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因爲婧琪的事情而生悲憤傷感,一時身上不痛快便病倒了。秋茉每日端湯奉藥好不辛苦,黛玉也只好勉爲其難又擔起了大部分的家務。
水泫在祖宗祠堂裡跪了一天一夜,也沒什麼意外之事,第二天回家,安排下人伺候周太姨娘離京去城外山上的尼姑庵靜修一個月。金氏當日已經被休出門,有關金家和水家的錢財之事,水泫自去料理清楚。周太姨娘走的時候,哭哭啼啼,拉着水泫的手,捨不得放開。
“姨娘放心去,此時盛夏,山裡涼爽,姨娘索性多住些日子,帶秋後天涼了,兒子再接您回來。”水泫也不悲傷,只是淡淡的微笑着。
“我的兒,你可不是氣傻了?除了這樣的事情,虧你還這麼冷靜。”周太姨娘摸着兒子的連,落淚說道。
“姨娘,兒子豈能傻了呢?兒子還有好些事而沒辦的。金氏愚蠢,實在不該瞞着兒子做這樣的事情,若是兒子真的知道這些,是絕不會讓她如此做的。姨娘也是,怎麼不勸着她點兒?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姨娘去吧,兒子隔些日子就去看您。”水泫把周太姨娘的手推進馬車裡,放下簾子,擺擺手,家人揮動馬鞭,車子徐徐起步。
周太姨娘猶自掀開車簾,伸出腦袋來依依不捨的看着水泫,水泫只是淡淡的笑着,擺擺手看,讓周太姨娘放心。看着車子走出好遠,水泫方轉身回家。院子裡沒有了金氏和周太姨娘在,似乎冷清了許多,兩個妾室平時就不多話,此時更不敢多說什麼,柳煙比翠屏大兩歲,還知道疼惜人,吩咐下人燉了胭脂米的粥來,又準備了幾樣清淡鹹菜,進來勸水泫吃點東西。
水泫歪在榻上,一雙劍眉擰到一起,眼睛裡閃爍着複雜的目光,原本淡淡的笑意早就沒了蹤影,此時的他比剛纔多了幾分陰鷙,冷漠。少了一絲溫文爾雅。
“爺,吃點東西吧,不然身子怎麼受得了?”柳煙見水泫這副模樣,心中有些害怕,但還是走進來勸說,如今家裡沒有女主人,她只好勉爲其難,暫代女主人之位,關心下自家的爺,也好多得些寵愛,將來若是有個一男半女的,也是自己的依靠。
“你不用管我,把大姐兒照看好了就是大功一件。”水泫擺擺手,此時其他人都去了該去的地方,唯有自己的女兒如今無人照看,這倒是他的後顧之憂。
“大姐兒剛吃了奶,已經睡下,翠屏妹妹和奶孃守着她呢,爺放心,還是吃點東西吧,這一天一夜了,爺滴水未進。奴婢瞧着,心裡疼的很。”柳煙柔聲細語,端着一碗粥湊到了水泫跟前。
水泫輕輕的出了一口氣,擡手結果粥碗。湊到脣邊慢慢的吃,慢慢的思考問題。
水溶越發的忙起來,因政務繁忙,宮裡容貴妃的生辰也沒好好慶祝,皇上只賞了些壽禮也就罷了,連壽宴也沒擺。後宮人一雙勢利眼,都悄悄地議論容貴妃從此就愛你過在御前失寵,往日的尊榮萬千將不復存在。衆人紛紛尋找新的靠山。
