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草原,一切皆在枯黃的色調中,雖然草芽已經萌動,但它們始終還有鑽出土壤,冷風凜冽,吹的兩軍陣前的戰旗嘩啦啦飄揚,似乎是在叫囂着,宣告着主人不可比擬的力量。
帥帳裡,水溶立於書案前,面前一張花裡胡哨的羊皮地圖,用手中短劍指着地圖上的一處山谷,對耿延鋒道:“如果我們在前面發起攻擊,且能節節前進,趙傳雄勢必會走這裡往西北逃,因爲此處往西是千里冰川,進了那裡他們不凍死也會餓死,往南,便是荒無人煙的沼澤地,更是寸步難行,只有西北邊境,和俄羅斯毗鄰,本王敢斷定,他一定會去找老毛子尋求援助,我們不能給他這個機會。耿將軍,你帶着你的人馬立刻繞到此處一個叫爐門谷的地方埋伏,如果趙傳雄敗退,你務必要在這裡,把他拿下!不能活捉,提人頭來見!”
“是!”耿延鋒一聽打仗兩眼便放光,十幾年的軍旅生涯讓他習慣了血腥,過了一段平淡日子心裡早就膩煩了,一聽這話,立刻精神百倍。
“不準出現任何僥倖,若是你平南大將軍不能堵住那些敗軍,就不要回來見本王了!”
“王爺放心,不惜任何代價,決不讓趙傳雄活着出境!”耿延鋒拍着胸膛保證。
“去吧。”水溶把手中令箭一扔,耿延鋒擡手接住,對着水溶行了個軍禮,轉身出門,帶着他的三千精銳騎兵,悄無聲息的從右側包抄過去。
“落花公子,我們也該上場了。”水溶淡淡的一笑,寶劍入鞘,耿延鋒帶着他的人走了之後,水溶的帥帳裡除了落花公子之外,便是靜影堂的幾個護衛,禁衛軍頭領吳勝芳還有水溶調遣的北疆大軍先鋒官徐百川。
徐百川是太妃陪嫁徐嬤嬤的弟弟,黛玉身邊寧嬤嬤的丈夫。徐百川是先帝爺的愛將,因爲放心不下太妃,許他跟着太妃嫁入水家,五年前調任北疆大軍中效命。
“王爺主攻,落花只是幫襯着王爺,給您打打下手。”落花公子鳳目微眯,透過被風吹起的帥帳門簾,看向敵營的方向。
“好,徐百川,命令三萬北疆鐵騎擺玄武陣,待命出擊!”水溶揮手把令箭擲出去,徐百川揚手接住,沉聲答應一聲:“遵命。”便轉身出去。
一刻鐘之後,大軍便結成陣法,玄武陣乃是北疆精兵演練了數十年的精深陣法。其陣法變幻莫測,奧妙無窮,又跟天朝的朱雀陣,白虎陣,青龍陣齊名。但又因老北靜王爺生前把玄武陣發揚光大,而稱四陣之首。
徐百川手下六員副將,分列玄武陣的六個方位,中間位置徐百川親自站穩。結陣之後,三萬大軍全部穿深青色盔甲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幽幽的暗啞光澤,碧青色玄武紋戰袍隨風飛舞,大軍結陣後渾然一體,同進同退,宛若一隻龐大的玄武聖獸,沉着冷靜如神龜,銳不可當比靈蛇,攻守兼備,堪稱四大陣法中最完美的陣法。
一身銀絲盔甲的水溶攜着一身豔紅錦衣的落花公子的手蹬上高高的戰車,手中寶劍一揮,大喝一聲:“剷除叛逆,保家衛國!進攻!”
