,讓她趕緊把藥喝了,之後喚來小僕,將浴桶收拾了,又換上乾燥的被褥。
“若不是早一步到此,我恐怕就被矇蔽了,離悅,你可知這淮城郡守是何人?”玉柏玄自問自答,“她是太傅的女兒。”
她回想起在書房讀書時,太傅的諄諄教導猶在耳畔,如今想來竟是莫大的諷刺,若說太傅絲毫不知女兒的所作所爲,純屬無稽之談。
玉柏玄痛心憤慨,又着了涼,蜷在被中的身體微微顫慄,離悅在身後摟住他,“若不明察,不能燭私矯奸,若想揭去這粉飾的太平,必定會傷及自身。”玉柏玄的手腳在被中依舊冰涼,“沉迷於虛妄,何以索國安存。”
離悅捂着玉柏玄冰涼的手,將她摟得更緊,溫潤的體熱從身後包裹,讓她煩躁不安的心安定許多,“不要想了,早些睡,明日還有好戲呢。”
淮城的酒坊鱗次櫛比,坐落於城郊,郡守引領玉柏玄視察了釀酒用的陶尊、漏缸、陶甕、陶鼎,一併講解了釀製米酒的過程,玉柏玄嚐了新釀的米酒,微微頷首,“不錯。”
郡守意氣飛揚,“稟公主,九州佳釀有半數以上均出自淮城,特產桑落酒更是享譽四方。”走在淮城中街上,駐足的百姓喜氣洋洋容光煥發,見到公主轎輿山呼,“公主金安!”
玉柏玄隔着窗幔麻木地看着街上的一切,心中五味翻滾,回到官舍,她在衆人不明就裡的目光中拒絕了午膳,以身體不適爲由自己獨坐屋中,離悅出門沒有回來,想是去尋他師父的蹤跡了,武鳴先生不知到底來了沒有,自己的心中所惑正想找他開解。
離悅推門進來,喝下茶盞中的水,不發一言,玉柏玄看着他落寞的模樣,知道他的希望落了空,安慰道,“距品酒宴還有一日,莫要心急,再等等。”
這時官舍的小僕進來稟報,“公主殿下,舍外有人求見公主,說是公主的婆母,奴婢怕怠慢了大人,特來稟報。”
玉柏玄驚詫不已,甯大人來了?並未收到陛下的旨意,也未收到過任何書信,怎的突然就從南疆來到了淮城?玉柏玄整理好衣衫親自出門相迎,官舍內的衆人見到玉柏玄如此鄭重其事,以爲來了重要人物,也都紛紛跟隨迎接。
來到大門口,沒有馬車也沒有隨從,只有個衣着奇怪的圓臉女子和一個一臉風輕雲淡的年輕女子,對着官舍的牌匾品頭論足,玉柏玄險些被門檻絆倒,離悅的臉上更是青紅交加,正在衆人疑惑不解之際,武鳴看到玉柏玄出來,圓圓的臉揚起笑容。
玉柏玄哭笑不得,上前作揖道,“先生來訪,有失遠迎,請。”武鳴故意忽略離悅殺人般的目光,也不看衆人,一搖一擺地踱入。池非衝着離悅嘻嘻一笑,“是師父說的,我可一句話都沒說。”
四個人圍坐在案旁,玉柏玄瞧着氣定神閒的武鳴,無可奈何道,“先生既已提早入城,怎不來官舍尋我,害得離悅繞了大半個城,找了先生許久。”
武鳴聽了這話圓眼放光,“你心疼了?”離悅繼續用目光殺人。
玉柏玄反問道,“先生就不心疼徒兒?”
“他在你處,山人是萬分安心的。”
“徒兒去尋師父,我也是十分放心的。
“你也不派人跟隨保護?”
“先生怎知無人相護,莫非一直跟蹤來着?”
