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意料之中
嫋嫋來自遼國。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從她有記憶開始,她便生活在遼國一個偏遠的宅子裡,和許多同齡的孩子一樣,每日接受嚴苛的訓練。
訓練的內容很複雜,有技擊,有刺殺,有拷問,還有宋人的文章詩詞和歌舞。
從小到大,嫋嫋便是這般度過,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有惡狠狠的教頭,和毫無溫度的集體。
她與同齡的孩子不是朋友,而是互相競爭的關係,像被關在土罐裡的毒蟲,養蠱一般廝殺,主人只需要最後一個活下來的。
嫋嫋最後活下來了,她的美色,她的才藝,還有她冷靜沉穩的心性,終究決定了她是最後的生存者。
然後她便被送到了大宋。
在大宋,已經有人爲她準備好了戶籍和親人,她的來龍去脈一切皆可查,後來順理成章的,她的親人被安排去世了,家道被安排破落了,她也被安排賣身進了青樓,成了花魁娘子。
皇城司查不到她身世的疑點,因爲已經死無對證,而且從小到大都有明明白白的生活痕跡。
而她自從進了青樓,也就意味着她這枚棋子正式生效。
醉花陰的姜妙仙剛被趙孝騫贖身,花魁娘子的位置剛空出來,嫋嫋便立馬補了上去。
趙孝騫與嫋嫋在青樓相遇,偏就那麼巧合,嫋嫋突然腳下一崴,撞向趙孝騫,二人從此相識。
而嫋嫋出現在趙孝騫的生命裡,恰好是當初趙孝騫邀請遼國使團城外秋獵之後,那時大宋的燧發槍公然出現在遼國使團的視線中,遼國朝堂君臣一片震驚。
天下哪有那麼巧合的事。
巧合太多,往往便意味着人爲的痕跡。這也是趙孝騫爲何突然懷疑嫋嫋的原因之一。
猜疑與愛情不一樣,它不可能毫無來由地產生的。
此刻嫋嫋的後背火辣辣地痛,數不清後背已有多少道鞭痕,嫋嫋只是咬牙默默地承受。
這樣的體罰,她從小捱到大,早已習慣了。
眼前的年輕男子,其實嫋嫋也不熟,她只知道自己必須聽他的,遼國布在大宋的眼線如同一張網,她不過是這張網上其中的一根線而已。
“一個月內,必須得到宋國火器的機密,不論任何手段。”
男子冷聲命令道:“宋國皇帝已封趙孝騫爲知真定府,或許不久以後,趙孝騫將會出京赴任,對我大遼來說,這可不是好消息。”
“必須趕在趙孝騫出京之前,弄到火器的機密,我大遼纔有與宋國在邊境抗衡的底氣。”
“如若一個月內辦不成,嫋嫋,你我都活不了,明白嗎?”男子厲聲喝道。
嫋嫋抿脣,垂頭道:“明白了。”
男子嗯了一聲,然後四下環視一圈,身形一閃,鑽進了茂密的樹林裡消失不見。
嫋嫋仍站在原地,一雙媚若桃李的美眸此刻卻冰冷刺骨,死死地盯着男子消失的方向。
良久,嫋嫋嘆了口氣,從另一個方向消失。
…………
趙孝騫這幾日很忙。
每天被蘇軾拽着到處閒逛,尋找汴京城大街小巷的美食。
最初趙孝騫對蘇軾的定位是偶像,文豪,詩人,那種帶着高傲和高冷,傲嬌地注視天下蒼生的形象。
與蘇軾熟悉後,趙孝騫果斷給他換了個標籤。
這位偶像根本就是個吃貨,人來瘋,老年逗比。
整天拉着趙孝騫到處找美食,對吃這方面尤爲關注,口腹之慾簡直喪心病狂。
短短數日,蘇軾強行拉着趙孝騫逛遍了全城,稍微有點名氣的美食他都沒放過。
偏偏這貨還不挑食,但凡口碑稍好一點的店,他都千方百計打聽到,然後果斷拉着趙孝騫進店試吃。