下邊幾萬將士呼起來,一時間戰鼓擂響,玄武聖獸便動了起來。放眼望去戰馬雄峻,旌旗如雲,長槍林立,氣勢昂昂,直向對面軍營逼近。
而趙傳雄此時也接到軍報,幾天來的僵持不下也讓他惱火不已,軍中糧草不多,若一味的耗下去,恐怕軍心不穩,所以成敗在此一戰。趙傳雄和他的四千精銳鐵騎也卯足了勁。背後的十萬大軍雖然軍心不穩,但此時此刻,趙傳雄卻依然是他們的將軍,趙傳雄點齊三萬兵馬,陣借白虎,雄糾糾氣昂昂的出兵迎敵。
水溶的大軍行進到一定的位置,便赫然而止,趙傳雄手下的副將博爾盆出身蒙古,驍勇善戰,向來是趙傳雄帳下的先鋒,此時博爾盆帶着四千精銳策馬奔來,一路塵土飛揚,沙塵滾滾。水溶和落花公子站在高高的看臺上,幾乎能嗅到空氣中生鐵的味道和濃濃的殺氣。
博爾盆帶着騎兵不斷逼近,而玄武聖獸卻紋絲不動,三萬大軍沒有一絲聲響,單這份氣魄便無人能比。落花公子淡淡一笑,對身側的水溶說道:“到底是北靜王手下的人,連士兵都有如此沉厚的定力,今天落花真是開了眼界。”
“趙傳雄的白虎陣也不是吃素的,今日必是一場血拼。落花公子今天更是身負重任,萬不可大意行事。”兩軍陣前,首要的便是心穩。水溶從五歲起開始讀書,習陣法,也曾悄悄的跟着父親北上閱軍。至今日二十年雖然也出兵打仗過,卻從沒有今天這樣的經歷。所以一絲一毫不敢大意。
西軍在不斷逼近,而北軍卻一直靜止不動,幾乎要讓人以爲北軍幾萬人爲西軍幾千人氣勢所壓,而不敢妄動。但當博爾盆帶領的四千精銳進到距玄武聖獸十丈之處時,北軍陣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咚”的震天鼓聲,然後北軍齊發吼聲“殺!”,霎時三萬北軍如狂風般急速席捲,直衝向西軍四千精銳!
西軍便好似要吶喊三聲後才殺敵的對手,在他喊到第二聲時,他的對手突然發難,殺他個措手不及,頓時慌的手忙腳亂!但見青色的北軍彷彿巨龍一般昂首擺尾的直衝進西軍陣中,將西軍的陣勢衝個七零八落!又若猖狂無忌的狂龍,張牙舞爪的將西軍抓個四分五裂!
“玄武靈蛇,果然又狠又準。”落花公子淡淡一笑,強烈的陽光下,他眯起了眼睛,欣賞的看着玄武聖獸頭頂突襲的那一隻靈蛇。
“怪就怪趙傳雄沒有領略過我北疆玄武陣的威力,他,太輕敵了。可惜了這四千精銳。”水溶淡淡一笑,心知這四千精銳如此用法,恐怕要損失大半。
下面的廝殺聲可衝雲霄,而高高的看臺卻似隔着遙遠的時空,冷漠的、超然的置身於外,淡看下界的刀與劍、血與火!
“玄武陣三萬精兵動了一萬,六名中將動了三名。”落花公子低着頭,在沙場上搜尋,“三將齊發,一舉攻下,絲毫不給西軍還手的機會,這一戰可謂猛戰!”
“是的,我們不能陪着博爾盆玩,要儘快幹掉他,我們的對手在那裡。”水溶擡手一指,落花公子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卻見趙傳雄咱在西軍高高的看臺上,注視着這邊的戰局,沉着而冷靜。
趙傳雄身經百戰,乃是天朝的一員難得的將軍,他和耿延鋒不同,耿延鋒是靠着南安郡王戰事敗北而突然崛起,趙傳雄則是天朝的一員老將,如今五十多歲,西方戰事又頻繁,所以他是一位頗有戰鬥經驗的將軍,水溶雖然是初生牛犢,但從小便聽說趙傳雄的名氣,此時間他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氣魄,便知傳言非假。
周圍尖銳刺耳的刀劍交叉聲,兩軍士兵的喊殺聲,受傷或致命時的慘呼聲,滿地的鮮紅,濃郁的腥味.......一一在耳目縈繞!深青色的北軍勇猛如出水蛟龍般殺入陣中,遍地都是白色與血色的交纏,偶爾才夾一抹深青色,而前方,那深青色似遮天蔽日而來,似洶涌巨濤潮涌而來.......一股顫慄不含而生,彷彿又什麼要將已淹沒......握劍的手不由自主的抖動,手心竟是一片潮溼,那一直要喊出的“衝啊!殺啊!”緊緊的堵在喉嚨處,吞不下,吐不出,呼吸微而急,臉色一片赤潮,瞳孔卻不斷收縮!