離悅忍無可忍,站起身來,“你們慢聊,我先走了。”玉柏玄連忙站起來拉住他,“我們不鬥嘴了,快坐下。”
雖未分出勝負,但武鳴瞧着玉柏玄低聲下氣的樣子,露出稱心遂意的表情。池非一副幸災樂禍的小人模樣,卻也沒逃得了離悅的明譏暗諷,“師姐神采奕奕春風得意,想來家中生活十分和睦,可要保重自身,莫要再‘不小心’被門框磕破了頭。”池非和玉柏玄都下意識地摸摸額頭,面面相覷。
“先生請用茶,”玉柏玄爲武鳴倒上茶。
武鳴從腰間取下酒壺晃了晃,“你不是要請我飲酒麼?”
當初玉柏玄只知淮城以酒著名,爲表感激之情向武鳴許下承諾,他日來到淮城,定要請她喝個痛快,如今的淮城依舊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玉柏玄的心情卻異常沉重。
她喚來小僕,米酒果酒擺滿了一案,武鳴竟然將酒全都喝光了,圓臉緋紅醉眼迷離,玉柏玄十分擔憂,“先生如此飲酒,要將身體喝壞了。”
武鳴打了一個酒嗝,“你不喝,還不許別人喝了?不喝難道倒掉?再不成用酒澆地,能長出糧食來?”說完酒勁上頭,翻倒在地打起呼嚕,離悅上前將她扶到榻上,頓時鼾聲如雷。
玉柏玄瞧着酩酊大醉的武鳴,無奈地搖頭,心想這疑惑恐怕一時半刻難解了。
池非細細品嚐盞中的桑落酒,忍不住讚歎,“確實好酒,蒸煮的過程得花費不少工夫吧,釀酒之藝頗爲複雜,若是摻了陳腐的糧食,釀出的酒味道不正,若是蒸煮的火候出現偏差,這一鍋酒就酸了,”桃花眼似笑非笑,似是對釀酒頗有心得。
“聽聞武鳴先生提起過,姑娘精通釀酒,果真名不虛傳。”
“哪裡,開始我也是一竅不通,之後跟着釀酒師傅學了一陣子,打死幾個以舊充好尸位素餐的鼠類,才釀出了師父最愛的桃花釀。”
本在榻上打呼嚕的武鳴突然坐起身來,瞪着池非,嚇得她不敢動彈。玉柏玄用驚詫的目光看着武鳴,見她“咣噹”一聲又躺了回去鼾聲如雷。
“你師父歇息時經常如此麼?”玉柏玄擔憂地望向離悅,離悅瞥了一眼池非,“她覺得周圍吵鬧的時候纔會這樣。”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不要擾到先生休息。”
“你跟我師姐很熟悉麼,有何可說?你還是好生歇息,準備明日的品酒會吧。”
玉柏玄被離悅攆了出去,不等離悅開口,武鳴再次從榻上坐起,並無半點醉態,正顏厲色,“你若再多說一句,就別再喊我師父,想來你也覺得自己才學蓋世,不需要我這個醉鬼師父了。”
池非連忙伏地,“師父恕罪,徒兒不敢。”武鳴再次瞪了池非一眼,覺得頭暈眼花,“這酒勁還挺大,我真得緩緩......”
池非和離悅離開房間,池非見離悅不理她,討好地說,“我也是一時嘴快,還請師弟莫要怪罪。”離悅停下腳步,鄭重地說道,“你不要逞一時口舌,攪擾了她的心思。”
池非見他表情嚴肅,也收起玩世不恭的笑臉,“你若是中意於她,就該讓她知道,我聽說她已經娶了駙馬,你已經晚了一步,若是還這樣扭捏羞澀,側駙都輪不到你了。你瞪什麼眼,你就是把眼珠子瞪出來,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離悅心中苦楚嘴上卻不肯承認,“與你何干?管好你自己的事。”池非搖頭嘆息道道,“也對,你得回去娶妻呢,怎能甘心做人家的側駙,”說完便搖頭晃腦地離去。
品酒會內的賓客大部分來自各大家族,也有少數外來的品酒名師,玉柏玄只露了一面,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辭令,便返回到高閣上,俯視宴會上的衆人。
玉柏玄本想邀請武鳴同座,但武鳴說師徒許久未見,有許多話要說,隨後再到,於是玉柏玄獨自一人坐在高處,望着樓下推杯換盞的人發呆。
“回去同他們說,當我死了!”離悅氣得渾身發抖,池非見了連忙勸慰,“稍安勿躁,先聽師父把話說完。”
離悅的反應武鳴早已料到,她繼續嘗試,“她樣貌出衆,身份尊貴,你若是與她成親,享不盡的安富尊榮。”
“當年嫌我命硬把我趕走,這時候又想起我的好處了?想用我來換取他們的富貴,白日做夢!”