而容貴妃卻淡淡的,只和子詹好好地敘了三日的話,方打發他回北靜王府讀書。寶琴自然奉命跟隨,只是再回北王府,寶琴的心緒更加不寧,每日無精打采,來呢伺候子詹茶水之事都不能周到,黛玉索性又給了子詹派了兩個小丫頭,個蓮籽一起服侍子詹,叫寶琴只負責看好子詹的書籍而已。
這日水溶不在家,黛玉聽下人回了幾件家事,也沒什麼要緊的,便叫衆人散了,左右無事,子詹又讀書讀得膩煩了,非要出去逛逛。
“嬸嬸,今兒正好陰天,外面還算涼爽,不如我們出去走走,你也有好久沒去看看店鋪的生意了吧?”子詹牽着黛玉的衣袖,眨巴着眼睛找理由出去玩。
“是呀,是有好久沒出去走走了,可是今兒不行,你王叔說了,今兒平南將軍陪同大理皇室進京朝賀,皇上派你王叔和李丞相一起去城門迎接,外邊兒亂着呢,要出去玩咱們改天再去,今兒就免了。”
“哎呦我的好嬸嬸,正是有這個熱鬧事兒,咱們纔出去逛逛啊,不然白眉赤眼的,出出去看那些小商小販怎麼吆喝啊?”子詹着急的說道。
“今兒大街上人多,不安全。”
“他們中午時方到,咱們這會兒出去,早走啊的選個酒樓茶肆坐好,一邊吃茶一邊看風景,多好啊,嬸嬸,子詹很早就想看看大理人長什麼樣兒了。還有平南將軍耿延鋒,聽說是百姓將軍,是從兵勇一步步升起來的額,此人上陣殺敵以一敵百,驍勇善戰無人能比。嬸嬸,咱們倒是去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傳說中的三頭六臂,好不好?”
“你想看他,回宮去跟你父皇說說,豈不簡單?非要動這番心思?”黛玉輕笑,到底是孩子家,什麼都好奇。不就是一個武將嗎?哪兒有傳說的那麼神奇?
“子詹想出去玩兒?”秋茉從外面進來,正巧聽見黛玉說話,便接過了話頭。
可不是,正在這兒鬧我呢,母妃身體如何了?“黛玉微笑着問道。
“母妃今兒身體清爽多了,原野不過是被那些人氣着了,這兩日氣順了,也就好了。剛纔還跟我說,二爺的女兒纔剛一歲多,如今沒了娘,周太姨娘也出門了。不知道有沒有人照看呢?“秋茉輕嘆一聲,此時她才知道太妃嘴上厲害,心裡其實軟得很。
“這倒是件大事,小孩子家沒有人照看,單靠奶孃是不行的。“黛玉也搖搖頭,不過這樣的事情,自己卻不好出面。
“太妃叫徐嬤嬤帶着人過去瞧了,說是在不行就抱過來,太妃給他養些日子,等周太姨娘回來再給他送過去。“秋茉笑笑,無論怎麼說,太妃也是那丫頭的祖母,抱過來養幾天也無可厚非。
“好啦,惠寧姑姑,你一來就是這些事兒,子詹的事兒你們都沒放在心上。”子詹聽來聽去,沒自己什麼事,便不滿的跳起來。站在秋茉和黛玉之間,不許二人再說下去。
“你跟你惠寧姑姑去吧,讓她帶你出去玩玩,午飯時回來就好。”黛玉看着子詹一副執着的樣子,無奈的說道。
“嬸嬸,反正雲大人也在家,不如你也一起去嘛,有云大人跟着,也不會有什麼事兒的。“子詹拉着黛玉,回頭瞧瞧秋茉,等着她幫自己的忙。
果然,秋茉一聽這話,便對黛玉笑道:“嫂子就出去走走無妨,反正有侍衛家丁跟着,還有專屬的御醫隨行,怕什麼?”
