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十六州,大宋朝廷真正掌控在手的,目前只有河間府和析津府兩城。
正如趙孝騫當初所預料的那樣,收復燕雲十六州,宋遼簽下和議不過是開始,真正的麻煩在接受的過程。
本着既要土地城池也要人心的原則,大宋官員和軍隊接管燕雲城池時,通常是比較忍讓的,各地那麼多反抗的民間武裝勢力,宋軍基本都是秉持着退讓容忍的政策。
一州一府乃至一縣,城池易得,人心難得。
被遼國統治百年,燕雲各地的百姓都已向遼國歸心,如今的他們,根本不認同大宋朝廷,這是擺在面前的現實問題。
朝廷欲接管燕雲,不是把佔住城池,接管官署就完事的,真正的麻煩在於城外各個鄉村堡寨的宗族地主勢力。
收服了地方宗族地主的心,才能稱得上真正收復了燕雲,這原本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期間大宋赴任的官員可能還要跟地方宗族地主談判,許諾,甚至是妥協,才能將他們安撫下來。
可是隨着趙孝騫在燕雲受了重傷,大宋的軍隊突然被激怒了,於是軍隊的行事作風也完全改變了。
他們撕下了容忍退讓的僞裝,露出了原本非常尖利的獠牙,惡狠狠地撲向那些反抗的宗族地主們。
不再客氣,不再容忍,擋我者死,不服者死。
燕雲的地方宗族地主們如今只剩下一個選擇,那就是完全無條件地服從大宋朝廷,遵從中原王化,徹底與遼國割斷關係。
不習慣大宋的統治?沒關係,你先跪下來,咱們再慢慢適應,重要的是“先跪”。
燕雲各地一夜之間突然變天。
原本客客氣氣的宋軍,凡事與地方宗族地主好商好量的態度,一夜過去,突然變得猙獰霸道,而且冷血殘酷,動輒殺人。
再也沒有了客氣的態度和語氣,完完全全的高壓政策,要麼跪着,要麼死。
燕雲南北兩端,北端析津府宗澤所部,南端河間府種建中所部,兩路兵馬十萬人,全部動了起來。
配合大宋汴京派來的官員,打着追剿蕭酬斡的旗號,宋軍態度強硬地將官員們送進赴任的州府城池,接管當地的官署和城防,任命新的官吏和差役,然後召集轄下各鄉村宗族地主進城赴會。
城池官署內,宋軍執刀而立,怒目圓睜,宗族地主們大約也聽說了宋軍主帥趙孝騫被襲受傷一事。
面對宋軍突然改變的態度,以及森森寒光的刀口,宗族地主們戰戰兢兢進城,乖巧地進了官署,表示願爲大宋子民,願服中原王化。
事情不算完,收拾宗族地主只是其中之一。
在將領們的率領下,宋軍掃蕩燕雲,開始肅清燕雲地面上的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等各族,宋軍對契丹人尤其殘忍,動輒便以“不臣”之名揮刀斬殺,對其他各族也沒好臉色,將他們集中起來驅趕出境。
蕭酬斡突襲趙孝騫,算是抓住了機會,但他估計也沒想到,這次行動給遼國契丹帶來了怎樣的滔天大禍。
趙孝騫受傷的事,不僅連累了燕雲各地的契丹人和各族人,也連累了遼國上京朝堂。
…………
析津府以北百里,宋遼新勘定的邊境線上。
一支兩千餘人的遼軍正緩緩走在泥濘的道路上,這支遼軍本是燕雲的地方駐軍,隨着河間之盟的簽訂,遼軍必須全數撤離燕雲,這支遼軍便是撤離的一支。
本打算昨日便啓程,但昨夜燕雲一場滂沱大雨,這支遼軍根本動彈不得,野外紮營停留了一日後,今日纔不疾不徐地拔營。
看着前方豎着的一塊石碑,石碑猶新,顯然是剛立下不久,上面刻着字,標明瞭此地正是宋遼兩國的疆界。
爲首的遼將鬆了口氣,招呼麾下將士加快腳程,趕緊回到遼國境內。
遼國失去了燕雲十六州,這是無法改變的現實,遼將心裡也堵得慌,可他不敢違抗朝廷的命令,更沒有繼續抵抗宋軍的勇氣。
跟大多數遼軍一樣,他們窩窩囊囊地撤回了遼國。
當兵也好,爲將也好,不過是一份差事,聽上面的命令便是。
距離石碑還有一里左右的路程,遼將騎在馬上,卻猛地一驚。
他看到了石碑旁佇立的一支兵馬。
兵馬穿着暗紅色的制式服色,爲首者旁邊豎着一面旌旗,上面繡着碩大的漢字。
這明顯是一支宋軍兵馬,人數不多,大約三兩千左右。
然而遼將心中還是微微一沉,停頓片刻後,還是鼓足了勇氣上前,客氣地朝爲首的一名宋軍將領抱拳。
“我等奉命撤離燕雲,回到大遼,不知閣下這是……”
宋軍將領頗爲年輕,皮膚曬得黝黑,一雙眸子卻精光閃爍,目光如電上下打量着遼將。
良久,宋將冷冷地道:“你們走不了了。”
遼將大驚:“我們已奉命撤出了燕雲,你們宋國還待如何?”