武鳴又是無奈又是心疼,“這孩子,暴躁的脾氣何時能改。爲師不是說過了麼,你那不是命硬,只是此生須受離別之苦,遇到命定之人,便能還心相悅,你真不打算見見她麼?萬一......”
“沒有萬一,”離悅眼眶泛紅,“師父來此,不是想念徒兒,而是來當說客的?”
武鳴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三人相對無言,半晌過後,離悅恢復平靜,起身準備離去,池非拉住他,“你去何處?”
“街上。”
“那你不去品酒會了?”
“要去你去。”
池非鬆開手,似笑非笑,“我可聽說,品酒會賓客帖上有一名男子,雖然帶着面紗,但身形秀美墨發如瀑,公主獨自品酒,想來十分寂寞,我得去陪陪她。”
武鳴和池非走在廊上,“師父爲何不向師弟明言?看得我好着急。”武鳴瞥了她一眼,“你着哪門子急,現在說了,只會令他更加心亂如麻。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非人力所能轉移,機與緣缺一不可。”
兩人正在交談,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會心一笑,池非故作吃驚,“你不是去街上了麼?”
“駙馬特意叮囑,要我守着公主,以免她言行失當,受人之託自然忠人之事。”
池非撇撇嘴,“你莫要誆我,甯蔚羽還能管束韶陽公主?公主若看一名男子超過三眼,那貓兒似的甯蔚羽就能想方設法幫她弄到手。”
“你當誰都同你一般,看上了就要胡攪蠻纏地擄去?”離悅面露鄙夷,繼而鳳眼微眯,“你怎知駙馬名諱,連性子都知道。”
池非笑得一臉猥瑣,“哪國的美男我不知道?我都探查過的,後央的鳳後也是個絕色美人,可惜他倆都嫁人了,太可惜了......再者說,強人所難才叫‘擄’,我的夫侍哪個不是被我的真情所動,心甘情願嫁與我的?”
離悅冷哼一聲,“不知這些事諸位姐夫可否知曉,可否心甘情願呢?”離悅的話正中她的痛腳,這次落荒而逃就是因爲她四處蒐羅美男的畫像,被夫侍逮個正着,畫像毀了不說,幾個人圍着她一頓追打,嚇得她趕緊收拾包裹隨武鳴逃了出來。
離悅看到她的反應就明白了七八分,武鳴也是一副“我不認識她”的表情,池非終於安分地閉上了嘴。
坐在角落的男子頭戴玉冠,白色紗巾遮住整個面頰,連耳朵都包裹住了,交領長袍內的中衣領高高立起,帶着手套的雙手疊交放在膝上,酒會過去了半個時辰,他既不說話也不品酒,後央本就輕視男子,此時更是無人將他當回事,以爲他是誰家內眷,跑來看熱鬧的。
玉柏玄觀察他許久,若不是他偶爾側頭向身旁的小僕耳語幾句,她以爲是個假人坐在那裡。
小僕通報,將武鳴師徒三人引領上樓,池非倒是不客氣,撿個好位置坐了,伸着脖子四下探尋,“裹得像個糉子,也不嫌熱,”沒有看到美人的半點肌膚,池非大失所望。
郡守上樓向玉柏玄請令,可否進行鑑酒,玉柏玄點點頭,郡守得令之後,命小僕將上乘名酒斟滿酒盞,爲在座的賓客一一呈上,唯獨那名男子的案上空無一物。各大名家品嚐之後,紛紛道出酒的名稱和年份,說對了的洋洋自得,說錯了的心中不服揚言要比下一場。
男子向身邊小僕低語幾句,小僕站起來衝着亂哄哄的衆人說道,“我家公子不用品嚐,只需一嗅便可鑑酒。”周圍的人聽到後鴉雀無聲,繼而議論紛紛。
郡守示意小僕將酒盞呈上,“我後央人才輩出,還請公子展露一二。”
