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啓明作案嫌疑已經確定了,但到目前爲止,他並沒有承認自己殺人。
和俞笙相比,章啓明對這個世界還不算絕望,想活着,想自由,這是兩人的區別。
「驚蟄對你意味着什麼。」陳益問起這件事。
只在驚蟄當天殺人,一定有原因。
章啓明道:「驚蟄對人來說只是一個節氣而已,但對植物來說是生長和復甦的重要時期,土壤解凍雨水增多,所有種子開始萌芽——」
「停。」陳益打斷,「傳訊你不是讓你來講課的,如果你想講課的話,到了看守所到了監獄有的是聽衆,說點關鍵的,驚蟄對你意味着什麼。」
章啓明沉默片刻,說道:「每到驚蟄的時候,我爸都會給我講課,並檢查我對知識的汲取,時間長了,我就對驚蟄有了條件反射,越接近驚蟄越焦慮。」
陳益眼神泛冷:「所以你是爲了殺人而殺人,就算沒有程楠楠她們,早晚也會邁出這一步。
殺人,會讓你的焦慮得到釋放。」
章啓明沒有迴應。
這就是典型的病態連環殺手,殺人會讓他們感到滿足,釋放內心的壓抑,一旦有了第一次,便很難再收手,就和毒品一樣。
基本可以肯定,如果章啓明今年沒有歸案的話,到了明年驚蟄,潭城很有可能會出現第四名受害者。
至於這第四名受害者是誰,無法預測,或許來自植物園,或許來自潭城大學,或許只是在街上擦肩而過的路人。
章啓明,有屬於自己鎖定獵物的方式。
「她們沒錯嗎?」過了一會,章啓明突然開口。
這句話讓陳益上頭了,抄起手邊的筆記本扔了過去,砸在對方肩膀上:「錯你大爺!」
程楠楠三人有錯嗎?當然有,這不可否認。
但如果有人認爲她們該死,那麼三觀就和章啓明一樣扭曲,很危險。
犯了錯就要被殺,世界上沒幾個活人了。
章啓明不爲所動,任由筆記本掉落在地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你是現在交代,還是等證據到了再交代?」陳益冷聲開口。
沒有得到迴應。
「行,那你等着吧。」見狀,陳益站起身,臨走前說了一句:「在沒得到答案之前你媽是不會離開市局的,我倒是很好奇,當她得知自己引以爲傲的兒子其實是個瘋子的時候,會是什麼反應。」
不說命案,章啓明值得父母引以爲傲,植物園的首席園藝師丶資深植物研究員,周圍同事對他的評價都很高。
但是,三條人命,把這一切都給毀了,以往的頭銜會瞬間變成周圍人嘲諷的工具。
如果一個兇手是個底層爛人,那沒什麼可攻擊的,聽過也就忘了,如果兇手是某個領域的傑出人物,那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爲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是反差帶來的熱度。
章啓明只有在聽到媽媽的時候纔會有所反應,開始慌了,當擡頭的時候已經不見了陳益的身影,審訊室的房門關閉。
另一邊,章母還在想方設法的想要知道兒子的情況,但沒有陳益的命令無人敢說,只能安撫和勸告讓其先回去。
有了結果,自然會通知。
章母怎麼可能回去,回去連覺都不可能睡着。
當她再次見到陳益的時候,伸手就抓了過來不讓對方走:「領導!你說清楚啊!我兒子到底犯了什麼罪,嚴不嚴重?!」
陳益壓下審訊帶來的負面情緒,回答道:「涉嫌殺人。」
四個字讓章母的臉色一下白了。
「殺—殺—殺人?」」
她說話都開始結巴,剛纔想過很多種可能,最嚴重無非就是在植物園監守自盜之類的,但結果卻讓她的大腦瞬間巖機。
殺人,已經可以宣告這輩子完了。
「不可能!啓明怎麼可能殺人!」章母即將失控。
陳益招手,讓市局的警員將章母帶離,此時此刻說什麼也無法讓章母安靜下來。
「你說清楚啊!!他不可能殺人的!他是個好孩子!你們一定搞錯了!」章母的聲音自遠處傳來,逐漸遠去。
好孩子?
