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頭看到結束
一
我知道娘娘的時候是大一,認識娘娘的時候是大二,關係好起來是大三,大四算是成爲了人生當中最好的朋友,至今。
娘娘本名並不叫娘娘。她被周圍的人稱呼爲娘娘的時候,《甄嬛傳》還沒播出。
這個暱稱實在生動又形象,所以在這篇文章的回憶裡,她好像從第一天開始就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娘娘”。
剛知道娘娘的時候,是在宿舍看到桌上放了一張新的校報。那時的我們最喜歡拿起校報看,看校報又報道了哪個人物,然後一句一句念,一句一句吐槽。娘娘很不幸成爲了我們宿舍的靶子。
“你看,她的樣子像不像婦女主任?”
“哈哈哈,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她肯定戴着一頂假髮。”
“長得那麼喜慶,應該發一首單曲《種太陽》啊。”
那篇報道的內容我沒怎麼記住,只是對標題有些許印象——特困大學生系列報道。
第一次見到娘娘,是朋友介紹,說有個女孩性格特好,我一定會喜歡。然後我就見到了娘娘,她一身運動裝,學生頭,不到一米六的個子,遠遠走過來,帶着一點兒小跳躍,看着就讓人喜歡。
第一眼我並未把她和特困大學生對上號。因爲那時的印象裡特困大學生都是嘴角緊抿、不苟言笑、表情堅毅,穿着多少有些單薄。而從娘娘身上完全看不出一絲“特困”的樣子。
朋友對我說:“你看過上一期的校報嗎?最大的那個採訪就是她哦。”
娘娘有一秒尷尬,但立刻手一揮說:“別提了,把我寫得太慘了,看完我都想給自己捐款了。”
哈哈哈,大家笑了起來。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娘娘,她只是頭髮濃密,並沒有戴假髮。笑起來很有親和力,讓人有想接近的衝動,更重要的是她好像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會從心底笑的人,任何標籤都無法定義她。
大學時我每月生活費只有五百塊,到了月底就青黃不接。我和同宿舍的男同學到了中午放學就跑到食堂門口,遇見關係好的女同學就借幾塊錢吃盒飯。
每人借一塊兩塊,中午也能湊個十幾塊吃一頓好的。
有一次我和宿舍兄弟們又在食堂門口化緣,啪,後肩被拍了一下,我扭頭一看,娘娘拿着飯盒看着我笑,她問我在幹嗎。我支支吾吾地說:“那個,中午,沒伙食費了,要錢,哦不,借錢和大家吃個飯。”我指了指其他兩個同學,他們立刻表現出一副被社會拋棄的樣子。
“借你一百塊,夠不夠?”娘娘問。
“啊,夠夠夠。當然夠。”那兩個人立刻圍了上來,跟餓狼一樣。
“謝謝你哦。下個月我還你。”
“沒事,沒錢也不用着急。”娘娘說。
其實我根本沒打算還,因爲根本還不上,聽娘娘這麼一說,我立刻就坡下驢說:“好的好的,有錢就一定還給你。”言下之意就是,要是沒錢就不還了啊。
那天,我們拿着一百塊錢去吃了頓火鍋。
一邊吃火鍋,我一邊感嘆娘娘真好。
宿舍同學問我什麼時候攀上這個大款女同學的,我反問他們:“你們不認識她嗎?”兩個人搖着吃得油光滿面的頭,一臉困惑。我說:“你倆還把人家侮辱得夠嗆呢。”他倆更暈了。我說:“她就是那個特困大學生代表啊。”
“啊?!你怎麼不早說!你還是人嗎?我們拿着特困大學生的錢吃火鍋,我們都成什麼了?!”
“行了吧你,錢是不分貴賤的。人家願意幫助咱們,你裝什麼人民衛士啊。”
“那那那……那你有錢就一定要還給她。”
“行了,我知道了。”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那一百塊錢我一直沒有還給娘娘,甚至之後再遇見娘娘的時候,她都會主動問:“怎麼了,又沒錢吃飯了啊,還要不要借啊?”