宋將面若寒霜,冷笑道:“昨日之前,你們或許還能離去,但今日開始,燕雲境內所有遼軍都走不了了。”
“爲何?”“我大宋河間郡王殿下,前幾日被你們遼軍偷襲行刺,受了重傷,你們遼軍敢刺殺我家主帥,我大宋焉能放爾等輕鬆離去?”
遼將大怒道:“你們郡王殿下被刺,與我等何干?冤有頭債有主,閣下何必牽連無辜!”
宋將冷冷道:“從我家殿下受傷那一刻起,燕雲地面上便沒有無辜的遼人,不管你們是否參與,我大宋王師全部視爲敵人,皆斬!”
說着宋將驟然翻臉,大手一揮,喝道:“殺了!一個不留!”
話音剛落,遼將沒來得及解釋,一陣轟然巨響傳來,遼將木然垂頭,發現自己的胸口被貫穿了一個血洞,鮮血正滲過皮甲,汩汩地往外流。
緊接着,又是一陣陣槍聲,後面兩千餘遼軍哭爹喊娘,四下逃竄,但更多的仍被宋軍的燧發槍當場射殺。
僅僅片刻,兩千遼軍已死傷殆盡。
遼將倒在馬下,雙目無神地看着湛藍的天空,嘴脣奮力囁嚅幾下,眼角不覺落下淚來。
或許,他想說不公平,他想咒罵宋軍不辨黑白,他更想拔出刀劍與宋軍拼命。
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
宋遼邊境的一片荒郊野外,這名遼將不甘且悲憤地閉上眼,至死都沒能留下姓名,與他同赴死者,兩千遼軍將士。
宋將面無表情地看着兩千遼軍被殺,直到對面已沒有一個活人了,才懶洋洋地揮手。
“傳令收拾善後,並繼續封鎖邊境,凡遇遼軍,皆殺,這是宗將軍下的軍令。”
同樣的事件,在宋遼的各處邊境上演着。
宗澤麾下五萬宋軍將士,變成了五萬個瘋子,毫無顧忌地在各處斬殺清剿遼軍和契丹人。
此時的宋軍,根本沒人在乎所謂的河間之盟,也沒人再把遼人的生命當回事,只要發現遼人,不管他是軍隊還是普通平民,一律當場擊殺。
隨着趙孝騫被襲受傷,燕雲各地彷彿被打開了邪惡的牢籠,放出了一羣羣噬血吃人的野獸。
燕雲十六州,處處烽火,屍骨盈野。
數日後,消息緊急傳到遼國上京。
時下遼帝耶律洪基的身體已越來越不行了,太醫診治後明言,陛下時日無多,速備後事。
耶律延禧悲喜交加,一邊在耶律洪基面前深情款款地侍奉,另一邊則風風火火忙着正式即位遼國皇帝。
河間之盟已籤,宋遼暫時進入和平階段,遼國得以喘息之機,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集結兵馬,對付東北面越來越壯大的女真部落。
隨着女真部落的統一,同時他們又拉攏了渤海族,奚族,靺鞨族等各族青壯兵馬,勢力越來越大,更嚴重的是,女真部已攻克了黃龍府,佔領了吉州,英州等諸地,這股勢力已對遼國造成了嚴重的威脅。
耶律延禧寢食難安,他覺得自己可能是遼國曆史上最苦命的皇帝。
人還沒正式登基,就要面對如此繁多且嚴重的內憂外患。
不過,如此多的麻煩鬧心事件裡,耶律延禧還是有高興的事的。
那就是,他終於等到即位的這一天了,據宮裡太醫的判斷,耶律洪基駕崩就在這幾日,大喜!……呃不,大悲,國喪。
喜滋滋盼着耶律洪基駕崩之時,耶律延禧卻又等到了一個噩耗。
南方快馬送來緊急軍情。
宋國悍然撕毀和議,五萬宋軍封鎖邊境,清剿斬殺燕雲地面上的遼軍和普通的契丹百姓。
聽到這個噩耗,耶律延禧快瘋了。
遼宮內,耶律延禧暴跳如雷,他的面前垂首躬立着蕭兀納和蕭奉先兩位重臣。
“爲何如此?蕭奉先,河間之盟是你簽下的,你告訴孤,爲何如此!”耶律延禧盯着蕭奉先,他的眼神裡有憤怒,更多的卻是恐懼,對宋軍,對趙孝騫的恐懼。
他害怕宋軍真的撕毀和議,得到燕雲後真的對遼國發起滅國之戰,老實說,如今的遼軍確實打不過宋軍,用盡了各種辦法,在宋軍的火器面前,終究只有折戟沉沙一個結果。
面對耶律延禧的憤怒,蕭奉先卻不慌不忙,從懷裡掏出一張密信,雙手捧給耶律延禧。
“殿下,事出有因,此事說到底……是咱們大遼先犯了大錯。”
耶律延禧結果密信,匆匆掃了一眼,接着他的眼神瞬間凝滯,表情露出震怒和恐懼交織之色。
“蕭酬斡……,他,他竟敢突襲行刺趙孝騫?他瘋了嗎?”耶律延禧不敢置信地道:“誰給他的膽子?誰給他下的命令?”
蕭奉先垂下眼瞼,語氣平靜地道:“是蕭酬斡擅自調動南京兵馬,擅自決定的行動,殿下,他給咱們大遼惹了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