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流言再次攪起了朝野的渾水。
趙佶陷入了自亂之中,氣急敗壞地追查幕後指使人。
當然,在流言剛興起的那一刻,趙佶的腦中立馬便浮出了幾個嫌疑人。
其中包括章惇,趙孝騫,甚至另外兩位親王兄弟,就連被扳倒的簡王趙似,也在他的懷疑之中。
絕境又如何?萬一簡王仍不甘心,打算翻盤呢。
這時候的趙佶誰都不信,懷疑的對象能列出一長串名單。
可正因爲懷疑的對象太多,以至於根本無法鎖定某個人。
而作爲懷疑對象之一的趙孝騫,趙佶當然也生出了猜疑之心,不過趙孝騫最近的表現正常且低調,基本是閉門謝客的狀態,趙佶也說不準流言的產生跟這貨到底有沒有關係。
就在趙佶瘋了似的到處追查幕後指使,不惜冒着被人非議僭越的風險,也要調用皇城司幫他查緝時,楚王府的趙顥趙孝騫父子也在忙。
銀安殿內,趙孝騫叫來了陳守,二人單獨議事。
“派個可靠的親信,明日一早急赴幽州大營,告訴種建中宗澤,大軍接到消息後,馬上南下,直逼汴京。”
陳守一驚,接着大喜:“世子終於要發動了?”
趙孝騫嗯了一聲,道:“算算日子,快馬從汴京到幽州,路上不停的話,大約要走三日,三日後大軍南下,燕雲大軍先鋒鐵騎開道,路上大約又要四五日,兵臨汴京城下正好是趙佶登基的日子……”
陳守點頭:“咱們就趕在趙佶正要坐上皇位的那一剎,用力把他掀下去,讓他的皇帝美夢即將實現的前一刻,被咱們一盆涼水澆醒,哈哈,豈不美哉!”
趙孝騫的表情無悲無喜,淡淡地道:“事尚未成,別笑得太早,把你這醜陋又齷齪的笑容留到勝利的那一刻吧。”
燕雲大軍,是趙孝騫最後的底氣,也是他爭奪皇位最大的倚仗,今日終於要動用這張底牌了。
看着陳守此刻比他還興奮的表情,趙孝騫心頭一動,突然道:“陳守,如若事成,我坐上那個位子了,該如何安排你呢?你想要什麼?”
陳守一愣,撓了撓頭靦腆地笑道:“末將還真沒想過這些,這些日子既興奮又提心吊膽,只打算誓死追隨世子,先把事兒幹成了再說,至於成了之後如何安排,全看世子的意思……”
“哪怕世子讓末將卸甲歸田,當個農戶,末將也毫無怨言。”
趙孝騫笑了:“我不至於如此寡恩,你是我身邊最信任的人,將來還有很多事要倚仗你,這些年我已習慣了你在身邊,如今你更有擁戴之功,怎麼可能讓你卸甲歸田,這是人乾的事兒嗎。”
陳守憨憨一笑:“那就隨便世子安排了,末將在哪兒都行。”
“給你兩個選擇,如果想去燕雲戍邊大軍中,我可以給你一個都指揮使,讓你統領至少數千兵馬,將來北伐遼國,大把的戰功只等你自己去取。”
“第二個選擇,事成之後,殿前司都指揮使我必須要任用絕對信任的人,你可爲之,不過這官職基本就沒啥功勞可撈,一輩子安享富貴,吃太平糧。陳守,你選哪一個?”
陳守皺眉思索半晌,低聲道:“世子,末將更想跟以前一樣,日夜守護世子身邊,當個貼身禁軍的指揮足矣,世子若不棄,末將願爲禁宮諸班直,爲世子守護皇宮安寧。”
趙孝騫笑了:“功名利祿你不要,偏要待在我身邊,是不是傻?”
陳守也笑了:“末將不傻,只是這輩子已沒啥進取心了,再說讓末將去戍邊領軍,末將沒太多戰陣經驗,臨戰決策稍有錯漏,數千袍澤兄弟跟着我無異於進了鬼門關,末將不能造這種孽。”
“這輩子不如守在世子身邊,當個頭腦簡單隻會拔刀護駕殺人的侍衛,也挺好的。將來年紀到了,拔不動刀了,末將自會識趣告老,領着朝廷發的養老銀子,回故鄉含飴弄孫去也。”
趙孝騫心頭微微觸動。
其實自己身邊的人都不錯,他們不一定善良,但對自己卻很樸實,心思很單純。
如此貼心換命的部將,此生不可辜負。
拍了拍陳守的肩,趙孝騫道:“放心,不會虧待你的,未來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幫我,這輩子你也別想着告老回故鄉了,我出錢把你全家遷來汴京,咱們見一輩子的面,直到你我斷氣的那天。好不好?”
