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覺得自己大概是活不到一百歲了。
故而想着,若能將貞儀託付給這樣的詹枚,勉強也可以放心。
但橘子又擔心詹枚會變,畢竟人與貓不能比,貓永遠不變,人不一定。
橘子打算好好觀察詹枚,成熟的貓做事自有章程,於是待到來年春,橘子開始格外正式地在心底偷偷寫下對詹枚的觀察日記:
正月,家中總有親友拜年走動,許多人都對貞儀好奇,這些人多是文人,他們似乎懂得貞儀在金陵是被冤枉的,他們仰慕貞儀的才名,還說詹枚在他們耳邊唸了不知多少年。庭院中,他們向貞儀請教詩詞,詹枚立在貞儀身邊,始終笑着。
二月,詹枚在縣衙中得了個臨時差事,寫些文書什麼的,他早出晚歸,有些忙碌,但每每回家,都會捎些外頭小食,人和貓都能吃。
三月,詹枚陪貞儀回了趟金陵,卓媽媽老去了,貞儀送了她最後一程,詹枚悉心寬慰,待返回宣城時,又特意陪着貞儀回了趟天長老宅,那裡還有貞儀和卓媽媽生活過的痕跡,好在韓爺爺還在,只是說話有些糊塗了。後屋的貓屋也在,裡頭換了不認識的新貓。
四月,貞儀隨詹枚去詹父墳前擺貢燒紙,之後二人在河邊走了好長一段路,好似有說不完的話,貓不想動,只趴在騾車旁等候。
五月,太陽亂烤一通,貓更加不想動,躺在椅中露出肚子,詹枚與貞儀則在包糉子,一邊作了端午詩。
六月,詹枚搬了張梯子,扶着貞儀上屋頂觀星,不慎踩落一片瓦,驚醒了詹母,詹母被婆子扶出,詹枚向母親自首賠罪,將貞儀撇清。
七月,詹枚拉着貞儀去放乞巧節荷燈,詹枚祈願貞儀百歲無憂。
八月,桂花開了,詹枚剪了幾枝,插瓶放在貞儀的書桌上,又攛掇她來寫詩。
九月,詹枚閒時,爲貞儀打棗子吃,貞儀笑着說很甜,但吃得不多。
十月,貞儀畏冷,詹枚帶人修屋修窗,早早燒起火盆。
冬月,晚間,詹枚拿藥草煮湯,讓貞儀泡腳暖身,貓嚐了,沒毒,就是有些燙。
臘月,大寒節氣又到了,這一日,詹枚被人請去吃酒,好晚都沒回來,貓疑心他怕是要開始變了,但他返回時,懷中抱着煙花筒子,在庭院中點燃,放給貞儀瞧,還問貞儀是否記得在天長過新年賞煙花時說過的話。貓很不喜歡煙花炮竹,只蹲在窗櫺上,但貞儀笑了,貓便判定:此事不壞,此人未變。
貓日漸放心。
今年的大寒,貞儀頗勞碌,詹母病了,雖說家中還有一個僕婦能伺候,貞儀卻也要關心照看。除此外,還要爲家中備年貨,覈算今歲田地的收入,還得操心都有哪些年禮要送。
詹枚被外面的事絆住,幾日沒能歸家,貞儀獨自忙碌下受了寒,一咳便停不下來,詹枚忙爲她請郎中,她說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她又怎麼不算是個郎中?
大寒結束,貞儀的生辰到了,橘子突然記不清貞儀多大了,還是聽詹枚說了才知貞儀今年二十九。
二十九,對貓來說很老,對人來說還早,橘子安心之餘,又突然記起,自己竟忘了給貞儀備生辰禮!
貞儀似知曉貓兒心思,她將橘子抱起在懷裡,用手撫了撫,又將臉貼了貼,小聲道:“橘子在側,便是最好的生辰禮了。”
橘子已有些眼花耳背,隱隱約約又聽貞儀說:“橘子,不必再掛心,說不得我還需將你託付……”
橘子還未聽懂,詹枚已捧了熱騰騰的長壽麪進來。
這個生辰過罷,被詹枚鼓勵了許久的貞儀終於開始重新整理她一度被焚去的珍寶,聽說如今換了新皇帝登基,還說要啓用洋人的觀測、計算來修整曆法。
貞儀願意再次提筆整理心血,橘子很爲貞儀高興。
但貞儀太用功了,她如同一支白蠟,日夜不停地燃燒着。
詹枚起初還勸她不能如此,直到有一日,家中來了個郎中,詹枚將他送走後,獨自在廊下站了很久。
橘子慢慢走去,經過詹枚面前時,一滴涼涼的水打在貓頭上,叫橘子抖了抖貓耳朵,下意識擡頭,下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