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對陣的戰場上,趙孝騫很少有這種不安的感覺。
他知道自己造出來的火器有多強大,至少在這個冷兵器時代絕對是碾壓級的存在,作爲一軍主帥的他,向來安坐後方,只等勝利的消息,通常是不會遇到危險的。
可是今晚此時,趙孝騫卻沒來由感到不安,有那麼一瞬間,心跳都失去了原有的節奏,變得忽快忽慢。
趙孝騫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深邃的目光望向前方的一片漆黑,試圖找到讓他感到不安的原因。
可惜並未看到任何端倪,這是一場深夜的交戰,敵我雙方都在摸黑攻守,除了聽聲音,完全看不到敵人的部署和戰術意圖。
對面的馬蹄聲開始急促,遼軍的第三次衝鋒開始了。
今晚的蕭酬斡抓住了趙孝騫落單的機會,除掉他的決心異常堅決,哪怕三千遼騎已付出了極大的傷亡,可他仍然不死心。
拋開敵我的立場不論,趙孝騫覺得蕭酬斡確實是一名合格的將領,他會主動尋找機會,把握機會,創造戰果,有這種戰術意識的將領很難得了,不得不承認,他比大部分宋軍將領都強了許多。
Wшw ¸ttκд n ¸¢○
陳守陰沉着臉,顯然有着極重的心事。
作爲一線的指揮將領,此刻他並不擔心遼軍能衝破己方的陣線,他擔心的是彈藥問題。
四百禁軍是趙孝騫出行的標配,但這四百人基本是輕騎,這就意味着他們跟隨趙孝騫出行根本不可能攜帶太多的物質,包括彈藥。
所以現在麻煩來了,如果彈藥打光了,四百禁軍只能刀劍相搏,那時趙孝騫的安全可就很難保證了。
世子若出了事,陳守死一百次都不夠贖罪的。
“全軍聽令,把敵人放近了打!”陳守改變了戰術,現在以節省彈藥爲主。
“敵人進入兩百步內再齊射,一窩蜂隨時準備!”
隨着陳守的嘶吼,對面遼軍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終於,衝鋒的遼軍進入兩百步射程內,陳守大聲喝令齊射。轟然一陣巨響,又是成片的人仰馬翻。
陳守臉上毫無欣喜之色,眼睛死死地盯着一片漆黑的前方。
戰事依舊膠着,蕭酬斡沒有放棄進攻,不計傷亡地一次次下令遼軍衝鋒。
陳守不記得禁軍齊射多少輪了,他只知道彈藥所剩越來越少,而遼軍的傷亡肯定越來越大。
雙方鏖戰中,一個疑惑浮上陳守的心頭。
蕭酬斡爲何如此瘋狂地下令進攻?明知每次進攻都毫無戰果,甚至遼軍都無法衝進宋軍陣前百步內,可他像個執拗的瘋子,仍然毫無理智地讓麾下部將衝鋒。
三千遼軍,經得起幾次這樣的消耗?
趙孝騫這時也站了起來,眼神凝重地注視前方。
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可他觀察了半晌,也沒看出到底哪裡不對勁,這種感覺很不好,有一種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無力感。
來回踱了幾步,趙孝騫扭頭望向一旁默不出聲的賈韭,道:“你們要好好保護我,千萬不能讓我出事。”
賈韭躬身道:“世子放心,除非我們戰死,否則沒人會……”
話沒說完,突然一道破空尖嘯聲,一支利箭從趙孝騫的身後射來,幾乎毫無預兆地,趙孝騫一個踉蹌,右肩胛首先是一陣麻木,接着劇烈的疼痛感才傳到他的腦部神經。
賈韭大驚失色,與十幾名死士迅速轉身,面朝後方,死死盯着後方的一片漆黑。
嗖的一聲,又是一支利箭從後方射來,準頭和力道又狠又穩,而且目標明確,徑自對準了趙孝騫。
賈韭眼皮一跳,下意識揮刀,鐺的一聲,那支利箭被他磕飛。
“世子中箭了!”賈韭瞋目大吼,眼睛迅速充血赤紅,渾身肌肉緊繃,像一隻正在搜尋獵物的陰狠的獵豹。
這一聲吼,頓時令陳守等禁軍大驚失色,所有人禁不住扭頭望向趙孝騫。
趙孝騫臉色蒼白,右肩胛的劇痛令他差點暈過去,額頭豆大的汗珠潸潸而下。
“他們……有人繞到咱們身後了!”趙孝騫咬牙道。
陳守大急,厲聲喝道:“左右側翼各抽出五十人,在後方列陣!”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宋軍還沒來得及變換陣型,頃刻間便見一支百人左右的遼騎風馳電掣般衝入宋軍後方的缺口,揮舞着長刀朝趙孝騫衝來。
趙孝騫雙目赫然睜圓,死死咬着下脣,掏出隨身的短管燧發槍,當即便朝爲首的一名遼騎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響,爲首的遼騎落馬。
然而一槍之後,趙孝騫已來不及裝彈,於是迅速朝後退。
這時陳守和一衆禁軍正飛快朝趙孝騫奔來,賈韭和十幾名高手飛身而上,攔在後方突襲的百人遼騎前。
賈韭突然凌空而起,手裡的長刀狠狠一揮,劈中一名遼軍後落地,接着再次凌空而起,長刀繼續劈落。
眨眼間,三名遼騎已死在賈韭的刀下,另外十幾名高手也是幾次飛身起落,衝入了遼騎陣中。
然而賈韭等人終究是以寡敵衆,突襲的遼騎有百人,賈韭他們武功再高強,也無法阻擋所有的遼騎衝向趙孝騫。
此刻從後方突襲的遼騎目標非常明確,他們已看準了趙孝騫,以不惜生死傷亡的代價,全部衝着他而去,爲的就是將趙孝騫當場擊殺。
趙孝騫的臉色越發蒼白,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有面臨絕境的這一刻。眼見陳守等禁軍還在朝他狂奔,距離他大約還有數十步,而賈韭等人已在後方陷入混戰,仍然無法阻止所有的遼軍,混戰的時候仍有十餘騎遼軍朝趙孝騫衝來。
趙孝騫咬牙,忍着肩胛的劇痛,目光四處巡梭,然後在靠近篝火邊的地上看到了一柄棹刀。
棹刀的刀刃和刀柄都比較長,有點像唐朝的陌刀,分量也不輕。
此時的趙孝騫別無選擇,雙手握緊了棹刀,死死地盯着朝他衝來的遼騎。
“殺——!”趙孝騫雙目赤紅厲喝。
瞳孔劇烈放大,趙孝騫眼見遼騎疾馳而來,距離越來越近,他甚至看到爲首那名遼騎眼中閃爍的兇色,以及遼騎手中長刀散出的雪白寒光。
須臾間,遼騎近在咫尺!
