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相差十幾歲吧。我不能理解你們的愛情。”柯兆豐這樣說着,兩手交疊放在膝上。“據我瞭解你從小沒有得到父親的關愛。那麼能不能這樣理解,其實在你心裡渴望找一個父親而不是愛人。”這話令沈陳內心震動,他怎麼可以這樣懷疑?她戀父嗎?
做了一組深呼吸,沈陳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鄭重而嚴肅。“二叔。我這樣稱呼您不僅是因爲您的年紀,還因爲您是柯衍的二叔。論起年齡來柯衍也可以做我叔叔了,但是我卻從沒有那樣想過。我的確從小失去父愛,但是不代表我需要一份父愛。我需要的是愛情,這一點我很確定。您這個年紀應該知道愛情的感覺和親情是不一樣的。”
“說的很好。”柯兆豐笑了一下。“那,希望是我杞人憂天了。”
沈陳離開後柯兆豐站在書房寬大的花格玻璃窗前呆立了很久。夕陽西下,有人叩響書房的門,一杯清茶端到面前:“先喝點熱茶待會下去吃飯。”
柯兆豐接過茶杯抿了一口:“知道了。”
葉艼拍了拍丈夫的肩膀道:“振德說今年的familyday想要辦個大party讓你叫上兆華和他那幾個孩子。”
杯子放下,眼神依舊停留在沒有焦點的虛空:“想辦就去辦吧。”
“這不是讓你去通知兆華嘛!”葉艼想了想又補充道:“他的養女寧寧今年也二十了吧?什麼時候過生日咱們也該送上一份心意啊!”
“這些你去辦就好了。”
葉艼見他似乎不耐煩不再多說,轉身離開。經過書桌時眼角瞥見桌面上放着那本熟悉的舊相冊。她心裡明白儘管已經過去那麼多年,有些事情在他的心裡還是放不下。那個純真美好的初戀曾經點燃了他的生命,以至於初戀的終結他畢生的熱情也隨之消散。
今天見到沈陳讓柯兆豐想起了許多陳年舊事,想起大學時代的戀人,那個執着到固執的女孩。楊淑華是他大學時代的戀人,是他的初戀。曾經他以爲會是他終身伴侶的女孩後來嫁給了他的親哥哥,嫁給一個比自己大十歲的男人。
他性格內斂沉悶的確不討女孩子歡心,而他大哥就不同了,風趣幽默又博學大志,她會愛上他也不足爲奇。但是她向他提出分手,坦白自己愛上他的大哥後他爲此憎恨過大哥,甚至離家出走過一陣子。那次離家他僅帶了很少的錢,沒有人知道他是柯氏的二少爺,那樣的日子逍遙自在。乘火車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下車後發現身上的錢不翼而飛。滿腔的意氣驕傲地不想打電話回去求助,勉強找到一個工地在那裡幹了一個月的挑磚工。每日干着繁重的體力活賺着僅夠裹腹的微薄收入,和滿身臭汗的工人一起睡大通鋪,那樣的日子讓他明白了很多東西。
回家之後他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他跟在大哥身邊默默地學習着,成長着。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走近大哥,他牽上她的手。大哥也是喜歡她的,但是開始他只是拒絕,爲了自己的弟弟他極力拒絕她的接近。這樣就夠了,大哥沒有背叛他,他心裡明白。
“你們在一起我沒有意見。”他這樣對大哥說,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然而最後她真的要嫁給大哥時,他又去找她,問她:“你是真的愛他嗎?他整整大你十歲!”他知道她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去世了,她很愛她的父親。“他不是你父親,你別傻了!”這句話說出口後他捱了她一個巴掌。
“你懂不懂什麼是愛?”她甩下一句話後憤憤離去。有時候他摸自己的臉還能感覺那裡火熱熱的疼。愛?他怎麼會不懂?如果不懂他又怎麼會放棄,又怎麼會成全,又怎麼會如此的念念不忘?
後來他們很少再見,他知道是她在極力避免可能的碰面。
後來他大哥病重,他最擔心的竟然不是柯氏而是她。
後來大哥過世,他見到她一身黑衣立在墓前雙眼紅腫。
外界猜測她會將一半柯氏股份與他分享,柯衍還年輕完全夠不成威脅他要是想要柯氏就如同探囊取物。可是他不會那麼做,她也不會將股份分與他。舊情復燃嗎?他倒是想,可是她不會。
她第一次主動來找他,拉住他的手潸然淚下:“幫幫Steven吧。”
他抓住她的手問:“你現在後悔嗎?”
她甩開他的手搖頭:“不後悔。”
他又問:“你才38歲,你甘心今後守着寡過日子?”
她回答:“我甘心。”
他大笑,笑自己癡心妄想。那時他也已經結婚了,孩子都已經十五歲了,如果她不甘心他是不是會毫不猶豫地拋妻棄子?
“你手上的股份價值幾何你到底懂不懂?”
“我不懂,所以纔來找你。我相信你不會眼睜睜看着柯氏就這麼沒了。你我都不能讓柯氏斷送在我們手上,是他們逼死兆坤的你不知道嗎?”