“鳴金收兵!”四千鐵騎的家底不能全都送給玄武陣當早點。趙傳雄大手一揮,軍令發出。西軍立刻敲起了收兵鑼,欲把殘剩的鐵騎召回來。
“他們要跑了。”落花公子微微一笑,彷彿在看一個很好玩的遊戲。
“不會!”水溶眉頭微微一皺,跑?那也要先把主將留下。“拿弓箭來......”水溶脣角微微勾起,伸出素日裡只會握着玳瑁紫毫、揮毫潑墨的手指.......
落花公子眼光向他的手上尋去,看着水溶手上那張成圓月似的彎弓,弓上那三支長箭,不由微微露出笑臉,“一弦三箭!博爾盆可會斃於此役?”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陣中那三支長箭已如電飛出!
博爾盆自然躲不過這三箭。事實上驚慌之中他連一箭也躲不過。三支利箭光電一般射出去,一箭中後心,博爾盆當場斃命,一箭射馬,戰馬立刻翻到在地,最後一支卻是射向了對方的戰旗。
西軍銳氣大挫,連一向沉着冷靜的趙傳雄也皺起了眉頭——玄武陣,果然變化莫測。然這一戰,不成功便成仁,趙傳雄已經沒有了選擇。
“白虎陣!準備——進攻!”白色的令旗迎風飛舞。軍令如山,前面就是龍潭虎穴,也要往前闖。
趙傳雄亦是武家氏族出身,趙氏用兵之法在天朝也享有盛名。白虎陣替天朝蕩平西寇,鎮守邊疆線最長的西疆幾十年,自然也不是兒戲之談。
天晴,風狂,鼓鳴,旗舞。天朝西疆,史上著名的‘白虎之亂’正式開始。
指揮着的手同時揮下,那一刻,戰鼓齊響,如雷貫耳!戰士齊進,如濤怒涌!旌旗搖曳,如雲狂卷,大軍雙方的陣勢已展開,各軍將領已各就各位,兩邊高高的瞭臺上屹立着雙方最高指揮者,決戰一觸即發。
水溶站在高高的戰車看臺上,手舉令旗,一道道軍令相繼發出。
玄武陣便如洪水猛獸般向前進發,玄青色的盔甲霎時和銀色的白虎糾纏在一起。
兩軍陣式變化莫測,戰場上塵沙滾滾,戰馬嘶風,刀劍鳴擊,喊殺震天!那一戰從日升殺至日中,又從日中殺至日斜,無數的戰士衝出,又無數的戰士倒下,放目而視,銀、青、黑、金甲的士兵無處不是,倒着的,站着的,揮刀的,揚槍的......一雙雙眼睛都是紅彤彤的,不知是血光的映射還是吸進了鮮血!
風狂卷着,怒吼着,吹起戰士的長麾,揚起血濺的戰旗,卻吹不熄場上的戰火.......血飛,血落,聲揚,聲息,風來了,風過了,戰場上依然鼓聲震耳,依然刀寒劍冷,依然悽嚎厲吼!
瞭臺上的主帥依然頭腦冷靜,依然反應靈敏!爲這場決定最終命運的戰鬥、爲着這世所難求的對手,雙方都傾盡一生所學、傾盡己身所能!
水溶目光熾熱,劍眉飛揚,談笑揮令,傲氣畢現!
趙傳雄無緒淡然的臉上此刻一片凝重,眉峰隱蹙。
落花公子負手而立,靜觀戰局,神情淡定,“如今看來,卻是戰成了平手。”
“平手?平手就是失敗,我水溶絕不允許。時機道了,下一刻看你的了。”水溶淡笑,看了一眼身邊的紅衣公子,“你看到沒有?其實白虎陣的核心威力,在那一門火炮上。而那火炮粗笨,方向瞄準需要那邊小小瞭望臺的指揮兵。那纔是趙傳雄壓箱底的家當。今天決不能讓他得手。”
“王爺以爲如何?”
