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興二年深秋,呼嘯的北風如同一頭肆虐的猛獸,裹挾着漫天黃沙,以摧枯拉朽之勢掠過幽州殘破的城牆。那斑駁陸離的城牆上,裂痕如同歲月的傷疤縱橫交錯,在狂風中微微顫抖,彷彿隨時都會轟然倒塌。
城樓上那面巨大的“漢”字大旗,布料早已被風沙磨得破舊不堪,卻依舊頑強地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位不屈的戰士,堅守着最後的陣地。遠處的山巒籠罩在一片昏黃的沙塵之中,若隱若現,顯得格外蒼涼而孤寂,彷彿在訴說着這片土地的滄桑與苦難。
太子劉嗣身披一襲厚重的玄色大氅,獨自立在瞭望塔上。大氅邊緣的貂皮在風中輕輕晃動,大氅上的金線繡紋在黯淡的光線下若隱若現,更襯得他身姿挺拔而冷峻。
他的眼神深邃而銳利,越過城牆,望向城外那聯綿不絕的阡陌田野。此刻,田野裡的莊稼早已收割完畢,只剩下光禿禿的秸稈在風中瑟瑟發抖,宛如一片死寂的戰場。偶爾有幾隻寒鴉從枯敗的田野上掠過,發出幾聲淒厲的叫聲,爲這蕭瑟的景象更添幾分淒涼。
劉嗣手中緊緊攥着一卷皺巴巴的度田簿,那紙張因爲反覆翻閱,邊緣已經起了毛邊,墨跡也被汗水暈染得模糊不清。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着各郡縣豪強抗拒度田的罪狀,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刺,紮在他的心頭,讓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殿下,鮮卑騎兵已在懷戎縣集結完畢。”司馬懿披着夜色,腳步匆匆地疾步而來。
他身着一襲玄色錦袍,此時卻沾滿了塵土,衣襬處還掛着幾片枯黃的草葉,顯得有些狼狽。但他鷹隼般的眼睛在夜色中依然閃着精光,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狠厲。
他身後跟着的親衛,懷中抱着一卷浸透血跡的密函,身上的鎧甲還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水,顯然是剛從前線歸來,身上還帶着濃烈的血腥氣息,那氣息與瞭望塔內的黴味混合在一起,讓人作嘔。
鮮卑人被大漢太子擺了一道,損失了一萬騎兵卻分毫未得,自然是要來找場子的了。
劉嗣緩緩地轉過身來,瞭望塔內的燭火在風中搖曳不定,昏黃的光影在他臉上跳動,將他年輕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原本清秀的眉眼此刻緊緊凝着寒霜,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與他年齡不符的狠絕與果決,彷彿是一位久經沙場的將軍,隨時準備迎接戰鬥。
他伸手接過密函,展開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幾乎讓人窒息。
“餘氏父子昨日被山匪截殺?”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信紙,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這燕山山脈的山匪,倒與鮮卑騎兵的馬隊足跡不謀而合。”話語中充滿了嘲諷與不屑,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那些豪強的命運,早已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就在這時,費禕捧着一摞文書匆匆而入,他身着廣袖官服,衣服上還帶着清晨的晨露,散發着淡淡的溼氣。官服上精緻的刺繡因爲奔跑而有些凌亂,額頭上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殿下,漁陽郡的王氏族長求見,說是願交出半數田產。”他的目光不經意間瞥見案上的密函,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鎮定,語氣平靜地說道。
“不過要求讓其子入東宮任舍人。”說着,他將文書輕輕放在案上,動作小心翼翼,彷彿生怕驚擾了此刻略顯壓抑的氣氛。
“應允他。”
劉嗣毫不猶豫地將密函投入火盆,看着火焰貪婪地吞噬着紙張,將罪證化爲灰燼。火苗竄起時,映得他的臉龐一片通紅,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
“把幽州豪強的嫡子名單整理出來,明日在刺史府設宴。”
說完,他伸手摩挲着腰間的玉佩,那是臨行前母后所贈,溫潤的觸感卻無法緩解他掌心的灼燙,也無法驅散他心中的寒意。
他的思緒不禁回到了出發前與母后分別的場景,母后那擔憂的眼神和殷切的叮囑,此刻卻與眼前這殘酷的現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三日後,幽州刺史府內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府門前的石獅子披上了紅綢,門口的燈籠將整個庭院照得如同白晝。鎏金獸首香爐中升騰着嫋嫋龍腦香,香氣瀰漫在整個庭院,卻掩蓋不住空氣中瀰漫的緊張氣息。