“聽聽你們,一套一套的,我不去還不行了?”黛玉知道秋茉很想跟雲輕廬一起出去走走,可如果自己不去,他們兩個是沒辦法一起出去的,所以只好成人之美了。
回屋換了衣裳,帶着子詹,秋茉,紫鵑,素心幾人出門,又讓下人去請了雲輕廬,衆人分成兩輛車,出北王府,往不歸樓的方向走去。
“嬸嬸,爲什麼我們這次不去瓊花樓?反而去不歸樓?”子詹不解,瓊花樓正好處於最繁華的街上,且樓高五層,坐在那裡看街景,一定很舒適,不歸樓想比瓊花樓,稍微差了點。
“我想吃不歸樓的飯菜了,咱們中午就在那兒用飯。瓊花樓的飯菜太貴了,嬸嬸我吃不起,所以選不歸樓。”黛玉笑笑,看着子詹說道。
“哦,不歸樓的飯菜味道是很好,子詹跟父皇曾經去過一次,至今還回味無窮。”子詹點點頭,大眼睛眯起來,彷彿已經品嚐到了美味的飯菜。
“大殿下,瞧您這一副嘴饞的樣子。”紫鵑輕笑。
“我嘴饞,等你在不歸樓吃一次,你就知道啦。”子詹衝着紫鵑做了個鬼臉,得意的笑道。
不歸樓的掌櫃見是自家主母到來,哪敢怠慢,忙把樓上的雅間收拾妥當,安排衆人進去。今日因爲大理國皇室和平南將軍一起進京,是多年不見得熱鬧事,所以京城像模像樣的酒樓都高朋滿座,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還有好事的小姐姑娘們。都悄悄地出來,坐在臨街的酒樓茶館裡,等着看大理皇室和平南將軍的威儀。
子詹趴在窗戶邊上,使勁往外探着腦袋,看着大街上來往的行人,焦急的等待着平南將軍耿延鋒和大理皇室的到來。
秋茉則坐在他的身邊,使勁拉着他的手臂,幾乎把他抱在懷裡,一邊不耐放的勸道:“子詹,你老實點,小心掉下去,看把你摔個鼻青臉腫,倒是讓人家大理世子瞧瞧咱們天朝皇子的威儀。”
“惠寧姑姑,你不要亂講,我怎麼可能掉下去呢?”子詹回頭,不滿的囔道。
黛玉輕笑,搖搖頭,低頭嗑瓜子,雲輕廬則坐在黛玉對面,也淡淡的笑笑,一心品着杯中的香茶。
“怎麼還不來?”子詹不耐煩了。收回伸得有些發酸的脖子,回頭來撿了塊點心放在口中。
“這會兒還早,你先踏踏實實的喝口茶。”黛玉笑笑,讓紫鵑給子詹倒茶。
“姑姑,這耿延鋒的名字,子詹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原來的時候父皇便經常提起他,如今他成了平南大將軍,把南安郡王的勢頭都蓋下去,如今滿朝文武說起武將,沒有一個人會忘記這個人的名字,有的人說他是我天朝南大門的門神。姑姑,你說,他將來會不會代替南安郡王?”子詹認真的看着黛玉,輕聲問道。
孩童的聲音,十分稚嫩,但卻關乎朝廷大事,黛玉的心情也忍不住沉重起來。
這個耿延鋒的名字,這幾日常聽水溶提及,滿朝文武,很少有人讓水溶有所顧忌,包括忠順王爺,水溶有時都不屑一顧,但唯有提及此人時,他的口氣便會變得複雜起來。
他說,天降此人,是國家之幸,恐怕也是蒼生之苦。
月餘之前,捷報傳來,我朝南征大捷。
大軍僅用九個月的時間,遠征南疆蠻族,一路勢如破竹,南疆四十七部族全部歸降,我國疆土向南拓展了六百餘里,聲威震懾四方,更截斷蜀中叛賊南邊退路,令賊寇膽寒心驚,退守劍門不出。
大理國皇室像天朝稱臣,派世子前來天朝朝賀,平南將軍耿延鋒隨行。
一直在嗑瓜子的黛玉此時想着的,除了平南將軍耿延鋒,還有另一個——和藩遠嫁的探春。
當初南安郡王吃了敗仗,探春被封郡主南下和親,嫁的就是南疆蠻王。當時天朝敗仗,爲了保住中原和平,皇上不得已封南疆蠻王爲我朝藩王,除了原有封地之外,另供給郡王俸祿。如今才半年多,耿延鋒便平了南疆,南疆蠻王臣服,兵權上繳,封地收回,只保留郡王俸祿。天朝越過南疆蠻王,和大理國建立了外交關係。而此種情形之下,探春又何去何從了呢?