我臉皮也是蠻厚的,她問要不要,我就說要。
前前後後借了五百塊。
可後來,我隱隱約約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我問朋友:“爲什麼娘娘是特困大學生,可穿着打扮一點兒都不‘特困’呢?而且看起來還挺有錢的樣子。”我不敢告訴他娘娘隔三岔五借錢給我,怕被鄙視。
朋友說:“特困大學生每年好像有一兩萬的補助,她成績好又拿到了特級獎學金,保送生也有補助。加上她平時還給人當家教,每個月也能掙一些錢,挺厲害的。”
真是不如不問。不問心裡沒有任何負擔,問完之後有想打死自己的衝動。
我立刻把媽媽給我寄的生活費一次性取出來,要還給娘娘。
娘娘在電話裡說:“不着急,先放你那兒吧,等有時間,你再給我。”
我身上哪裡一次性揣過五百塊,多放一分鐘都怕丟了、被人偷了。我等在女生宿舍門口,等到娘娘家教結束回宿舍的時候,趕緊衝上去把錢往她手裡一塞,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她問:“幹嗎那麼着急還錢?”
我說:“對不起。”
她很納悶:“爲什麼對不起?”
我笑笑,走開了。
很多時候說對不起,不是幹了對不起這個人的事,而是沒有幹對得起這個人的事。
因爲這種恬不知恥的借錢,我在心裡先把娘娘當成了朋友,無論她是怎麼認爲的。一方面我想贖罪,另一方面我是發自內心地佩服她。
回到宿舍,我在角落裡把關於她的報道,又翻了出來,一個字一個字地閱讀。讀完報道之後,又給朋友打了一個小時電話,才瞭解到娘娘十九年完整的人生。
娘娘是中專生。
很小的時候爸爸因癌症去世。
媽媽一個人帶着她,很辛苦。
爲了給媽媽減輕負擔,娘娘決定初中畢業之後讀中專,這樣可以提前參加工作、養家餬口。
轉眼三年,中專畢業那年,娘娘因爲成績優秀,順利進入一所小學當老師,就在一切都開始好轉的時候,有一天媽媽突然摔倒在地上,醫生通知娘娘,她媽媽被查出得了肌肉萎縮。
肌肉,萎縮。
兩個從來沒有聯繫在一起的詞,突然面目猙獰地攜手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對於只剩下媽媽和女兒的家庭而言,肌肉萎縮就是絕症。
娘娘剛從爸爸離世的陰影中走出來,媽媽又喪失了行動能力,終日躺在牀上,因爲疼痛而呻吟不止。
娘娘說那時她的生活也很簡單,凌晨三四點在病牀前幫媽媽捏着胳膊和腿睡着,早上七點趕往學校準備一天的工作,周而復始,已經察覺不到累了,剩下的只是習慣。
過了好多年,我突然問娘娘:“那時每天幫媽媽按摩,你累嗎?什麼感覺?”她想了好久,第一次用有點兒自嘲又有點兒幸福的語氣回答我:“爸爸還沒有去世的時候,一直坐在輪椅上,他很自責不能帶我去更遠的地方,於是借了親戚的錢給我買了一架鋼琴,讓我彈鋼琴給他聽。我練得很快,初中的時候就是鋼琴十級了,後來爸爸走了,我也就很少彈鋼琴了。後來媽媽病倒了,我幫媽媽按摩就當是在她身上彈鋼琴,那比小時候練鋼琴輕鬆多了……哈哈哈。”
她笑了起來,眼睛裡閃着淚光。
18歲的娘娘,白天上課,晚上照顧媽媽,沒日沒夜。她不知道人生的出口在哪裡,但她不會忘記每天去感謝媽媽的醫生,感謝幫自己照顧媽媽的護士。對她而言,生活已經到了谷底,不感恩的話,就真的看不到任何光明瞭。感恩,也是獲取光明的方式啊。
某一天,她就讀的中專突然通知她,說有一個可以保送到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的指標,全校一共推薦了五個優秀畢業生,希望她能參加湖南師範大學的面試。
娘娘看了一下其餘的四個推薦生,無論是現在的工作還是家庭條件都比自己要好,她覺得自己不可能被選中,但她還是請了一天假,不是爲了爭取保送的機會,而是從來沒有去過長沙,她想看一看省會城市是什麼樣子。
去之前,她沒有把面試大學的事情告訴媽媽。從爸爸去世的那天開始,她的人生中就沒有大學兩個字,因爲大學意味着要花更多的時間、要交更多的學費,對她這樣環境中的女孩,這是一個太奢侈的夢。
大學,並不是娘娘的夢想。所有遙不可及的東西,只是幻想。夢想是可以去努力實現的,而幻想不是。
媽媽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入睡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很多時候媽媽睡着了,天已微微發亮,小憩半小時,娘娘就要出發去單位工作。
她沒有想到自己得到了湖南師範大學第二輪的面試通知。母校只有兩個人進入了複試名單,其他則是各個師專院校的佼佼者。
娘娘想了想,自己買了火車票又一次來到了湖南師範大學。這一次,她認真地端詳了這裡,她很想成功,卻不敢做夢。她在文學院第二級的破石階底下埋了一張紙條,上面寫:我還會再來嗎?