趙孝騫咬牙,隨即棹刀揮舞而上,朝衝向他的第一個遼軍狠狠橫掃而去。
“去你媽的!”趙孝騫嘶吼。
刀光閃過,卻劈中了遼軍的戰馬,馬兒一聲痛嘶,脖子被棹刀劈入了一半,鮮血汩汩流出,戰馬不支倒地,背上的那名遼騎也隨之栽落在地。
趙孝騫來不及高興,後面一騎遼軍眨眼間已衝來。
手中的棹刀來不及拔出,趙孝騫下意識鬆手急步後退,遼騎卻不依不饒地衝來。
根本無法躲避,也來不及反應,趙孝騫胸口一痛,然後被馬撞飛,他只覺得自己騰空而起,最後狠狠摔落。
後背重重摔在地上,趙孝騫差點暈厥,嘴脣一張,吐出一口血,腦子渾渾噩噩,嗡嗡作響。
遼騎見趙孝騫被撞飛,不由大喜,吱哇大叫了幾聲,正要策馬上前補刀,生死關頭,迷迷糊糊的趙孝騫終於聽到了槍響。
砰的一聲,準備上前補刀的遼騎倒下馬來。
隨即更多的槍聲傳來,遼騎紛紛落馬,伴隨着陳守和賈韭焦急的呼聲,趙孝騫眼中瞳孔漸漸失焦,最後雙眼一閉,失去了意識,陷入無盡的黑暗中。
…………
昏迷的時間不知多久,趙孝騫只覺得自己好像在一艘小船上,隨着大海的波瀾而起伏。
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噩夢,夢裡一片漆黑,尋不到光亮,意識也很模糊,依稀間好像聽到很多人大聲呼喚自己,又好像回到了前世當牛馬的公司,正卑躬屈膝地朝領導陪笑,掙着三兩千的窩囊費。
畫面閃現很快,他又發現自己降生在一個古代的廂房裡,然後被抱在襁褓中。
一個大胖子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捧着,滿是自豪地告訴身邊所有人,這是他的兒子,楚王唯一的兒子。他還小,但他長大後一定不凡。
嬰兒,孩童,少年,畫面飛快閃過,最後畫面定格,他披戴鎧甲,威風凜凜地站在十萬兵馬前,意氣風發地擡手,指向遙遠的北方。
不,不止是北方,我帶你們去征服星辰大海。
十萬將士的呼聲如山崩地裂,震撼九天,那黑壓壓的人羣裡,皆是狂熱崇敬的光芒。
終於,趙孝騫睜開了眼,只覺得很累,眼皮如千鈞般沉重。
他回到了這個世界。
那片星辰大海還在,他也還在。
耳邊一片嘈雜,有努力壓抑的哭聲,也有不遠處憤怒的嘶吼聲。
眼珠使勁轉動到一側,趙孝騫發現自己竟躺在一間頗爲奢華的屋子裡,牀榻邊密密麻麻站着許多人,都是熟人。
接着趙孝騫看到了守候在牀榻邊的陳守。
而此時陳守也注意到他睜開了眼,立馬驚喜大叫起來。
“世子醒了!醒了!”
嘩啦一陣甲葉撞擊聲,趙孝騫發現許多人飛快趕到他的牀榻邊,一個個驚喜地看着他。
映入眼簾的都是熟人,有陳守,賈韭,宗澤,狄諮……
身邊的護衛,麾下的部將,全都到齊了。
宗澤眼中淚光閃動,直到這時才大哭出聲。
“殿下終於醒了,終於醒了!”
轟地一聲,其餘的部將們竟紛紛朝他單膝跪下,一臉羞慚自責。
“末將接應不力,而致殿下遭此不測,末將死罪!”
異口同聲的請罪,終於把趙孝騫魂兒也喚了回來。
“我……我在哪兒?”趙孝騫開口聲音嘶啞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