陳守眼眶頓時紅了,哽咽點頭:“好,好!末將願一輩子護世子周全,死也甘願。”
…………
深夜,汴京街巷隱約可聞雞鳴狗吠,寂靜的夜裡,唯有更夫的梆子聲,聲聲敲在人們的夢鄉里。
楚王府的後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線,此時已是子時,後門外卻赫然站着十幾個人。
他們個個都穿着黑衣,頭戴斗笠,看起來神秘又鬼祟,各種見不得人的樣子。爲首的人赫然竟是宰相章惇。
而章惇身後的十幾人,趙孝騫也都熟悉,畢竟經常見面,大多是政事堂或樞密院的同僚,一個個分量很重。
能進政事堂和樞密院的朝臣,官職終歸不會太低,裡面不是副宰相就是使相,可謂是個個手握權柄,對朝堂舉足輕重。
楚王府的後門打開,站在門外的章惇一個閃身飛快竄了進來,後面的十幾人也跟着動作飛快地進了門。
然後,楚王府的後門馬上緊緊關閉。
院子很黑,趙孝騫沒敢點燈籠,此刻十幾人聚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裡,很符合反派邪惡勢力商量陰謀的氣氛。
努力壓低了聲音,趙孝騫環視一圈,低聲道:“章相公,大家都來了?”
章惇點頭:“來的都是重要的人物,至於那些不甚重要的,沒必要叫他們,招搖過市惹人懷疑。”
趙孝騫笑呵呵地朝十幾人行禮:“拜見諸位同僚前輩,趙子安這廂有禮了。”
章惇身後一人看不清模樣,全身罩在黑袍裡,聞言有些忐忑地道:“成王殿下,此處不是論禮數的地方,不如換個僻靜之地如何?”
趙孝騫微笑道:“請諸位跟我來,放心,王府附近我已下令禁軍封鎖,府裡的屬官下人都不得靠近,沒人知道你們進來。”
衆人這才放了心,於是跟着趙孝騫穿過王府的後院,七彎八拐來到一間被廢棄的廂房外。
廂房外列隊站着許多禁軍,陳守披甲戴盔,一手按刀,正在廂房周圍巡梭,就連屋頂上也站了幾個人,正如趙孝騫所言,這間廂房被禁軍圍得密不透風,衆人議論的事不可能被人偷聽。
衆人進了屋子,章惇帶頭脫下了外面的黑袍,衆人也跟着一起脫下。
趙孝騫環視一圈,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
嗯,確實都是熟人,而且都是大人物。
屋子裡任何一個人拎出來,下放到地方,都能嚇死一羣地方官,在朝堂上他們也是分量十足,說話沒人敢不聽。
屋子有點窄,不過大家都不介意,畢竟乾的是見不得人的事兒,沒人在乎環境簡陋。
章惇捋須微笑,儘管都是熟人,但他還是向趙孝騫分別介紹。
“這位是參知政事劉生謙,這位是御史大夫鄭如朝,這位是宣徽使王近南……”
趙孝騫臉上的笑容不變,很謙遜地隨着章惇的介紹,一個個朝衆人行晚輩禮。
都是狠角色,都是朝堂大佬啊,聽他們的官職就知道,這些人輕易惹不起,若是這些人都聯合起來,穿同一條褲子,更是惹不起。
章惇介紹過後,笑吟吟地道:“這些人皆是老夫任相後晉升上來的,他們都是老夫新政的堅定支持者,我們都發過誓繼承介甫先生的遺志,將新政推行天下,惠澤兆民。”
趙孝騫點頭,所以,這些人全都是新黨,而且是鐵桿新黨。
隨着端王趙佶即將登基,以章惇爲首的新黨也察覺到危機了。
章惇和新黨們判斷,趙佶登基後,很有可能廢止新政,打壓新黨,扶持舊黨,朝堂又要倒退回以前的老路,新法舊法反反覆覆。
這是新黨官員們絕對不能容忍的,而如今,趙孝騫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所以,這便是今晚他們秘密與趙孝騫見面的原因。
他們要自救,救的不僅是個人的榮華富貴,他們還要挽救畢生的政治理想。
章惇介紹過後,見趙孝騫露出恍然之色,自是明白他已知曉屋子裡衆人在朝堂上的分量。
這絕對是一股恐怖的勢力,說它能毀天滅地或許有點誇張,但如同大家同時發動的話,一定能讓朝堂掀起驚濤駭浪。
“子安,新黨之中,有分量者大多在此了,老夫與同僚們說過,願爲子安效命,前提是……新政絕不可廢止,而且更要強勢地推行天下,子安可能做到?”章惇盯着趙孝騫的眼睛問道。
趙孝騫點頭,遲疑了一下,道:“我若答應得太爽快,你們興許不會信,但有一說一,推行新政是總的基調,這個不會變,但新政的細節部分,我等以後具體商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