“嫂子,你在想什麼?”秋茉見黛玉想事情想的出神,連雲輕廬跟她說話都沒聽見,便擡手碰了碰黛玉,輕聲問道。
“啊,你們說到平南將軍,我便想到了一個故人。不知如今她過得怎樣了。”黛玉笑笑,想探春也算是個明白人了。不知遠嫁千里之外,能否握住自己的命運之繩?
“故人?是誰啊?”秋茉好奇的問,而邊上的子詹和雲輕廬也投來好奇的目光,從未聽說黛玉有過故人,她幾乎從未提及往事。今日忽然說起,那這位故人到真實讓人好奇。
“你們都知道的,就是代替柔嘉郡主出嫁的人,賈府的三姑娘。我的表妹探春。”黛玉淡淡的笑笑。其實他心中明白,這一絲牽掛無力的很,也不過是在這裡說說而已。木已成舟,一切都要看探春自己的造化。
“哦,聽說過,南安太妃真實造孽,當初自己兒子大了敗仗,捨不得女兒遠嫁,便從榮國府選了個姑娘,如今倒好,那柔嘉郡主死了活了的要嫁給賈家的二公子,據說爲了此事,都鬧出了醜聞。後來不得已太后奪了柔嘉的郡主封號,許其自由婚配。南安太妃無奈,爲了保住顏面,才許柔嘉嫁給了那位賈府的二公子。”秋茉輕笑着說道。
“這話你從何聽來?”黛玉還不知此事,原還在納悶爲什麼柔嘉好好地郡主不做,反倒任憑太后奪了她的封號,去嫁給寶玉。原來其中還有別的故事。
“我也不過是聽家中的奴才們說的,也不過是街頭傳聞罷了,認不得真,嫂子聽了,只當笑話罷了。說是柔嘉原在寶玉跟那個薛家的姑娘成親的時候,看見了他,一時動了心思,回來後便打定主意,要嫁一個這樣的男子。無奈寶玉已經娶妻,她柔嘉心高氣傲,絕不給人做小,何況榮國府本就在王府門第之下,柔嘉因此害病,茶飯不思,被南安太妃灌了一陣子,也沒什麼作用。後來不知爲何,賈家公子休妻,給柔嘉帶來一絲希望。要死要活的,逼着南安太妃去求太后。南安太妃只這一個寶貝女兒,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去死。也只好拼着老臉,進宮去求太后一回。據說被太后罵了一頓,但事情已經無可更改,也只好由着他們罷了。”
黛玉聽了秋茉的話,微笑着點點頭,說道:“如此他們也算是演了一出《孔雀東南飛》了?”
“唉,這話可不好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這婚是成了,以後能不能安穩的過日子,也就另說了。”秋茉笑笑,低頭去吃茶。
黛玉看看邊上的雲輕廬,又看看一臉羞澀的秋茉,也抿嘴一笑,扭過臉去,看着船外。
離午時還有半個時辰,街道上的百姓已經擁擠不堪,將入城大道的兩側圍擠個水泄不通,但凡可以看見城門的樓閣,都早早被人擠滿。幸好不歸樓這間上等雅閣視線很好,椽子開得也低,不用費力,便可看見街上的全景。
入城甬道正中一條紅氈鋪路,兩列御林軍甲冑鮮明,侍立兩側,皇家的明黃華蓋,羽扇寶幡層層通向甬道盡頭的高臺。
今天北靜王水溶和丞相李宇臣率領文武百官在曾天門迎接大理國世子段華燁和平南將軍耿延鋒進京覲見天朝陛下。這是百年未見的大事。可見皇上對大理國的禮遇和對平南將軍的恩寵,已經到了極致。
