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漸浮水面
華夏曆史上最神奇的榜單,莫過於大宋嘉佑二年的科考取士。
那張榜單可以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上榜進士皆當今名士,大多都是青史留名的牛人。其中就包括蘇軾,章惇,張載等。
趙孝騫與章惇和蘇軾都打過交道,但從本心來說,趙孝騫喜歡跟蘇軾來往,不大喜歡章惇。
以前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對章惇有成見,直到今日趙孝騫想通了。
不是成見,而是章惇和蘇軾確實不同。
蘇軾經歷了黑暗,仍然相信光明,他是純粹的文人,不摻一絲雜質。
而章惇,同樣也經歷了黑暗,但他選擇與黑暗融爲一體,整個人也黑化了,做事越來越不擇手段。
如此迥異的二人,誰更適合當朋友,誰更適合當敵人?
蘇府家宴已畢,趙孝騫起身告辭。
蘇軾打了個呵欠,隨意地揮了揮手,也不提相送,起身便回後院休憩去了。
蘇轍對兄長的做派自是無奈,朝趙孝騫苦笑連連,兄長這性格太過狷狂不羈,就連尋常的禮節也是潦草隨意,常常因此而得罪人。
趙孝騫卻不以爲意地笑笑。
那是蘇軾耶,這狷狂不羈的模樣才叫合理好嗎。
他若是遵守世俗禮儀的人,怎麼會幹出“懷民亦未寢”的缺德事?
想象一下當時的畫面,精神奕奕的夜貓子蘇軾,拉着一臉想死的張懷民,強行在庭院裡散步,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張懷民也是好脾氣,換了趙孝騫的話,一定把蘇軾的屎都打出來,文壇領袖的名頭都救不了他。
蘇轍親自將趙孝騫送出府門,直到趙孝騫快上馬車時,蘇轍表情遲疑,幾番欲言又止。
趙孝騫看出來了,不由大笑。
“我就說這頓飯不白吃吧,子由先生,此時令兄不在,有什麼話快說,莫矯情了。”
蘇轍苦笑兩聲,嘆道:“爲兄長,終究有操不完的心呀。”
“子瞻先生怎麼了?”
蘇轍猶豫了一下,道:“老夫非徇私之人,實在是……家兄這些年不斷被貶謫,如今被召回汴京,據說還要貶謫他,家兄年已六十許,實在受不得顛沛奔波了,老夫的意思是……”
話沒說完,蘇轍的老臉已有些泛紅,大約他很少求人辦私事,此刻實在有些張不開嘴。
趙孝騫笑了:“想要我幫忙,最好將子瞻先生留在汴京任京官?”
蘇轍急忙點頭:“縱是官卑無權也罷,這把年紀了,還求個甚,圖個平安壽終就好。”
趙孝騫想了想,道:“不敢打包票,我盡力而爲……”
頓了頓,趙孝騫又道:“我比二位年幼數十載,有些話本不該我來說……”
蘇轍道:“子安有話直說無妨,老夫承你救命之恩未報,你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趙孝騫迅速朝府門內看了一眼,道:“子瞻先生受世人追崇敬仰,回京後應酬交際甚多,本是無可厚非,但……多少還是收斂一點吧,汴京城盯着他的人可不少,太過高調未必不是取禍之道。”
蘇轍沉默半晌,嘆道:“其實老夫也勸過,無奈兄長那性子……還有就是,很多故人登門邀宴,當年情分不減,兄長也無法拒絕。”
趙孝騫笑道:“興許是我杞人憂天,剛纔不過是善意提醒一下,子由先生莫怪。”
說完趙孝騫行禮告辭,轉身上了馬車。
…………
南薰門外,玉津園。
一身素色裙裝的嫋嫋進了園子,走進一片密林中。
