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間那些炸了窩的樂師們,又相繼慘叫着竄出幾個手持寒光閃閃利刃的身形來。就像是逆流而上的鮭魚一般的,相互交替掩護着猛衝到大堂正中。
就在座位背景的人羣大聲驚呼亂叫之間,隨着競相被砍倒放翻的擋路之人,已經是血光迸濺開來;親眼這一刻許多人都都慘不忍睹的閉眼轉頭;
然而,隨着一陣如炒豆清脆響過的剝裂聲響過,這幾名樂師打扮的身形卻是像是中了厭勝之法一般的突然頓住了,而在身上冒出許多道細細噴濺的血柱。
而爲首的一人更是腦門突然就憑空缺失了一大塊,而變成紅的白濺出老遠。然後纔在身體條件反射的慣性之下向前趨前幾步,推山倒柱一般的鋪在地上。
這時候,纔有人注意到簇擁在那太平大都督身前的隨從和護衛,早已經以身爲盾的排成數行,兩手中還各端舉着木柄短管事物,正在冒出嫋嫋的青煙來。
而方纔就是他們動作不停的交替放射出一蓬蓬煙火來,將這些衝出來的刺殺者,連同背後依舊能夠站立的樂師,給一起放到和射殺殆盡了;
然後,又零星的響了十幾下,頓然那些在地上蠕動爬行和掙扎的身體,也就不再動作了;而其他尚未波及的人等更是躲閃不已退的遠遠去,只留下一面滿是血污和空洞的壁板。
又過了幾息,纔有女聲的抽氣和啜泣聲響起,卻是從上方樑柱和樓板破洞中落下來的,也已經是一些死去的屍體了;只是他們手中、身邊散落的利刃和吹管等物,昭然若示相應的身份。
而那朱小郎君更像是嚇傻和失神了一般的跌坐在地上,腿腳顫顫的撐着身子想站起來好幾次卻是都沒有能夠成功。
“啓稟大都督,上方已經清空完畢。。”
然後纔有不緊不慢的聲音在樓上響起;而那些在驚亂之中向外四散奔逃的人,也在外間相繼響起的呵斥和伸探進來的刀劍弓弩威脅下,畏畏縮縮的退回到了堂中了。
而大多數人也終於意識到,這僅僅是在十幾個呼吸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卻是已經相繼出現了至少四撥不同身份的刺殺者了。
接下來他們自己的身家性命安危,也全數操持在這位可能一怒興兵而大肆報復的大都督手中,而像是跌倒的骨牌一般的接二連三的跪倒、伏低在了地上。
“繼續啊,隨便演奏一些什麼都好啊”
望着這些背刺而死再掉落在地上,同樣做奴僕打扮的屍體,周淮安對着驚亂成一團的幕後繼續道。
“都難得動用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戰陣了。。怎麼還沒有更多的驚喜呢。。”
然而比較令他失望的是,感應中的那個目標還是老老實實的呆在原處,就像是其他不知所措的人一樣,就連心跳體徵上也是根本沒有冒頭出來的徵兆。
等到衛士們徹底控制了局面之後,然後纔有人帶過來一包袱器具,當場檢驗起潑灑在地上的酒水,片刻之後才低聲稟報道
“大都督,這酒水中應該是下了煉丹是提取出來的特殊丹毒。”
然後,又有人過去檢查了那麼已經不再掙扎的老者,從對方的面上赫然揭下一些鬍鬚、髮髻之類的物件來,繼續稟報道:
“這廝怕也是個作僞的貨色。。”
而與此同時坐在地上的朱小郎君,則是一邊努力牽動着麪皮擠出一個諂笑來,心中卻是愈發的絕望使然起來;正所謂自古艱難惟一死。
他雖然下定過決心要伺機與賊首同歸於盡,並且也準備名爲透骨釘的筆管暗器。但是事到臨頭之際,親眼見到了血肉橫飛的場面後,他還是不可避免驚懼的無法動彈了。
然後,他只能告訴自己這是爲了留在有用之身,繼續與賊子周旋而保全下更多鄉梓父老的權宜手段,而不該像那個用來投石問路的女人一般,徒然無益的死在早有準備的賊軍手中。
更何況,這位作爲城中士民之首頗有有名的宿老茂公,究竟是什麼時候被掉了包;除了那批樂師當中的刺客,還有埋伏在樑上的好手,又是誰人安排的,他根本就不知情。
但他也可以確定了一件事情,經此這場城中父老的會宴驚變之後,只怕是有資格出場的人等大半都要受此牽連,而身陷囹圄甚至身家性命不保了。
而就算是沒有出場的人家,只要也要受到相應的牽連了;畢竟,當中刺殺之事足以給了這些原本就是苛待士紳的太平賊,可以舉起屠刀大開殺戒的由頭和籍口了。