男子手執酒盞,隔着面紗輕嗅,聲音低沉嘶啞似是染了風寒,“青梅酒,一年三個月。”
“黍酒,三年。”
“桑落酒,五年。”
衆人驚詫不已,誰成想坐在角落的無名男子隨便嗅一嗅就能鑑酒,沉不住氣的人覺得臉上掛不住,“這也不算什麼,釀酒師傅也能如此。”
“我家公子還能說出一斤主料出幾兩酒。”
“啓靖元年雨水豐沛,青梅一斤出四兩。元兆十四年淮城黍減收,用的兩種黍米,一斤出三兩。元兆十二年,谷、樑、豆均是精糧,桑落酒,一斤出二兩,不過,這壇酒出的多,因爲兌水了。”
有些聞香而來的遠道賓客早已定下了不少桑落酒,讓他這麼一說,登時議論紛紛。郡守臉色變了變,哈哈大笑,“公子果真出類拔萃,擔得起此次品酒會的首席,不滿諸位,此壇酒是本官親自兌的水,爲的是最終選出一位真正的鑑賞名家。”
男子並沒有理會她的吹捧,而是站起身來,向衆人略微頷首,轉身離去。
玉柏玄喚來小僕吩咐了幾句,池非在一旁扼腕嘆息,玉柏玄見狀問道,“可是這酒不合姑娘的意?”
離悅嗤了一聲,“沒有暗香盈袖,怕是天上的瓊釀也難得我師姐的歡心。”
武鳴不再似昨日一般狂飲,而是悠然自得細細品味,陶醉的模樣如同世外神仙。
池非搖了搖頭嘆息道,“師弟就是如此看待我的?我是忍不住爲師弟惋惜啊。”玉柏玄不明就裡,“離悅怎麼了?”池非不理會刀劍一般射向她的目光,娓娓說道,“師弟的父母給他說了一門親事,姑娘生的俊秀,家世也好,可他氣得暴跳如雷,說是死了也不同意。”
“莫不是那姑娘有什麼隱疾?”
“......她出身貴族養尊處優,哪來的隱疾。”
“那就是生的醜,長在皇宮多年,畫師的門道我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你若給足了金角,就是生的像頭豬,也能將你描繪得珠圓玉潤,若是沒有打賞,即便是仙子下凡,在她們筆下也是平平無奇。”
“......”
離悅開口接道,“他們爲了榮華富貴,就算對方是一頭豬,也會讓我與她成親的。”
“這麼說,你沒有見過這個豪門千金?”
“我從小跟着師父,上哪去見?”
玉柏玄搖頭晃腦,“沒有見過面,也不知道對方是圓是扁,便要成親,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得找個情投意合的吧,勞煩先生回稟二老,就說韶陽公主承諾,會給離悅尋一名無論樣貌還是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呃,夫人。”
武鳴悠哉地搖晃手中的酒盞,“姑娘是個好姑娘,就是腦子不大靈光。”
玉柏玄自鳴得意地兩掌相擊,“教我說中了,腦子不靈光,也是隱疾,不嫁!不對,不娶!”
離悅在一旁默不作聲,青梅酒入口,帶着果香清甜入喉馥郁醇馨。
玉柏玄乘輦來到客棧門口,裴音不一會兒從客棧出來,男子身邊的小僕跟在一旁,來到她面前俯身行禮,“我家公子有請。”
眼前的男子依舊是酒宴上的裝扮,坐在案前並沒有起身相迎,白色廣袖輕擡,嗓音沙啞,“公主請坐。”
玉柏玄坐在對面,面紗雖薄,但依舊看不清他的容貌,“公子,本宮有一事請教。”
“公主請講。”
“公子可是釀酒師?”
“不是。”
“公子何以對酒藝如此精通?”
“草民種植果樹,大部分的果子都賣到了淮城制酒。”
“價值如何?”