“拿弓箭來。把戰車往前推進五百米。”水溶左手一擡,身後的護衛便遞上一張銀色的大弓。
“王爺且慢,戰車推進五百米太過危險,況且那人在瞭望臺中,而那瞭望臺乃是精鋼所致,只有一支手臂在外邊,用弓箭射殺恐怕沒有十成的把握。再說,想必那瞭望臺之中的人,也並非尋常之輩,這件事情交給落花去辦。”落花公子嘴角的微笑收去,一雙狹長的鳳目中閃過一絲狠厲冰冷的殺氣。話音一落,人已躍上欄杆,足尖輕點,身形飛起時復又回眸一笑,“北靜王,我一直認爲,作爲男人,你是十分優秀的!不管如何,今日一定要拿下趙傳雄的人頭!”人已遠去,笑已模糊,只留那清晰的話語輕輕繞在瞭臺。
半空中飛掠的那一道紅影頓時吸住戰場上所有的目光,有讚歎的,有驚羨的,有畏懼的,有憂心的,也有凌厲的!
趙傳雄的一半射手調轉方向,無數長箭瞄準了半空之人。
“射!”一聲輕喝,箭如蝗雨飛出。
“公子!”站在水溶身後的兩名婢女失聲驚呼。
箭在疾射,人在疾飛,彼此已只隔一尺,有人閉上眼不忍目睹。
“啊!”驚歎四起,卻見那紅影猛然下墜,頓時,那瞄準他的箭雨便全部射空,遠遠飛去,力竭而墜。
“公子!”
提到嗓子眼的心還未來得及放下,又被緊緊提起,一支黛青的長箭凌厲而出,那一箭之猛,那一箭之快,絕非前面箭雨可比,空中之人避無可避!
“叮!”但見看空中劍光一閃,長箭化爲兩截墜落,而那紅色魅影半空中足尖互踏,身形猛然前飛,然後輕盈的落在玄武陣中。
“公子?”玄武陣中心位置的徐百川感受着身後立在馬背上的落花公子,陣陣幽香讓人沉醉,更加讓人衝動嗜血。
“徐將軍,麻煩你助我一臂之力。”落花公子輕笑,足尖一點跳上徐百川的手臂上。
“飛!”
徐百川一聲輕喝,長臂揚起,臂上的落花騰空躍起,雙臂平張,衣衫飛揚,彷如展翅火紅色鳳凰,翱翔九天!
“射——”趙傳雄的眼睛都紅了。那紅色如鬼魅的身影眨眼間便靠近了瞭望臺,而那瞭望臺裡,卻是趙傳雄唯一的兒子,趙家唯一的血脈!他眉峰緊鎖,目光焦銳,而同時,手中長箭已離弦而去。
霎時,無數飛箭跟隨着黛青長箭射向半空中的紅色魅影,也就在那一瞬間,玄武陣中飛起三道青色身影,半空中劃過一陣銀芒,斷箭如雨,箭雨落盡,三道人影落回陣中,千萬士兵也無人看清他們的面貌。
“射下他!射下他!”趙傳雄的聲音此刻已是淒厲惶然,雙目赤紅,手緊緊拉開長弓,弦上三支長箭,一咬牙,三箭如雷電射出,黛青的光芒劃過上空,撕裂長風!玄武陣中的三道青影再次躍起,上、中、下三柄長劍在空中一閃,剎那間,士兵只覺得冷電炫目,一陣刺痛,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
落花公子終於立在了瞭望臺上,腳踏着精鋼所制的瞭望臺,他回首,朝着水溶的方向淡淡一笑。
“收臺!快!不許他傷了公子!”白虎陣右翼中傳來急切的命令。
瞭望臺下驚呆了的士兵終於回神,急忙要將瞭望臺降下,卻一下手忙腳亂,反將瞭臺搖的搖搖晃晃,而瞭臺中人狂自一身武藝此刻卻也撞個鼻青臉腫,於是連聲罵娘,只是那些士兵聽不到罷了。
落花公子站在瞭望臺上,紅色的身影如一枚豔麗的楓葉一般,左右翻飛,輕盈美麗。
趙傳雄此時心神俱裂,一心想要救自己的兒子,甚至忘了身在何處。他奪過一邊護衛手中的長槍,緊握在手。
而落花公子,手持長劍,傾盡畢生功力一揮而下。
精鋼所制的瞭望臺,便從中間被劈爲兩半。
“呃!”豔麗的楓葉隨風而落,那傾盡畢生功力的一劍之後, 他脫力而墜。
“落花公子!”水溶的心劇痛着下沉。
“公子——”兩聲淒厲的呼喚,一對婢女已經凌空飛起。
“宏兒!”趙傳雄揚聲呼喚,手中握的緊緊的銀槍使出渾身的解數,決然的投出!