只敢反問,不敢許願。
沅水流,湘水流,流到潭州橘洲頭。
愁悠悠,念悠悠,唸到醒時方始休。
越是接近光芒,越是提心吊膽。從一開始瞞着媽媽,到通過了第一次面試,第二次面試,第三次被通知去湖南師範大學,是放榜的時間。
看着痛到暈厥的媽媽,娘娘想如果,萬一,真的,成功了,這一定是給媽媽最好的禮物。
早上迎着晨光上路,到了學院,翻出那張記載着少女心思的紙條,居然沒那麼緊張了。走到學院門口,已經來了好多人,有人捶胸頓足,有人喜極而泣。娘娘一個人,手裡緊緊攥着那張反問的紙條:我還會再來嗎?
然後她哭了。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排第三個。
原來,她真的還會來。
回老家的路上,娘娘想了好多種方法要跟媽媽說這個好消息。剛到老家車站,她原本打算回家換一身乾淨衣服再去醫院,突然BP機接到了醫院的傳呼,她很緊張地回了電話。
醫生問:“你在哪?趕緊來醫院,你媽媽不行了。”
回憶起這一段,娘娘說當時自己整個人就像靈魂蒸發了一般,連車都來不及坐,一路狂奔,摔了幾跤,趕到醫院推開病房的門。
媽媽已經走了。
所有人都在等她,她哭着走過去,握住媽媽的手,小聲地對媽媽說:“我可以讀大學了。”
遺憾的是,媽媽聽不到了。
後來她又告訴自己,其實媽媽可以聽到的。
因爲老人說,人離開的時候見不到最親近的人,靈魂是不會離開的。
她相信媽媽聽到了。
離開醫院前,她一一感謝了所有的醫生和護士。
讀大學前兩天,娘娘成了孤兒。
只有一條根,扎進校園,義無反顧,別無選擇。
不然,怎麼對得起所有的人,以及反轉得徹底的命運。
放了幾天的青梅,商量了幾宿之後決定一起變黃。
好朋友在一起,
不管做什麼事情,只要步調一致,就會很好看。
二
娘娘性格超灑脫,從不把錢當回事。和她開玩笑,也隨便得很,
像個男孩,大大咧咧。我私下和朋友聊起過她,大家都覺得她性格好。
“你說,一個經歷過這樣人生的人,怎麼每天跟個沒事人一樣?”室友小白聊起娘娘的時候,語氣裡都是困惑。
接觸久了,我大概明白娘娘的心情——以前是真的又痛苦又難熬,但命運不給人時間抱怨。現在事過境遷,一切都在好轉,那又何必用今日的春風去祭奠昨日的蕭瑟。
“父母離開,你不難過嗎?”
“當然會難過,在我一個人的時候。可我一想到,如果我難過,他們能夠看到,他們又無能爲力,是不是會更難過。所以,我一定要開心起來,對誰都好啊。”娘娘說。
娘娘除了彈得一手好鋼琴外,唱歌也好聽。我和小白參加校園歌手大賽那會兒,她的名次常與我們並駕齊驅。
“老天真的是公平的,你長成這樣,卻擁有一副好嗓子。”我和小白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吐槽她的機會。
不是不喜歡她,也不是故意讓她難堪。弱小敏感者纔會把吐槽當成傷害自己的暗箭,強大前行者只會把吐槽當成加速自己成長的武器。
“老天當然是公平的,你倆那麼二,所以次次都拿二等獎,以維持世間的平衡。”
“你嘴那麼毒,嫁得出去嗎?”