剛踏入密林,嫋嫋只覺後背有些涼意,回頭望去,卻什麼都沒發現。
嫋嫋疑惑地轉身,一雙遠山般的秀氣黛眉微微一蹙。
最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仔細查探後又什麼都沒發現,這種感覺令她感到有些心慌。
大白天裡,密林內卻一片昏暗,巴掌寬的樹葉層層疊疊,遮住了熾熱刺眼的陽光,只能勉強看清腳下曲折崎嶇的山徑。
一道人影毫無預兆地閃現在嫋嫋的面前,嫋嫋嚇了一跳,花容失色地擡眸望去。
面前突然出現的是一位年輕的素衣男子,儘管光線昏暗,但嫋嫋還是看清了他的臉龐。
於是嫋嫋急忙盈盈屈身行禮。
年輕男子容貌很平凡,五官幾乎沒有任何特色,哪怕是與人見了三五次面,能記住他容貌的人也不多。
但嫋嫋卻在他面前顯得分外惶恐,俏麗的臉蛋上不再有一絲勾人的媚態,而是一臉敬畏甚至懼怕。
年輕男子盯着嫋嫋,良久,嘴裡迸出一句話:“要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嫋嫋垂頭道:“沒有,趙孝騫此人非常警覺,我試探過幾次,都被他避開了話題,或是答非所問,怕引他懷疑,我不敢多問。”
年輕男子哼了一聲,道:“也就是說,你沒把事情辦好,是這意思麼?”
嫋嫋眼中的惶恐之色更深,咬牙道:“是。”
男子冷哼道:“來汴京大半年了,你卻一無所獲,上面已對你很不滿,我臨來之前,上面吩咐要給你一個教訓……”
嫋嫋臉色蒼白,赫然擡頭,還沒等她反應,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來,嫋嫋白皙俏麗的臉蛋上頓時捱了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密林內莫名驚起一羣鳥雀。
這記巴掌下手很重,嫋嫋的嘴角被扇出了血,可她仍一動也不敢動,老老實實站在原地。
事情沒完,上面交代的教訓,不是一記巴掌就能糊弄過去的。
於是男子又道:“你轉過身去。”
嫋嫋渾身輕顫,還是乖乖地轉身背對着男子。
男子不知從何處取來一根鞭子,突然狠狠朝嫋嫋的後背抽下。
一下又一下,嫋嫋疼得眼淚直流,可她還是不敢動,甚至連呼痛聲都不敢發出。
抽了十記鞭子後,嫋嫋的後背已是皮開肉綻,模樣甚爲慘烈。
男子這才收手,隨手從身後取出一件披風扔給她,道:“遮住後背的傷,嫋嫋,你莫怪我,都是上面的吩咐,我不敢不從。”
嫋嫋痛得渾身發抖,但仍垂瞼平靜地道:“是嫋嫋辦事不利,理該受罰。”
年輕男子嗯了一聲,語氣依舊冰冷:“動作要抓緊了,上面已無耐心再等下去,必須儘快弄到宋人火器的機密。”
“宋夏之戰後,我大遼朝堂君臣對戰果深感震驚,朝堂一致認爲宋人的火器是此戰獲勝的關鍵,若不能儘快弄到火器機密,我大遼天子寢食難安……”
“世間唯一對火器知之甚深者,只有趙孝騫,嫋嫋,爲了遼國長治,國祚綿長,你必須快想辦法從趙孝騫身上挖出機密。”
嫋嫋垂瞼道:“是,我定儘快辦妥。”
男子亦知抽一鞭子再給顆甜棗的道理,於是又勉強笑了笑,道:“此事若成,大遼天子定賜你黃金美玉,草場部落和牛羊,而你,從此以後便是自由身,天下隨處可去。”
嫋嫋的表情一直很平靜,黃金美玉牛羊等等許諾,都沒能令她的表情有絲毫的變化。
唯獨男子提到“自由身”的時候,嫋嫋的眼中閃過一道希冀的光芒,隨即迅速黯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