這三個字真的是莫大的諷刺。
或許在章母面前,章啓明是個好孩子,但是在某些人面前就不是了,會變成惡魔。
人都有兩面性,好人和壞人之間的界限其實並沒有那麼的涇渭分明。
時間來到晚上。
檢測結果出來了,在章啓明的私人實驗室內,找到了留有受害者血跡的花剪,雖然清理過,但是在剪軸縫隙以及螺絲縫隙內有少量殘留。
剪刀零件太多,除非徹底拆分,否則很難清洗乾淨。
除此之外,導致受害者死亡的劇毒植物礆也找到了,完全吻合,作爲植物學家,章啓明有提取植物礆的能力,根本不用外出購買。
沒有找到注射器,可能是丟掉或者銷燬了。
家中倒是一切正常,所有線索皆來自植物園,那裡是章啓明實現自身價值的唯一空間。
拿到證據,陳益再次提審章啓明。
「是我殺的。」章啓明非常平靜的說出這句話,但從語氣中能察覺到一絲顫抖,他實際上還是害怕的。
「怎麼殺的?從頭開始說!」陳益站在章啓明面前,近距離看着他。
章啓明徹底交代。
兩年前,當章啓明得知程楠楠三人是潭城大學的學生後,作案計劃便在腦海中形成了。
幾乎不用考慮,大學城是最佳作案地點。
彼此有過一面之緣,自己又是潭城大學的兼職講師,三人不會有任何防備,
隨便編個理由便能將其帶到無人的地方。
一針下去,立即斃命。
這種植物礆口服幾毫克即可致死,更別說直接注射了。
第一名受害者死亡後,剩下的兩人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到章啓明,一位在植物園偶遇的園藝師,彼此聊過幾句話而已,又沒吵架,無法留下任何印象。
於是,相同的套路,第二名受害者被殺。
等到程楠楠,她在驚蟄當天並未去大學城,下課後離校購買了白色玫瑰準備去祭奠朋友,尾隨的章啓明看到了這一幕。
在墓地,第三名受害者被殺。
一切都清楚了。
審訊一直持續到深夜。
與此同時,程朗正在從平華縣趕來的路上,已經到潭城了,他親自開車,副駕駛坐着的是楊彬。
上次和陳益分別後,楊彬把偵查重點放在了市植物園,但還沒來得及有什麼行動,便看到了大量警察入駐。
警察來的快走的也快,並帶走了不少物證,因此他判斷陳益應該是掌握了新的嫌疑人,沒給自己賺錢的機會。
恰好此時程朗打來電話,他就把情況告知了對方。
程朗怎麼可能坐得住,馬上開車直奔潭城市局,中途接上了楊彬。
楊彬提醒過,警方掌握新的嫌疑人只是猜測而已,但程朗沒理會,連陳益的電話都沒打,選擇親自跑一趟。
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一個父親快要鬆懈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
「程先生—」
車裡,楊彬看着臉色陰沉的程朗剛要說話,後者打斷道:「別廢話了,放心,你的錢少不了,雖說陳益來潭城和你關係不大,但你至少想盡辦法幫忙了,
我知道你是爲了錢並非爲了楠楠,不重要。」
聽得此話,楊彬張了張嘴,最終是什麼都沒說。
來到市局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了,有人通知了陳益,雙方見面,此刻對章啓明的審訊已經結束,明日會送到看守所,等檢察院那邊審覈結束後,走起訴流程。
此案性質太過惡劣,不出意外的話死立執跑不了。
看到程朗和楊彬,陳益明白應該是楊彬對程朗說了什麼,這才讓其火急火燎的連夜趕來。
接待室,三人落座。
程朗剛要說話,陳益擡手:「我知道程先生這麼晚過來想知道什麼,沒錯,
兇手抓到了。」
聞言,程朗只覺氣血上涌,猛地站起身。
半年了。
等了半年煎熬了半年,終於聽到了兇手歸案的消息。
楊彬在得到肯定後也是吃驚,沒想到對方纔剛到潭城沒多久,案子就破了,
警察和警察之間的差距這麼大的嗎?