那一聲聲呼喚令戰場上所有人耳膜一陣雷鳴,擡首的瞬間,只見一支銀槍如流星劃過天際,拖着耀目的寒光,穿越千軍萬馬,穿越蒼穹大地,撕裂虛空氣流,夾着射破九天的氣勢,如一道掩目不及的閃電直直沒入空中那力竭無避的紅色身影!
“公子!”粉色衣衫的婢女落在累累屍骨上,蹲身,扶起已經昏迷的紅衣公子。鮮血從他胸前溢出,豔紅色的錦袍更紅,醉人的馨香中夾雜着血腥的味道,竟然有點甜......
“公子.......”兩名婢女潸然淚下,一邊一個挽住已經昏迷的落花公子,斜飛而上,飛回戰車的指揮台。
“落花.......”水溶的臉色已經蒼白,俯身看着落花公子青紫的嘴脣,揮劍把把長槍的槍桿斬下來,順手扔出去,原來那杆銀槍原是餵了劇毒,此時的落花公子,因爲內力衰竭和劇毒的原因,已經命懸一線。水溶急忙解下隨身的兜囊:“裡面綠色的藥丸給他服兩粒,褐色藥丸嚼碎敷在傷口上,趕快帶他回營帳!”
其中一名婢女結果兜囊,轉身和她的同伴再次架起落花公子,飄然而去。
戰場上的玄武陣狂怒了,發出了震天的怒喊,刀劍揚起,殺氣狂狷.......
而趙傳雄卻看着屬下抱着負傷的趙宏疾馳而來,心中突突直跳,猙獰的面孔幾近瘋狂,怒吼一聲:“撤退!”便調轉馬頭,往西北方向馳去。
水溶目送落花公子被兩個婢女帶着消失在風沙之中,慢慢轉身,拔起身邊的令旗,用力一揮。青色的玄武神獸便如插了翅膀一樣,飛奔而追。
“王爺,我們追不追?”衛若蘭一直跟着水溶立在戰車上,眼看着三萬大軍在徐百川的帶領下已經追出去,便想水溶請命戰車的去向。
“不追,我們回去看看落花公子。”水溶此時也十分疲憊。眼看着天色已晚,西下的太陽如一顆血點子一般掛在半空,而西北方向已經慢慢的飄起了一團黑雲。
草原的天氣,千變萬化,說不定今晚會有一場暴風雨,或者是暴風雪.......
“可是此時趙傳雄心智已亂,我們不如乘勝追擊.......”身邊的跟隨了多年的衛若蘭不解的說道。
“剩下的事情,是耿將軍的了。傳令,讓徐百川只看着趙傳雄逃入爐門谷即可,不許再往前追,只守住谷口,等待着返回的逃兵,見一個殺一個。”水溶說完這句話,便頹然的坐進戰車裡面。一整天的廝殺讓這位青年王爺也免不了精疲力竭。
落花公子被帶入營帳之中,兩個婢女卻堅持不讓隨軍的醫生給他取出嵌入身體的銀槍槍頭。
“怎麼回事?”水溶生氣的看着兩名婢女拼命的護在落花公子的身邊,不取出槍頭,如何給他療傷?
“王爺,我們公子的身子.......外人不能動......”
“胡鬧!這都什麼時候了?人命關天,難道你想讓你們的主人死嗎?”水溶怒吼。
“王爺恕罪,我們公子就算是死,也不能......”叫人污了她的清白.......其中一個婢女的話沒有說完便低下頭去,擡手間無意把落花公子的頭頂髮髻上的珊瑚簪子碰掉,一頭烏髮慢慢的散開,一張俏麗的臉龐蒼白如玉,水溶眼前發花,使勁的眨眨眼睛,再看——落花公子依然是一張女子的臉........