幽州十三郡的豪強新貴們身着華麗的華服,衣冠楚楚,珠光寶氣。然而他們的臉上卻寫滿了不安與忐忑,彼此之間眼神交匯時,都帶着一絲警惕和試探,如坐鍼氈。
劉嗣端坐在主位上,玄色錦袍上金線繡的蟠龍隨着他的一舉一動若隱若現,更顯威嚴。
他的冠冕上垂着的玉珠隨着他的動作輕輕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舉起琉璃盞,琥珀色的美酒在燭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光。
“諸位皆是幽州柱石,如今度田一事.”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着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壓迫感,彷彿是一道無形的命令,讓在場的衆人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身子。
“殿下!”右北平郡的李姓豪強突然起身,他頭上頭冠上的羽毛隨着他顫抖的身體輕輕晃動,顯得他更加慌亂。他的臉上滿是驚恐,雙手微微顫抖着。
“我李家祖祖輩輩守着這些田產,實在.”他的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一名渾身浴血的士卒滾鞍下馬,連滾帶爬地衝進大廳,大聲喊道:“報!鮮卑騎兵突襲廣陽郡,沿途燒殺搶掠,百姓死傷無數!”
劉嗣猛地拍案而起,琉璃盞應聲碎裂,酒水混着碎瓷在青磚上蜿蜒如血。
他望向面色慘白的豪強們,眼中寒芒畢露,猶如一把出鞘的利刃。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身上散發着令人膽寒的氣息:“要麼交出田產,要麼”
他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其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淒厲的狼嚎,正是鮮卑騎兵慣用的聯絡信號,讓在場的衆人更加心驚膽戰,一些膽小的豪強甚至開始瑟瑟發抖。
當夜,刺史府後院的密室裡,燭火搖曳不定,光影在牆壁上投射出詭異的影子。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和蠟燭燃燒的氣味。劉嗣坐在主位上,眼神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數位豪強代表,手中把玩着一把染血的匕首。匕首上的血跡已經凝固,呈現出暗紅色,在燭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諸位都是聰明人。”他將匕首精準地插在案几上,寒光貼着某位新貴的衣袖,“本殿可保你們榮華,也能讓你們.”他的話還沒說完,門外傳來親衛的通報:“殿下,漁陽王氏子弟已着人送來印信文書。”
隨着時間的推移,幽州的寒風中漸漸瀰漫着一種詭異的平衡。劉嗣的車架頻繁穿行在各郡縣之間,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車前高懸的“太子”燈籠在夜色中明明滅滅,宛如幽靈一般。
他常常會在某個清晨突然出現在豪強的莊園裡,莊園的大門緊閉,守衛們看到太子的車架,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劉嗣眼神銳利地看着賬簿上的數字,當發現與實際田畝相差甚遠時,他便會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後輕聲讓隨行的胥吏丈量土地。
度田胥吏手持丈杆,神情嚴肅,當丈杆戳破精心掩蓋的田壟,露出下面暗藏的私田時,豪強們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劉嗣只是輕搖摺扇,語氣輕鬆地說道:“看來是丈量有誤,勞煩諸位再覈查一番。”
然而,那輕鬆的語氣中卻暗藏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威脅,彷彿下一秒就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炎興三年正月,洛陽皇宮的太極殿內,檀香縈繞,煙霧嫋嫋。
殿內的金磚在燭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牆壁上精美的壁畫色彩鮮豔,栩栩如生。
大漢天子劉禪坐在龍椅上,手中摩挲着案上的度田奏疏,金絲繡的龍紋在燭光下泛着微微的光芒。
他忽而輕笑出聲,笑聲震得冕旒上的玉珠叮咚作響:“這小子,倒比朕當年更狠辣。”
他的眼神望向殿外的漫天飛雪,思緒不禁回到了從前,想起劉嗣幼時在御花園背《尚書》的模樣,那時的孩童天真可愛,如今竟能驅使異族、威壓豪強,讓他不禁感慨萬千。
“陛下,太子在幽州用鮮卑騎兵”丞相蔣琬欲言又止,手中的笏板攥得發白,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臉上滿是擔憂之色,額頭上也皺起了深深的紋路。
“此舉恐有不妥,萬一鮮卑人趁機作亂.”劉禪擺了擺手,蒼老的面容上浮現出複雜的神色:“亂世用重典,治亂用奇謀。當年昭烈帝白手起家,又何嘗守過成法?”