午時正午時分,禮樂齊鳴,金鼓三響過後,水溶一身褚黃色親王朝服,和一身象徵富貴權勢的紫色一品宰相的李宇臣在百官的簇擁下登上高臺。遠遠地看過去,每個人的面貌模糊不清,只能憑服色猜測。
“主子,瞧咱們王爺,多威風。”素心站在黛玉身後,高興地瞧着外邊喧譁的人羣。
“恩,不知一會兒撿了平南將軍,他們那個更威風些?”黛玉笑笑,眼睛裡帶着戲謔之意,看了素心一眼,這小丫頭果然是個沒心機的。
雲輕廬也跟着笑笑,如今的北靜王妃已經跟初來時不同,如今她已經撇來了心扉,能跟身邊的丫頭們說幾句笑話了,有些時候,還拿着水溶當笑料。原來水溶跟雲輕廬說,雲輕廬還不信,這會兒親耳聽見,果然信了。
這邊幾人尚在說笑,突然聽見一聲低沉肅遠的號角響起,承天門緩緩開啓。彷彿整個都城,都在一剎那肅穆下來。正午耀眼的陽光陡然暗了下去。空氣中彷彿驟然有了一種寒意。
大理國世子乘坐的馬車前,後面跟着盛大的禮儀隊伍,打着華蓋翠傘逶迤而行,在不歸樓下的街道上緩緩走過。子詹趴在窗口,細細的看着,生怕漏掉一點細節。
大理國世子的禮仗過去之後,便是平南將軍耿延鋒的隊伍,因爲是覲見陛下,所以耿延鋒帶來的五千精銳都在城外駐紮,此時的平南將軍一身黑色戎裝,只帶三百名近身護衛,騎着戰馬,步履整齊的走在青石鋪成的街道上。馬蹄聲噠噠的響着,沒有一絲紊亂的痕跡。護衛們一身黑色護甲,陽光下閃耀着黑金一般的光澤,一面大大的黑色袞金邊帥旗躍然高攀,獵獵飄揚於風中,上面赫然一個金鉤鐵劃的“耿”字。
“好威風的軍隊,”子詹看着眼睛有些發直,人的腳步聲一致也就罷了,而人家的護衛,連戰馬的腳步都是一致的,。可見這支隊伍軍紀是多麼嚴明。
子詹只顧趴在窗戶上往外看,卻忽視了自己脣邊的一滴口水,微風一吹,口水迎風而下,不偏不倚,啪的一聲落在耿延鋒的頭盔上。戰場上訓練處來的警覺意識讓耿延鋒怒目擡頭,正好看見頭頂上窗櫺上趴着的子詹,和子詹身後一身豔紫色紗衣正悠閒品茶的黛玉。
“呃!”子詹看到耿延鋒冰冷的而目光,心中一緊,但依然鎮定的瞪回去,不怕不怕,他再有本事,將來也是我的臣子,這會兒若是不敢看他,將來怎麼讓他臣服?
“子詹,怎麼了?”黛玉聽見子詹輕聲哼了一下,便回過頭,看着窗外,目光正好與耿延鋒相對。“
“嬸嬸,這耿延鋒還挺牛,敢瞪着子詹。”
“瞧你,是不是吧口水滴到人家頭頂上了?”黛玉輕笑,拿着帕子把子詹脣角的口賀歲擦掉,“多大的孩子了,還這副德行,讓你父皇知道了,又要罵你。”
萬萬千千的百姓在周圍喧譁,耿延鋒的耳朵偏偏屏蔽了所有的聲音,只聽到了這一身吳儂軟語。
她說:瞧你,是不是吧口水滴到人家的頭頂上了?還說,多大的孩子了,還這副德行,讓你父皇知道了,又要罵你。
耿延鋒甚至忘了,這一句話中有一個至關緊要的詞:父皇。
他只聽見這女子如母親又如姐姐一般對男孩的嗔怪,有呵護,有關愛,還有隱隱的責難。
這猶如天籟的聲音,讓這沙場之上縱橫馳騁,血染戰袍的男子,心中涌起了罕見的柔情。——原來,人生除了殺戮,也可以有這樣美好,也可以真正入雨後嬌花般豔麗的綻放。
子詹見耿延鋒擡頭看自己,便忍不住笑笑,然後伸出小手,衝着耿延鋒搖了搖。耿延鋒回神,扭頭繼續前行。
