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幅很有氣勢的畫面,幾乎堪比古代行軍出征之時,軍容肅整的嚴明與秩序,波瀾壯闊。
他想他會真心讚美,如若不是在今天,不是此情此景。
Alessandro Morsut面無表情的看着對面的何一遠,他正朗聲說着什麼,聲音揚在風中,字字溫潤有力,帶着一種無形的煽動性,可以安定,亦可蠱惑人心。
他的對面,是整個亞平寧半島幾大家族的領袖人物,雖然他們中每一個家族的勢力都遠遜於Morsut家族,可若是聯合起來,Alessandro Morsut很清楚,今天Morsut家族的盛況將極有可能煙消雲散。
他的視線稍稍偏開,注意到左側坐着的人,他是知道他們的,美洲黑手黨的其中幾派人物,雖然只是幾個小幫派,但他還是低估了何一遠的心機與能力,他並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在籌謀這一切了。
何一遠仍在繼續說着,說些什麼他已無心去聽了,他將眼光擡起,越過重重屋脊,看向她所住的樓宅的方向,心裡有一個聲音無比清晰的提醒着自己,一遍又一遍,那個女子,他再留不住她了。
有掌聲如雷鳴般響起,拉回了他的思緒,Alessandro Morsut看向致辭完畢,正微笑着朝他走來的何一遠,任他俯身吻了自己的手。
即便是低姿態的俯順動作,他依舊做得淡定從容,不見半分侷促。
擁抱的瞬間,Alessandro Morsut在何一遠耳邊低語:“我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大的能耐,居然能請到這些人。”
何一遠微笑,以同樣輕的聲音回答道:“不過是爲了自保,在生命極限下,人的潛力都是無限的。”
Alessandro Morsut冷笑,沒有說話,無可否認,何一遠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放開汶希。
他會接受何一遠的歸順,甚至會讓汶希跟他一起走,可這一切都只會是暫時的,無論他們走到哪裡,局勢一定,他必然不會放過何一遠,也必然會重新奪回汶希。
可是如今,何一遠請來了諸多黑道人物作爲他歸順的見證,他早早察覺到了他的心思,所以刻意營造了這盛況空前的場景,斷了自己的所有退路。
是,從今以後,整個黑道莫不清楚Tencati的臣服與歸屬,他Alessandro Morsut自今日起也將會是亞平寧半島名正言順的教父,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可是,同時,那個女子,他也註定失去了。
他非但不能殺了何一遠,相反,還得傾其力量護他周全,何一遠今天致辭中的每一句話都言之鑿鑿,雖是溫潤如玉,卻偏又句句直指人心,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很清楚,如果何一遠出事,那麼他Alessandro Morsut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縱然擁有了意大利的絕對霸權,縱然已經站上了黑暗的最高峰,可是,背信棄義,自古便是黑道的大忌,他一樣擔當不起。
他或許可以爲了汶希隱晦動作,不在乎破了這個規矩,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衆目睽睽下,擔上這個罪名的。
背信棄義,這四個字,在黑道當中,威力遠勝千軍萬馬,衆怒一犯,那便是真正的萬劫不復,地位再高,權力再大的人亦是如此。
他低估了何一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受着中國最傳統教育長大的人,一個接觸意大利黑幫不過幾個月的人,居然會有這樣縝密的心思和透徹的認知,居然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集結了這樣廣的人脈,只一步棋,四兩撥千鈞,便逼得他再無退路。
Alessandro Morsut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住地的,推開門,那女子安然坐着,眉目靜靜如畫。
他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猛然握緊了自己的雙手。
汶希安靜的注視着他,片刻,一笑起身:“我什麼時候走?”
Alessandro Morsut冰藍的眼底閃過晦暗光影,啞聲問道:“你就那麼想走?”
“我說過,我的意願從來不會對這局勢有任何影響,會這樣問,不過是因爲我有自知之明罷了。”汶希淡淡笑着搖了搖頭:“我很清楚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整個亞平寧半島的霸權來得重要,而你身邊,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Alessandro Morsut默然看了她半晌,終是開口:“你的這些慧黠心思,若是能用半分到自己身上,又何至於……”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想起了她高燒不醒時,醫生的話語,他不能也不願相信,聶汶軒不是愛她至深嗎,又何至於會讓她的身體薄弱到這樣的地步,如若是自己,如若是自己,必定……
他忽然蒼涼而笑,他自己,又對她做了些什麼?
那些個夜裡,他用盡一切的手段折磨她,羞辱她,刻意的想要讓她疼,她俱創的身心上,有多少道傷痕,是他親自刻上去的。
他擡眼看她,她已經盈盈的起身:“我猜,他們現在就在大門外等我,是嗎?”
Alessandro Morsut看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汶希也不再多說什麼,安靜的向門外走去,孑然一身。
她本就沒有什麼行李,這屋子裡的所有,都是他爲她購置的,而她竟什麼也不留念。
Alessandro Morsut握緊了自己的雙手,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她走了幾步,卻又在門邊頓下。
他的心無端的提起,一動不動的坐着,就那樣看着她轉身,重又折轉了進來。
她在牀邊櫃子裡,取出一個黑木匣子捧到他跟前,微微一笑:“這個還你,留着給更適合的人。”
匣子裡,鑽石吊飾璀璨生光,刺痛了他的眼。
Alessandro Morsut驀然轉開頭,硬聲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不收回。”
汶希亦是不說話,就這樣僵持了好一陣,終是她輕輕一嘆,放下匣子,起身欲走。
Alessandro Morsut卻在那一刻猛然拉住她,一手扳轉過她的身子,另一手取過匣內的吊飾,近乎粗魯的戴到了她光潔的額際。
低頭,卻不想正迎上她的目光,他在那一刻,只覺得心神俱震,所有的感覺都不再能稱之爲感覺,他只能一動不動的看着她。
而她,卻像是驀然回過神來一樣,清冷決然的退離他的雙臂,一步一步,如羽化登仙,翩然而徹底的退出他的視線,離開他的生命。
他一個人,坐在房內,聽汽車發動的聲音,然後聲響一點一點的退去,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周圍的光亮漸漸黯了,房間裡卻似乎還殘留着她的氣息,他沒有開燈,獨自一人站了起來,走了兩步,然後放任身體重重的倒在牀上。
枕邊猶有清香,而她人已不在,觸手所及,僅餘一片空曠的冰涼。
他的心裡木木的,竟像是什麼感覺也沒有,只有雙手,無意識的在寬大的牀面上遊離。
枕畔的位置,掌心下的異物讓他略略回神,移至眼前一看,本以爲已經麻木了的心竟又驀然一痛。
他認得那個香囊,她親手做的,日夜戴在心口,從不離身。
而今卻在這裡,是她有意留下給他的,亦或是無心遺落,他辨不出,也不想去分辨。
他只是緩緩握緊了手中的香囊,移至脣邊,輕輕吻着。
熟悉的氣息將他籠罩,就彷彿,她還未曾離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