“本王明白了。但事關你們主人的生命,一切從權。閒雜人都出去,你留下。”水溶伸手指着從軍的太醫,只留下一人,把其他人都趕出了軍帳。
“王爺.......”婢女無奈的咬咬嘴脣,依然猶豫不決。
“這是軍令!”水溶沉聲說完,便轉過身去。
豔麗的錦袍被軍醫用匕首劃開。油燈上的火苗簇簇的跳動着,鮮血已經凝固,白玉般的肩膀袒露在外邊,襯的褐色的血跡更加猙獰。
“嗯.......”昏迷中的一聲悶哼之後,便是嘡啷一聲,一枚三寸長的槍頭落在地上,便在地上砸出了一朵豔麗的血色之花。
劇痛讓落花醒來,但只是睜了睜眼睛便繼續昏迷過去。
水溶長出一口氣,轉過身來看着兩個扶着她的婢女和包紮傷口的軍醫,突然間感覺這個世界竟然如此變幻莫測。
“王爺!”軍帳外,護衛輕聲低呼。
水溶回神,轉身走出軍帳,看着一身塵土的士兵,沉聲問道:“何事?”
“報王爺,趙傳雄帶着他的殘部已經逃入爐門谷。”
“好。再探再報。”水溶心中的豪氣頓時升起,耿賢弟啊耿賢弟,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一陣夜風吹過,空氣中邊有沙塵中特有的潮溼氣息,仿若微雨過後的阡陌之中,那淡淡的泥土清香,只是這清香瞬間便被血腥代替。水溶忍不住擡頭望天,天空便如一團濃墨一般,沒有一顆星辰。
“王爺,說不定要下雨了。”衛若蘭也擡頭看看夜空,潮溼的風吹到臉上,讓人十分的難受。
“不是說不定,是一定會下雨的。天助我也!”水溶淡淡一笑,趙傳雄,天要滅你,你休怪我水溶不顧往日情面。
爐門谷,耿延鋒已經按照水溶的吩咐,帶着三千鐵騎一早便到了那裡,他們利用一天的時間布好了天羅地網,單等着趙傳雄帶着殘部亡命而來。
而此時的爐門谷,恐怕應該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半個時辰之後,暴雨突至,夾雜着冰雹。無情的砸在大軍的營帳上,噼裡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空氣驟冷,護衛們看着暴雨中佇立的北靜王,不敢多言。
軍帳的門簾被掀開,軍醫提着藥箱從裡面出來,對着水溶一躬身子,回道:“王爺,裡面那位傷者已經包紮好了,她中的毒十分罕見,下官醫道有限,不敢保證我們軍中常用的解毒藥能解她身上的毒,而且.......王爺身上的解毒藥似乎也只是抑制了她體內毒素的發作。若想徹底清毒,必須另想辦法。”
“這個時候,如何另想辦法?”水溶冷聲問道。
“這........”
“她能撐多久?”
“最多十個時辰。”
“你下去吧。”水溶的聲音變得毫無表情。既然雲輕廬的解藥都不能解她身上的毒,那這隨軍的太醫自然也沒有辦法。水溶不爲難軍醫,但焦躁之情溢於言表。
“王爺.......”一個婢女掀開門簾,怯生生的叫了一聲。
“我家主子醒了,要跟王爺說話。”
“哦。”水溶點點頭,轉身進了軍帳。
“王爺.......”落花靠在鋪了稻草的簡易榻上,目光中帶着關切的神情,“趙傳雄父子,死了麼?”
“耿延鋒還沒有消息送來。不過我想也差不多了。”水溶的眉頭微微的皺着,“你既然中了毒,就好生歇息,本王答應你的事情,絕不會食言。”
“王爺不想聽聽落花的故事嗎?”那女子蒼白的臉上無力的微笑,仿若暗夜曇花一樣悽美易逝。
“你還是先休息吧,故事以後再講也不遲。”水溶此刻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失望是會有的,原以爲她會是一個不錯的朋友,一個可以相許生死的兄弟,可惜她是個女流之輩,不能做朋友,更不能做兄弟;惋惜,這樣一個身懷絕技之人,身中劇毒,若是過了十個時辰依然沒有解藥,恐怕以後只能是天人永隔;氣憤?自然也有,這女人着實大膽,竟然騙了自己這麼久,論理該殺.......