“這叫風趣。你們腦子那麼蠢,有未來嗎?”
哈哈哈哈,每次都是我和小白大笑着離開。而每輸給她一次,就像暗地裡給她加了一層抵禦外力的盔甲,感覺好棒。
娘娘是學校重點培養的學生幹部。黨員是她,發言是她,起表率作用的也是她,按道理,我們都很討厭這樣的女孩兒,但因爲這個人是娘娘,我們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種能把各種問題都處理得很好的人。
“喂,你這樣下去,未來肯定要留校當老師,要麼就會進婦聯當幹部。”
“多好啊,你們還不知道自己未來在哪兒吧。”
“……”
“我們是在善意地誇你好不好?!”
“我也是在善意地提醒你們,好不好?!”
沉默。沉默。
她在想她的未來,我們在想我們的未來。
突然娘娘打破了僵局:“劉同,你以後能不能不要總把耳機塞在耳朵裡,不知道的人覺得那是個助聽器,知道的人覺得你這個人很不懂禮貌,吃飯也聽,睡覺也聽,走路也聽,聊天時也聽。
“還有,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穿一些花花綠綠的衣服,遠遠看到,總覺得走過來一個調色盤,眼睛都要被你晃瞎了。真不好意思說和你是朋友,別人都覺得我的審美有問題。”
當時被她這麼一說,我有點兒懵。
仔細想了想,好像確實如此。但每個人不都要經歷過一段彎路,才知道什麼是正途嗎?比如十幾年後的今天,我基本上只穿黑白灰三種顏色了啊。
而那時,大概過了大半個月之後,我才明白爲什麼娘娘突然要糾正我的生活習慣。
那時快要進入大三,學院要競選學生會主席,我被班級提名了。班級代表的小組討論會上,說到我的名字,很多人說我不團結同學,總是一個人聽耳機。說我穿着打扮太張揚,一點兒都不沉穩低調。然後娘娘站出來幫我說話:“他一直聽耳機是因爲熱愛音樂,他穿着很鮮豔,代表他很有熱情。一個有熱情的同學,我們怎麼能說他不團結同學,說他很張揚呢?”
那時的大學生開討論會,基本上只要有人提出質疑,就沒有人反對;只要有人提出反對,就沒有人再辯駁。
雖然後來我並沒有成爲院系學生會主席,但一想到這件事——娘娘在大家面前幫我出頭,心裡還是暖暖的。我問她:“你明知道我不會競選成功,爲何還要幫我反駁。”她說:“你本來就不是那樣的人,爲什麼要因爲不瞭解的人輕易下的結論而被人誤解?”
“謝謝你啊。”我有點兒不好意思。
“你要說謝謝,那該謝我的事情太多了。”
……我給娘娘跪了。
三
大學的生活很自在,想逃課就逃課,想通宵唱K就通宵唱K,我們的生活一直如此。自從娘娘和我們成爲好朋友之後,她也加入到我們大部分的計劃裡。此時我就要收回一句話:“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種能把各種問題都處理得很好的人”,事實證明,沒有人能夠不付出努力就保持平衡。
最直接的惡果就是,在大三的英文四級考試中,娘娘和我們一樣,都沒有合格。因爲四級沒通過,導致娘娘的獎學金被取消,導致她的所有學生會職務要暫停,大三若是停一年培養計劃,大四要爭取留校或其他的保送機會都幾乎無望了。
我和小白都很自責,認爲是自己連累了娘娘。娘娘仍跟沒事人一樣,只是開始迴歸到認真地學習裡。如果不是因爲我們的影響,也許娘娘依然是好學生,依然在她早已規劃好的道路上飛奔前行。
晃眼到了大四。我在一家電器集團的廣東總部找到了營銷管理的工作,小白參加了軍官招聘,娘娘投了多份簡歷,也找到了一份在省級實驗小學當老師的工作。
那年年底,我們三個人坐在一起,說說關於未來的心裡話。
喝了點兒啤酒,我對一直故作輕鬆的娘娘說:“你好不容易讀了大學,但還是找了一份
小學老師的工作,這個工作並不是不好,可我覺得你心裡一定有不甘。你不要總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甘就是不甘。我知道是我們影響了你,你不用總裝得和我們沒關係。我知道你很強,但我也知道你能更好。而現在,不好就是不好。你越是輕鬆,我心裡越是難過”。
一番話說完,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沒有人說話,娘娘強忍着,帶着哭腔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有些人不知道怎麼辦會不停抱怨。
有些人不知道怎麼辦會一直堅強,等待曙光。
第二天,娘娘來找我,興奮中又有些試探。她說:“昨晚回去我想了很久,覺得你說的是對的,我應該多給自己一些機會去嘗試。我聽說電視臺初七要進行一次面向社會的大招聘,我想報名,但是我不知道電視臺招聘需要什麼樣的人。你不是在臺裡實習過兩年嗎?你能不能幫我問問?”