他的目光望向北方,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警惕。
“傳旨下去,着太子三月前返京述職。”說完,他靠在龍椅上,微微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與此同時,幽州刺史府內,劉嗣正在仔細查看最後的度田圖冊。他摘下冠冕,任由墨發披散在肩頭,幾縷髮絲垂落在臉頰兩側。
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黑眼圈濃重,疲憊之色終於爬上了他的眉眼。案頭擺着各地胥吏送來的文書,密密麻麻的紅圈標記着尚未丈量的田畝,彷彿是一張巨大的網,將他困在其中。
“殿下,鮮卑人求見,說是索要”親衛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費禕擡手打斷。費禕看了看劉嗣疲憊的樣子,微微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劉嗣望着牆上的幽州輿圖,目光掠過那些用硃砂標註的勢力據點,如今大多已被塗改成淡淡的墨色。
“告訴他們,金銀沒有,但大漢可以跟他們互市,若還不滿足,便讓他們見識我大漢鐵騎的威力。”
他突然輕笑出聲,笑聲中帶着一絲疲憊與不屑。
“順便送些中原的烈酒,讓他們醉倒在草原上最好。”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彷彿是被這沉重的壓力磨去了棱角。
說完,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望着窗外的月光,那月光灑在幽州的大地上,一片銀白,卻無法照亮他心中的黑暗。
夜色漸深,整個幽州刺史府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只有遠處傳來幾聲更夫的梆子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劉嗣獨自走到庭院裡,月光灑在他的肩頭,將他的玄袍染成了銀灰色。他想起初到幽州時的忐忑不安,想起那些明槍暗箭、虛與委蛇的日子,想起那些爲了度田而犧牲的人,此刻都化作了手中冰涼的玉佩。
他握緊玉佩,感受着那熟悉的溫潤,心中五味雜陳。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他喃喃自語:“父皇,兒臣這枚棋子,可還走得漂亮?”
聲音中既有對自己的肯定,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堅定,在這權力的漩渦中,他也從未迷失了自己最初的方向。
當第一縷春風吹化幽州的積雪時,太子車隊終於啓程返京。
官道兩旁的積雪開始融化,形成一條條小溪,潺潺流淌。百姓們自發地聚集在官道兩側,手中捧着新麥與米酒,臉上洋溢着感激的笑容。一些孩子在人羣中嬉笑打鬧,大人們則議論紛紛,對太子充滿了敬佩和感激。劉嗣掀開馬車簾幔,望着這片浸染過鮮血與謀略的土地,心中感慨萬千。
突然,他想起父皇臨別時的贈言:“治大國如烹小鮮,可這魚肉若已腐壞.”
他握緊腰間的玉佩,嘴角勾起一絲自信的弧度——腐肉已除,新生的嫩芽,正在春雨中悄然生長,而他,也將帶着這份榮耀與歷練,邁向新的征程。
他的眼神堅定而充滿希望,彷彿已經看到了大漢王朝更加輝煌的未來。
我這個大漢太子,可還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