但這未嘗也不是他的機會所在,一旦城中這些碩果僅存的世族大家也被掃蕩大半,留下海貿、船運的份額也不是那些太平賊可以輕易掌握的。
無論是拿來進一步的討好這些賊軍,或是壯大自己的家業以圖更加的長遠大計,都是上好的選擇之道;
想到這裡,他雖然依舊腿腳綿軟無力,卻是忍不住要對那位周賊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卻更加由衷的笑容來。
只是他這副作態都無人理會了,因爲周淮安已經走到一羣被圍攏起來的歌女面前,意味不明的仔細打量了起來,然而這番做派又引得一片低抑的驚呼和抽泣聲來。
“爲什麼不動手呢。。多好的機會啊。”
他對着畏縮在牆角相互抱成一團的兩名緋衫歌女道。雖然身上都在瑟瑟發抖,但是其中一位在周淮安的視野當中卻是出奇的平靜,甚至連肌肉都沒有繃緊起來。
雖然她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掃描不出任何的有威脅的物件來,但是既然身爲刺客難道不是就憑徒手就能置人於死地麼,或者說從頭到腳就是天然的武器。
既然對方一心裝死不認,周淮安自然也會不會掉以輕心的,先讓人一擁而上帶回去慢慢的炮製好了;反正今晚已經夠精彩了也不差這一個添頭。
與此同時,錢塘江南岸的西陵古渡,水寨哨樓之下一片暗淡的零星燈火當中,卻是倒映出許多綿連不絕的甲光閃爍,而沿着江岸排開的舟船,更是蜿蜒出足足數裡之外。
“稟告連帥,北岸消息,那賊首尤在錢塘城中受士民父老的款待呢。。”
一名青衣濮頭小廝打扮的男子,也在對着頭銜已經變成明州刺史兼浙東觀察留守的鐘季文躬身叉手道:
“此外,留在對岸的兒郎們也專程探查過,那太平賊的舟師尚且在臨安東面的官塘湖一代,正在驅使民役疏通了河槽淤積之處。。”
“還要多虧了這太平賊頭周妖僧,如此苛待士紳輕慢勢家。。不若此輩還未曾如此伏低做軟的,求我軍過江去討賊好給一條活路呢。。”
另一名部將當即恭維道。
“用兵之法,當然是要反其道而行之爾,如今諸軍匯聚又得理所之後盾,正當勢不可泄更不宜久拖。。”
鍾季文這才慢條斯理的道。
“這些地方豪姓也不過是順應起勢而已。。若能裡應外合,倒也稍減幾分殺傷而已。”
“連帥。。錢塘水漲開始了。。可謂行船之便。。”
這時候再度有人在逐漸變得急促起來的江風中大聲報告:
而在北岸,隨着越來越接近的隱約點點燈火;錢塘十六家中的前代謝家當主謝道珍,也在一處廢棄水驛滿是河草腥臭味的陰影中,緊張無比眺望着這一幕。
“阿翁,何至於此啊,阿伯他們不是已經決定要。。。去迎那大都督了麼。着明州鍾地平頭,可也不是好相與的。。”
而在他的身邊,一名愁眉苦臉的年青人亦自開聲道
“那些太平賊看不上咱們這些地方士望也就罷了;想要折辱、擄奪咱們的家當也能忍得過去。。”一身商旅打扮的謝道珍卻是愁容哀嘆道。
“可是他們爲何把咱們的體面和善意都給踩在腳下,還讓人到處散佈讓那些泥腿子也有起來威脅主家的顛倒倫常之說。”
“要是他只是在士人當中指我輩爲天下之積弊,我真也是隻能忍了、認了。只待日後尚可慢慢的辯說和挽回的餘地;”
“可以此煽動那些泥腿子就此罔顧倫常尊卑,肆意侵奪和佔據主家之產以爲恩德,卻是要斷絕我輩積善修德以爲傳家的的根基啊。。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至少讓那個私販出身的鐘地平來了,還有可能餵飽之後留我家再起的機會,可要是讓那些太平賊驅使得那些泥腿子成勢了,我等門第那可是什麼將來都沒有了。。”
“大郎他們纔是被賊軍空許的眼前之利矇蔽了心思,浮海所獲再高也不過是看天臉色的虛浮之物;但凡一場風浪,一次錯失就能奪了去;唯有地上的田宅出息,纔是真真切切的傳世根本啊。。”
“所以,爲了本家更好的存續,也只能是略有犧牲了。。”
話語之間,第一批順水而來的渡江船隻已經靠岸,而在水聲踏踏之間跳下來許多士卒來,又在水驛高處晃動燈火的指引下飛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