他很好奇,陳益是從什麼地方找到的突破口。
陳益微微擡頭看着程朗,後者的情緒管理做得很好,哪怕此刻很想去看看區手的模樣,也生生忍住了,他知道不可能。
於是,慢慢坐了回去。
「他——什麼人?」程朗問。
陳益回答:「市植物園的首席園藝師,叫章啓明。」
在命案的偵查中,警方應當積極和受害者家屬溝通,及時告知案件進展和區手抓捕情況,這不是硬性規定,但基本都是這麼做的,有助於緩解受害者家屬的焦慮和痛苦,增強對公安機關的信任感。
聽到名字,程朗握起拳頭。
以他的身家,如果比警方提早知道兇手身份,不知會不會做出過激行爲。
別說花幾百萬幾千萬上億去買一條命,就算幾十萬,只要有路子找對了,有的是人做。
「爲什麼要殺楠楠?」他問。
陳益把章啓明的動機大概說了一下,動機不重要,重要的是章啓明這個人。
程朗愣然:「就這麼簡單?」
陳益:「就這麼簡單,程楠楠有錯,但錯誤並不嚴重,很遺憾,遇到了一個神經病。」
程朗緩緩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雙目已經泛紅,他強行壓下內心的激盪,開口道:「我不認爲楠楠有錯。
不談金錢是否能買來親情愛情這種話,但只要現實存在的東西,就必然有它的價值,能拿出和價值相對應的金錢便可以得到。
如果得不到的話,那就是錢不夠。
說的直接點,潭城植物園造價多少錢?十億?還是二十億?我願意用所有財富去換楠楠的命。」
陳益沒有對這番話給出評價。
怎麼說呢,某種意義上是對的。
程朗加了前提,不談情感,不談健康生命,不談時間等這些虛無的事物,只要現實存在當然有價值,用錢砸應該是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沒什麼毛病。
看來程楠楠的價值觀,是受到了父親的影響。
陳益代入父親的身份,如果以後然然懂事了長大了喜歡某件東西,他也願意花大價錢去買。
只要能買到,條件充許爲什麼不呢?何必沒苦硬吃。
此案是個教訓,他以後在給女兒樹立三觀的時候,要注意。
正因爲程楠楠這種金錢方能的價值觀,纔會讓她毫無顧忌,去植物園看到喜歡的東西直接上手,反正賠得起。
可惜兇手的思維和正常人是不一樣的,和錢無關。
「有些東西錢是不能彌補的,希望程先生能明白這一點。」陳益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一碼歸一碼,只看程楠楠的行爲,絕對是錯的。
你說賠,不是你的東西爲什麼要碰?在別人的地盤上爲什麼不遵守規則?
之後賠錢,這只是你的個人想法而已。
想要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正常應該是先得到主人同意,這纔是正確流程,不能仗着自己有錢而肆意妄爲。
誠然,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願意被金錢砸頭,但遇到那極少部分人羣,
又當如何?
運氣不好,是要吃大虧的。
程朗不想和陳益探討這個話題,說道:「感謝陳警官抓到了傷害我女兒的兇手,我說話算話,該給的錢不會少。」
陳益:「程先生我已經說過了,不要再提這件事。」
程朗堅持:「這是我的信譽問題。」
陳益:「錢是不可能要的,程先生要是真覺得自己手裡的錢太多,那就捐掉吧,我有好幾個真心做慈善的朋友,可以介紹給你。,
程朗無所謂:「隨便,陳警官自行支配。」
一旁的楊彬聽得眼皮直跳,人比人真的能氣死人,自己爲了賺錢而努力,而這兩個傢伙一個往外送錢一個根本不要錢。
不要能不能給我?
「告辭。」程朗起身準備離開,中途又回頭:「對了,那王八蛋會怎麼判?」
陳益:「抱歉程先生,我不清楚,刑警只負責偵查階段。」
應該是死立執,但不能明確告訴受害者家屬。
「好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