趙孝騫快崩潰了,他雖然也很講究美食,但絕不至於如此令人髮指,尤其是大街小巷的到處跑,人都快累死了,活了兩輩子,他陪女人逛街都沒如此辛苦過。
可是,誰叫他是蘇軾呢,趙孝騫只能忍了。
不過蘇軾邀請他參與的宴會,趙孝騫還是果斷拒絕了。
上次提醒蘇轍的話,或許蘇轍聽進去了,但蘇軾肯定沒當回事。
這幾日蘇軾白天拉着趙孝騫尋找美食,晚上仍一如既往地跟文人故交們聚會飲宴,完全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他。
或許在蘇軾的眼裡,他不過是一個被貶謫的官員,與曾經的故交見面飲宴,算不得多大的事。
或許在他的認知裡,大宋還是那個寬鬆的政治環境,朝堂上縱是與政敵翻臉,也不過是被貶謫千里,斷不會要人性命。
可惜,蘇軾久未回京,他的認知已落伍了。
如今的朝堂,新黨當政,黑化的章惇雄視廟堂,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寬鬆的講究君子政治的大宋朝堂了。
回京後的蘇軾頻頻與昔日的舊黨故交們聚會,終於惹出了麻煩。
當天夜裡,魏節來到楚王府,向趙孝騫稟報了一件事。
御史中丞黃履,侍御史來之邵,中書舍人林希,三人密謀參劾蘇軾,罪名是聚黨謀私,謗君欺名。
皇城司主要的職能是監察百官,尤其是汴京城裡的百官,理論上,京城所有的權貴官員都在皇城司監察名單上。
所以皇城司能探知如此隱秘的消息,趙孝騫並不奇怪,三人密謀參劾蘇軾,他也不奇怪。
都在意料之中,蘇軾回京後的種種作爲,確實有些高調了。
不過密謀參劾蘇軾的人,倒是令趙孝騫有些意外。
御史中丞,這官兒可不小,據說這位名叫黃履的御史中丞,也是章惇親手提拔上來的。
新黨當政,章惇拜相,趙煦欲以新黨取代舊黨,朝中空置許多官職下來,章惇本來就有權力組建新的內閣。
御史臺的一把手親自參劾,也就蘇軾有這個面子,值得一把手親自出手了。
可以想象的是,御史中丞親自上疏,可見奏疏的分量有多重。
奏疏一旦遞上去,無論是新黨黨羽,還是意欲攀附的官員,都會紛紛上疏附和。
蘇軾縱是有文壇領袖的光環護身,這次不死也要脫層皮。
文壇與廟堂,完全是兩個世界,新舊兩黨之爭本就是你死我活,章惇若真決定對蘇軾下死手,以蘇軾的地位和官職,是不可能輕鬆免罪的。
聽完魏節的稟報,趙孝騫神情漸漸凝重。
這道坎兒有點深,蘇軾怕是不容易過。
知道當年章惇與蘇軾的私人恩怨後,趙孝騫就一直在猜測,猜章惇會不會對蘇軾動手。
此刻他終於得到了答案。
黑化的老章終究還是下手了,他不會輕易放過蘇軾。
或許朝廷召蘇軾回京,本就是陰謀的開始。
拜相掌權之後的章惇,要用手中的權力了結當年的恩怨。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消息確認了?是章惇授意的嗎?”趙孝騫問道。
魏節搖頭:“不確定是不是章相公授意,但黃履,來之邵,林希三人,皆是去年由章相公提拔上來的,下官猜測,應該與章相公脫不了干係。”
趙孝騫嘆了口氣,道:“這老貨,對舊黨如此趕盡殺絕,他是真不打算給自己留一點退路啊,將來告老還鄉時,就不怕莫名其妙死在路上嗎?”
魏節遲疑了一下,道:“郡公難道打算插手此事嗎?這三人在朝堂的分量,還有背後的章相公,郡公若插手救蘇軾,恐怕會與章相公甚至所有的新黨官員結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