“只怕......沒多少時間了。”落花看着帳子頂,輕嘆一聲,不顧水溶的阻攔,自顧自的說着她的事情。
“我原本是一個單純的女人,跟在天朝太子身邊,他喜歡看我舞劍,他說,劍聖公孫大娘舞動劍器也不過如此,其實他到死也不知道,公孫大娘便是我的祖先,我公孫氏自盛唐以來隱入江湖不問世事,劍術雖然出神入化,卻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模樣......
那時我很快樂,很單純的那種快樂。我不是太子的女人,跟他的姬妾們不一樣。太子待我,清明坦誠,從不褻瀆......
太子是個多好的人,如果他能執掌天下,一定是一代明君。
聽他高談闊論,將文治武功之治國偉略;聽他吟詩彈琴,論高山流水之千古友誼;和他淺酌對飲品茶對弈,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
只是好景不長,可恨那些心懷叵測的壞人,他們策劃政變栽贓嫁禍,陷太子於不義,害他被先皇驅逐,又在他西去的路上暗殺他!
而更加讓人痛恨的是,那些陷害太子的諸多因由中,我卻是最關鍵的導火索。
他們從小收養我,調教我,不過就是爲了達到權利的巔峰,利用王座的權利,滿足自己日漸膨脹的慾望!而我,不過是她們手中的棋子,最後一子必殺之招......
可是王爺,我.......
.......”
“原來是.......公孫姑娘。”水溶轉過臉,不再看她。甚至忘了曾經跟這個女人有過一面之緣。只是聽着外面的雨聲,心中也逐漸焦急起來,擔心耿延鋒能不能得手,若有萬一,必成千古之恨。
“王爺,你放心,公孫芷蘭早就死了。和前太子死在了一起,他們一起從斷魂崖跳下去,從此魂斷人間.......”
“可你分明還活着。”水溶瞥了她一眼,一個女人,怎麼可以這樣矛盾?
“活不過十個時辰了吧?”苦澀的笑,綻放在她的脣角,依然是那樣的魅惑。怪不得連閱盡人間春色的太子爺會爲她着迷。
“你放心,耿延鋒不會讓我失望的。他要麼活捉趙傳雄,要麼帶着他的頭回來。”水溶說完,轉身欲走。
“王爺......”女子虛弱的叫了一聲,緊跟着便是輕微的一聲痛呼,應該是牽動了傷口,引起的下意識反應。
“還有什麼話?”水溶背對着她,心情已經如水般平靜。
“王爺,你會怪我嗎?”這一聲嬌軟的話語,是個男人都會心動,可惜水溶此刻沒心,他的心已經給了黛玉。
“我又爲何會怪你?”無聲一笑,雲淡風輕。沒有希望,又何來責怪?
“我明白了.......”失落瞬間漲滿女子的心扉,哪怕自己空有絕世容顏,而面前的這個男子確如頑石一般不爲所動,一如多年前的那個秋天。
他只是說:你很美,像這三秋之後豔麗的槭樹。
只是美,他看她,就像看一株槭樹。
哪怕她爲了他連太子的一腔癡情都視而不見,只當那是純潔的友情,更加連國母的承諾都不要。他的眼睛裡,自己也不過是一棵豔麗的槭樹。
但她從那以後,便只穿紅衣,哪怕從斷魂崖跳下去之後,劫後餘生男裝度日,也是一身豔紅的錦袍,只是因爲,她想做他生命裡的那棵槭樹。
槭樹......
——妻.........
水溶感覺到身後女子的異樣,到底還是回了頭,看着淚流滿面的她,不解:“公孫姑娘又爲何哭泣?”
淚流的更加洶涌。
原來還指望着,會有一絲驚喜或者驚訝。但此刻卻只是冰封千里——他根本就不記得她,一絲一毫都沒有。
“王爺真的不記得我了?”抱着一種奢望,終於試探着問。
“怎麼不記得,你不是落花公子麼?我們原在北高山上對酌賞月,只是本王不知你是個女子而已。”
“更早呢?”