三百名黑盔鐵甲的鐵騎,分作六列,每列五十人,嚴陣肅立,耿延鋒端坐黑馬之上,重甲佩劍,盔上一簇白纓,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戰馬之上,身形筆直如劍。他一馬當先,提繮前行,身後六列鐵騎依序而行,步伐劃一,每一下鞭聲都響徹朝陽門內外。
禮樂畢,那黑馬白纓的將軍,勒繮駐馬,右手略擡,身後衆將立時駐足,行止果斷之極。
耿延鋒獨自馳馬上前,在高臺十丈外駐鞍下馬,解下佩劍,遞與禮官,一步步緩緩登上高臺。在北靜王水溶三步之外停步,微微低首,屈膝側跪下去。
北靜王水溶站來黃綾,朗聲宣讀犒封御詔。
因爲距離太遠,水溶聲音更被聽不清楚,卻見那一襲墨黑鐵甲,血色盔翎在正午的陽光下,熠熠生輝,閃耀寒芒。遠遠地看見水溶誦讀完了御詔,耿延鋒雙手接過黃綾詔書,起身,轉向臺下衆將,巍然立定,雙手平舉詔書。
——吾皇萬歲!
這個聲音如此威嚴道勁,連黛玉等人遠來在這樓閣都隱約聽到了。剎那間,潮水般的三百黑駕鐵騎,齊齊發出震天的三呼萬歲之聲,憾地動瓦,響徹京城內外。
秋茉忍不住嘆道:“這個人好大的嗓門,真不愧是縱橫沙場的將軍。”
“王公貴族往往都瞧不起這樣的寒人武夫,可若是沒有這樣的將軍,我天朝百姓又如何能夠安居樂業呢?”雲輕廬輕輕點頭,看着外邊那一片黑壓壓的人羣,輕嘆道:“生爲男兒,當如是。”
“他身爲將軍,自然當如是,雲大人身爲太醫,也是我天朝的功臣。當日直隸省瘟疫一事,若是沒有云大人親力親爲,疫情也不會控制得那麼快,要知道,那場瘟疫是我天朝有史以來,死人最少的一次瘟疫。”黛玉輕輕笑着,不惜對雲輕廬大加讚揚。
秋茉聽了黛玉的話自然暗暗高興,而云輕廬聽黛玉如此讚賞自己,心中也有些飄飄然。
外面歡迎儀式已過,不歸樓的掌櫃的親自端着飯菜上來,招待黛玉等人在此用了飯。用飯時黛玉吩咐掌櫃的,把後樓的客房準備兩套,黛玉和秋茉用一套,雲輕廬和子詹用一套,幾人略作歇息,等待太陽西下,暑氣過去了之後再回府。
掌櫃的答應着轉身下去收拾客房,這邊黛玉幾人一邊說笑議論着耿延鋒的隊伍,一邊用飯,倒也輕鬆自在。
飯後衆人漱口後,又用了茶水,黛玉便說乏了,要去歇息。雲輕廬則說要在坐一會兒,子詹便留下來和雲輕廬聊天,黛玉和秋茉帶着丫頭去客房午休。
出雅間後,黛玉和秋茉二人下樓去往後院走,路過樓下大廳的時候,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馮兄,你說這來覲見天子的耿將軍的隨從裡,有沒有南疆蠻王的人?”
“寶二爺,這個可就不好說了,如今南邊已經平定,這南疆蠻王如今成了咱們天朝內封的一個郡王了,封地取消,食郡王祿,按理說,也應該隨着平南將軍進京來給皇上磕頭謝恩才行。”坐在寶玉對面的,正是馮紫英。
黛玉忍不住慢下了腳步,對邊上的紫鵑說道:“你留下,聽明白了再來回我。”
“是,奴婢遵命。”紫鵑答應一聲,站住了腳步,尋了個屏風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