“溫衣飽食。”
“三月春,酒香濃,八月秋,五穀豐,披羅被錦,天佑吾鄉。”
“上用目,下飾觀。”
玉柏玄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果農都能看破時下的弊端,想來沉痾宿疾由來已久,“行政失謬,棄事而近利,國之蛀蟲不除,恐大廈將傾。”
“越官而有功,視爲不當。”
“公子有何見解?”
“虛以靜候,未嘗用已。”
玉柏玄從客棧出來,天色已近黃昏,她在輦中思索方纔的交談,心中權衡利弊,車還未到官舍,半路上便遇到了郡守,被請去參加夜宴,玉柏玄心中煩悶,耐着性子與衆人周旋,不知爲何不見離悅他們的蹤影。
“公主白日裡飲多了酒,下官爲您準備了茶點,請您享用。”
玉柏玄正是怕了這些人輪番敬酒,連忙教小僕撤了酒盞,幾口清茶壓下口中酒氣,捏起一塊甜糕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忽然覺得酒勁上頭,頭昏目眩,迷迷糊糊地被扶到房間裡,朦朧中看到一張與離悅幾分相似的臉。玉柏玄努力睜開混沌的雙眼,“你那可有解酒藥,我身上難受......”
柔若無骨的玉指劃過玉柏玄的臉龐,“公主殿下,一會兒就不難受了。”玉柏玄左右搖晃腦袋,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像是離悅卻又風情妖豔,擡起手欲推開他,結果絲毫力氣也沒有,任由水蛇一般的腰身欺上。
離悅與門口守衛爭執不休,“你讓我進去。”
守衛不敢得罪公主身邊的人,卻也不敢不遵守命令,“公子恕罪,沒有請帖,不能進入,請公子不要爲難小人。”
“那勞煩你通報一聲,公主該用藥了。”
守衛進去片刻便走了出來,面色緋紅,“公主歇在此處了,請公子回去吧。”
離悅失魂落魄地拎着藥箱,回想方纔守衛的表情,定是看到了什麼羞於啓齒之事,可她若是好色之徒,還用等到今日?離悅思來想去,快步走回官舍,敲響武鳴的房門。
玉柏玄渾渾噩噩,感覺自己在風中上下顛簸,然後頭重腳輕地跌落,小僕此時一身黑衣,將玉柏玄放在榻上,轉身催促道,“公子,請速速啓程。”
黑暗之中,白衣男子已除去面紗,他點燃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照射他的側臉,在紗幔上投下起伏的暗影,濃密的睫毛低垂,靜靜地看着榻上輾轉反側面色緋紅的玉柏玄。
小僕再次催促,“公子,屬下已給公主的小僕留了書信,隨後便會有人來此接應,公子此時再不出發,若耽擱了,可是要釀成大禍。”
榻上的玉柏玄汗水順着額角淌下,開始拉扯自己的外衣。
“你去取熱水與布巾來。”
小僕連忙下樓去找店家燒水。
此時的玉柏玄燥熱無比,又像是飲多了酒後頭疼欲裂,她想伸手脫去衣物,試了幾次卻用不上力氣,此時有一雙手將她扶起,將茶盞遞到她脣邊,她顧不得許多一飲而盡,但這點涼意無異於杯水車薪,她試圖尋找更令她涼爽的方法。
酷暑難耐,完成任務歸來的花問雪一身血腥,夾雜着汗味,恨不得立刻跳到池子裡洗個痛快。她四顧無人,脫了衣服一頭扎進荷花池,潛在水裡遊了幾圈,不知游到何處,憋氣憋的難受從水中冒出,岸邊一抹水色的身影獨自靜坐在棋案旁,纖長的手指執着一枚棋子正要落下,冷不丁看到水中冒出個人頭,“啪嗒”一聲,棋子掉落,濃羽般的睫毛下,驚詫轉爲慍怒。
花問雪胡亂抹了一把溼漉漉的頭髮,嘿嘿一笑,“打擾了,我這就走。”
“你是何人?”
“小人花問雪。”
白如圭壁的面龐露出一絲清淺的笑容,滿池的荷花香竟也遮蓋不了他身上如春雨初霽的縷縷木香,花問雪亂了心跳。
“花間問雪,一個刀口舔血的殺手,還真能附庸風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