“更早?怎麼可能,我們有見過面嗎?”水溶一愣。
“是的,沒見過.......”女子慢慢的轉過頭,閉上雙眼,不再多話。
“王爺!”耿延鋒的聲音從帳外傳來,水溶心頭一震,轉身出帳。
“怎麼樣?”水溶看着渾身石頭的耿延鋒,水淋淋的站在雨中,身後的鐵騎精銳整齊的站在他的背後,身後的一名副將手中抵着一個包裹,再往後看,是一個年輕公子,看上去跟趙傳雄有幾分相似,應該是他的兒子趙宏。
“趙傳雄軍前自刎,我只把他的頭帶回來了。”耿延鋒說着,對着身後的副將一擺手,那副將便把手中的黑布遞來,裡面趙傳雄是瞪着雙眼死不瞑目的人頭。
“好樣的!”水溶高興的拍了拍耿延鋒的肩膀,“收兵!原地休整,明日天一亮,回西寧城。”
“是!”耿延鋒和身後的副將兵士齊聲答應一聲,衆人解散,紛紛下馬,把戰馬送進馬廄,士兵也進軍帳休整。
耿延鋒擡腳便往帥帳裡走,一邊高興的說道:“今兒這仗打的真是痛快,想不到王爺不但胸懷治國奇才,還熟讀兵書,用兵如神。”
“哎!”水溶一把抓住他,不讓他進帳,“走,去你的營帳!”
“怎麼?難道你的帥帳裡藏着姑娘?”
“少胡說!”水溶輕聲喝道,拉着耿延鋒轉身走開。
暴雨過後,天色放晴。草原上陰晴不定的天氣向來如此。
水溶和耿延鋒經過一夜的休整,雙雙精神飽滿的從營帳中走出來,看着東方魚肚白的天空,長嘆一聲:“哎!終於可以班師回朝了。”
“那個落花公子呢?走了嗎?”耿延鋒此時纔想起這件事,怎麼那個女人一樣的男人昨晚沒纏着水溶一起喝酒?打了大勝仗不是更應該慶功嗎?
“她受傷了,且中了劇毒,我們快些拔營,要在中午之前趕到西寧,尋好些的大夫來治她的傷。”
“受傷了?嚴重嗎?”耿延鋒立刻收起了笑容,那可惡的男人再妖孽,也是自己的戰略伙伴,總是沙場上一起拼殺過,還是有幾分情義在的。
“很嚴重,十個時辰若是解不了毒,便會毒發身亡。快,傳令下去,我們還有兩個時辰。”水溶神色一斂,不管他是男是女,總要讓她活着回去。
“是。”耿延鋒答應一聲,轉身去找騎兵連傳令。
“王爺!不好了!”衛若蘭急忙跑來,神色慌張。
“什麼事?也值得你這樣?你在本王身邊夠久了,怎麼還這麼沉不住氣!”
“落花公子和他的兩個婢女,不見了!”衛若蘭把一張素箋遞到水溶面前。水溶接過來看時,卻見上面寫着兩行字:
莫道秋風拂心晚,
槭下落葉恍如花。
水溶心中一動,這是自己少年時和當今皇上還有太子一起在西山遊玩賞紅葉的時候所作詩詞裡的兩句,此時不見,恐怕連自己都忘了。爲何這女子卻記得?
“王爺,軍令已下,何時拔營?”耿延鋒已經迴轉,也不管水溶看着一張素箋想什麼,只管照實彙報自己的行動。
“即刻拔營,回西寧城。”水溶來不及多想,把素箋摺疊,放入袖中,轉身向軍營走去。
從戰場到西寧城,全力前進用不了兩個時辰,水溶見到西寧巡撫及衆位屬官,又交代了一下軍務政務,留下耿延鋒的一個副將,又把原西疆軍隊裡的一個副將提拔上來,令他們二人合徐百川一起管理西疆剩下的那六萬多兵勇,又囑咐西寧巡撫好生約束,皇上不日便有新的將軍派遣到西疆。到時徐百川再撤回北疆。
如此又在西寧城耽擱了一日的光景,第二天一大早,便下令大軍班師回朝。水溶便與耿延鋒分手,讓他帶着他的人馬和禁衛軍一同前進,自己則帶着靜影堂的貼身護衛飛速回京。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終於在十日之後的黃昏趕到了京城的西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