當然沒問題。
幾個電話打過去,曾經的老師以爲是我要面試,都幫我打聽,然後紛紛跟我說加油。
我把這些加油一一轉送給了娘娘。
我也告訴娘娘筆試有可能會考什麼,面試有可能會問什麼,然後找了一個下午假裝面試官,一個一個問題把娘娘弄得很頭疼。
娘娘突然說:“你初七要幹嗎?”
我搖搖頭,說:“沒什麼事。”
娘娘興奮地抓住我:“要不,你陪我一起去考吧。你在的話,我會比較有安全感。反正你已經找到工作了,你先面試的話,還能跟我分享一下你的經驗,好不好?”
我都把她害得那麼慘了,哪還有理由拒絕。說心裡話,我覺得自己沒有可能留在電視臺,如果實習了兩年最後考試失敗,那一點點中文系男生的自尊將蕩然無存。但現在娘娘提出了這個要求,讓我也終於能滿足自己的願望了——即使失敗,好歹有個臺階下,反正是陪娘娘來的。
面試不難,幾個面試官問問每個人的性格、對電視節目的看法。稍微性格活潑、有點兒主見的應聘者都能進入下一輪。雖然娘娘很緊張,但以她每每都能把我和小白的祖墳說得冒紫煙的口才,很容易就進入了下一輪。
第二輪是筆試。每個人十五頁紙,十幾道問題。由於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所有問題都是怎麼好玩怎麼答,別人的試卷才寫到一半,我就把滿滿的十五頁答卷交給了考官。
然後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會議室門口等娘娘出來。
“超級女聲”的創始人夏青老師是當時主管招聘的領導,她看見我早早交了卷,摸不清我是胡亂應付,還是得心應手,就走進會議室拿起我的試卷仔細閱讀。
從我站的角度,能看到夏青老師的表情。
我看見她一直笑個不停,翻了好幾頁之後,佯裝鎮定地走了出來,問我:“你怎麼還不走。”
夏青老師笑眯眯地,我看着她,突然冒出了一個很大膽的念頭。我知道娘娘走到今天,完全是因爲被我拖下了水,但凡有一點點可能性,我都想用盡一切的努力去交換她回到正軌的人生。
我說:“我在等我女朋友。”
夏青老師一愣,說:“女朋友?”
“嗯。我們打算畢業找一份在一起的工作,然後結婚。”
天知道,我怎麼能那麼淡定地說出如此離譜的謊言。當時我在心裡做了一個賭注——我感覺夏青老師喜歡我的試卷,也許我能留在臺裡。如果能夠讓她對娘娘也留下印象,也許……我甚至都來不及想清楚結果,就硬着頭皮規劃了自己未來的人生。
“她叫什麼名字?”夏青老師問。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從未如此緊張。我說了娘娘的本名,甚至說了她坐在哪裡。
夏青老師進了考場,走到娘娘旁邊,看娘娘答題答了幾分鐘,然後走出來對我說:“我知道了。”
那一句“我知道了”,讓我又興奮又激動,等到娘娘考完試出來,我仍處於那種狀態中,但我什麼都不能說,萬一沒成呢?!