“我明白。”他明白,所以知道該怎麼做。他該高興的,她至少信任他。
柯衍是柯兆豐一點點看着長大的,也是他看着慢慢成長爲一方霸主。在他心裡,柯衍更像是自己的孩子,是他和淑華的心血。因爲他他有更多的機會見到她,但是他心裡又像是埋藏了深深的罪孽。
他對妻子好,對孩子好不過是爲了贖罪。葉艼是個好女人,他們的相識是意外,*後有了孩子她也沒有告訴他。要不是大哥留心她與孩子可能會在當年的金融海嘯中餓死,而他自始至終一無所知。大哥結婚後他才決定與葉艼結婚,想想真對不起她,讓她帶着孩子受人非議了那麼久。
有種愛情是日久生情,他想他對葉艼就是這種。這個女人知道他所有的過往,知道他一直愛着自己的嫂嫂卻很聰明地保持沉默。她所受的苦也從不抱怨,在他最苦最累的時候總是及時送上一杯清茶。對他而言楊淑華是炙熱的煙火轉瞬即逝,即使心裡留戀也只是一句嘆息罷了。而葉艼是溫暖的泉水涓涓細流,從不間斷缺之不可。
桌上的舊相冊曾經放的全是他與楊淑華的照片,他知道葉艼偷偷翻看過傻傻的在相冊裡留下了自己的眼淚。後來他心虛將照片全部換成兒子的,而她卻再也沒有來偷看。現在相冊裡的照片全是那個傻女人的,葉艼愛旅行去過哪些景點一定要站在最明顯的地方拍照留念。她去過的地方太多拍的照片這本相冊都已經放不下了。
振德結婚了,柯衍也要結婚了,他想自己可以閒下來陪陪妻子一起旅旅行拍拍照了。還好這一切都不晚,他們都還健康,有足夠的資本享受餘生。
不知不覺笑了起來,柯兆豐走到桌前拿起那本相冊走出書房。
柯衍說柯家的別墅叫“白城”,地皮是柯家太爺爺買下的,當時是一片荒地。後來種上了成片的鳳凰木。火紅的鳳凰木下只蓋了一棟樓,是民國時期最流行的小白樓。那就是柯家的祖宅。之所以叫它“白城”是因爲柯家後代子孫在這片土地上陸續蓋起了其他白色的建築物。儘管後來柯家發展壯大,嫡系之外的宗親都搬了出去但是那一片白色的建築還留在那裡,圍成一片成了一座城。沈陳見到的那一棟是柯衍爺爺建造的,在“白城”的最前面,爺爺去世後留給了柯兆坤後來又給了柯衍。後面還有大片各式的白色建築,除了每年春節和柯家重大事件大家會回祖宅聚聚住上幾日,其他時間基本上空着。
從柯兆豐的家回到“白城”時針指到下午四點。參加茶會的楊淑華已經回來了,正在花園裡修剪玫瑰。柯衍讓沈陳過去陪她,自己回書房處理堆積的文件。
時值春正,各色玫瑰開得嬌豔。或許是傭人剛剛澆過水,花苞上還帶着晶瑩的水珠。楊淑華小心地剪下一朵盛開的帶枝葉的白色玫瑰,又仔細修剪了刺和葉子,將它交到沈陳手上。
誰也不說話,楊淑華耐心極佳一朵朵地剪,剪好一大束又修整了一下尾枝,待一切完美無缺才站起來,放下剪刀和手套拍拍手。
她似乎心情頗佳,呵呵一笑對沈陳說:“現在年輕人難得有你這樣耐心的了。”沈陳沒想到能得到她的誇獎,眼睛眯起來開心地笑了。
讓傭人接過沈陳懷裡的玫瑰,拉過她的手到花壇旁邊一個雨花石水池裡洗手。楊淑華的手白嫩纖長很是賞心悅目,估計是長期養尊處優保養出來的。洗完手之後傭人捧過毛巾來讓兩人插手。“太太,廚房過來說燕窩燉好了。”
“正好。”楊淑華挽着沈陳往餐廳裡去。燕窩是滋補聖品,楊淑華親自端過來放到沈陳面前看着她喝完。這麼好的婆婆真是令人受寵若驚。沈陳從小沒有感受過正常的母愛,這並不怪沈君同,但是現在在柯家她突然感覺自己是被疼愛的。
“沈陳。”楊淑華傾身過來拉起沈陳的手說,“我有份文件想讓你看看。”
被叫做Martin的男人進來,將一份白皮文件放到沈陳面前。沈陳看到封面上黑色的繁體字:婚前協議書。
“認真看一下,如果有什麼問題Martin可以馬上爲你解決。”楊淑華指着那個男人介紹到:“Martin是柯氏的首席法律顧問。”
協議書的內容有四頁共二十七條之多,沈陳只看了第一頁的前面幾條就不再看下去了。無非是關於財產什麼的,那些對於她都無所謂。直接翻到最後一頁,拿起筆就要在協議人那欄簽字。
在旁好意提醒:“這份協議直接關乎沈小姐婚後的利益,您還是詳細閱讀之後再做決定爲好。”
“不用了,我接受。”說着就準備簽下了自己的大名。楊淑華的手突然伸過來握住她的手:“不要衝動,婚前協議在香港是很正常,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
“夫人不用解釋我理解。”沈陳待她手鬆開便在紙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楊淑華與Martin對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文件簽署完畢,Martin便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