公榜那一天,我看了到了自己的名字,也看到了娘娘的名字。
過了幾年,小曦哥突然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當着大家的面,問我和娘娘:“我怎麼聽說你倆是男女朋友,說好的找到工作就要結婚,怎麼突然就分手成了好朋友?當時娘娘的成績不夠好,是夏青老師專門把她挑出來放進名單的。”
娘娘看着我,滿臉疑惑。
我只好吞吞吐吐地把原委說了一遍,她怒目圓睜,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說:“好啊,難怪我進臺裡之後,從來沒有人追過我,原來都是你這個災星到處堵我的桃花運。”
“哈哈哈,對不起。幸好小曦哥問了起來,不然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晚上下班,公交車上,我和她的話格外少,快到站的時候,娘娘說:“真有你的,什麼話都敢說。”
“是呵,怎麼什麼都敢說?”
其實那時再討論這件事的原委,已經不重要了。
娘娘自從進入電視臺之後,特別努力地工作,我已經累得像條狗了,她一個女孩每天下班比我還晚,上班比我還早,沒事就跟我討論怎樣把一檔幼兒真人秀的節目做好。兩年不到,她參與主要製作的少兒綜藝節目就獲得了當年的金鷹獎。
問她那麼拼幹嗎?她說:“雖然當時我不知道爲什麼臺裡會把我留下來,但是既然有了這個機會,我就要做好,不僅是要把握住自己的命運,更是要對所有相信我的人負責。”
而那時的我,製作樣片屢試屢敗,又進了一檔娛樂新聞節目,累到頭髮眉毛一起掉,選擇辭職考研,考研又未果,人生似乎也進入了迷茫期,不知道未來在哪裡。我很羨慕娘娘,找到了一份自己很想珍惜的工作,在工作中發現了自己的價值,獲得了行業內最高榮譽的獎勵。而我,還在爲工資如何能超過兩千塊而焦慮。
四
後來,我去了一趟北京,通過以前的老同學找到了工作。回湖南只有一週的時間,約所有人一一告別。跟娘娘說完我的北漂計劃,她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了,她說:“小白已經不在湖南了,如果你也走了,那我什麼都沒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她哭,眼淚像斷線的珠子。
我一時亂了陣腳。
我以爲她會不受影響,頂多有一個慘兮兮的告別。我以爲自己對她並沒有那麼重要,也許過了幾年,我們各自都會有自己的新生活。我甚至以爲,她那天只是說說而已,只是爲了心裡舒服。
沒有想到的是,我剛到北京的第三天,就接到她的電話。
“我想好了,我要跟你一起去北京,那邊不是還有一些老同學嗎?我們一起北漂吧。”
我很詫異:“可是你那邊的工作呢?”
她說:“我會好好跟領導溝通的,我生命裡已經沒什麼人了,所以我想跟你們一起。”
我在電話這頭嘿嘿笑了起來。
誰說年紀越大越難做決定。如果一個人對自己很重要的話,那個人就是你的決定,不是嗎?
娘娘在我入職一週後,也加入了光線傳媒。
我在節目組,她在活動部。
我們並非相依取暖,而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能與對方交相輝映。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她帶着團隊完成了音樂風雲榜頒獎盛典、國劇盛典等近百個大型頒獎晚會。
因爲她帶領的團隊成員全都是女孩,她們在公司的年會上獲得最佳團隊獎的時候抱頭哭成一團。她們給自己取名“女子天團”,所有的女導演上臺第一個要感謝的就是她們的頭兒,她們叫她“娘娘”。
她們說“娘娘”從來不服輸,“娘娘”從來不喊累,“娘娘”永遠第一時間幫大家解決問題,“娘娘”總是站在大家身後爲大家鼓勁,“娘娘”不僅像個大家長,“娘娘”更像是團隊的靈魂。
娘娘站在臺上,和我十幾年前遇見的小女孩模樣差不多。笑笑地,感覺什麼事情都不能把她壓垮。對她來說,生命就是一本可愛的書,不管情節多麼挫敗黑暗,既然已經打開,她就要耐心地,不帶絲毫憂愁地,從開頭看到結束……
現在娘娘是光線活動公司的總裁。
我們仍然是最要好的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