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安然靜靜的站在一旁,看屋子裡人來人往,低眉斂目,低聲回答着他們的種種詢問。
何一遠是在夜裡與世長辭的,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安然還記得最後見他時,他臉上蒼涼與悵然的神色,在那間妝點着藍色油畫和銀叉的房間中。
他一直待在房內,吩咐了不讓任何人打攪,她送來了飯菜,敲門詢問,他卻只說不用,聲音裡有種不真實的靜默。
他讓他們先去休息,自己一個人留在房內,一直到夜裡。
安然如何敢自行離去,心底卻也是有着疑惑的,她來到老者身邊有不短的時間了,知道他是極好相處的,寡言而從不挑剔,更不會做出這樣讓人爲難的舉動。
然而,既然他吩咐過想要一個人獨處,她也是不敢去敲門打攪的,想了想,讓人把室內的暖氣調高,再搬了一個小沙發在房門外,披着厚厚的軍大衣,守在門外以便有所照應。
她是在過了凌晨的夜裡被留守的守衛喚醒的,那人看了看緊閉着的房門,低聲對她說:“小安,都這個時候了,首長還在裡面,要不要進去看看,至少也得給他送牀毯子呀。”
安然點頭,起身拿了毯子重又折轉回來,她敲了敲門,等了很久都無人應答,於是輕輕用鑰匙打開了門。
推門進去,才發現老人已經閉目長逝。
他坐在輪椅上,面色安詳,脣邊隱約帶着淡淡笑意。
滿室的湛藍與銀光,映着窗外雪光和月色,老人的手裡,還緊緊握着一把銀叉。
不是不意外的,可是一切又合情合理。
安然知道他的身體一直不好,在那樣年輕的歲數,便已經入主了國家政治權力的中心領域,影響力和他的政績一樣,經年愈盛。卻偏偏因爲身體的緣故,在政治生命的鼎盛年華便退了下來。
沒有人不惋惜的,就像是沒有人能夠忽視他在這個國家的發展中所做出的功績和貢獻一樣,即便已經離開政壇多年,人們也一直沒有忘記他的名字。
追悼會的現場,彙集了這個國家的全部政治精英,他的女兒一直在忍不住的低泣,眼底是沉沉的悲傷和無法訴說的敬愛。
安然看着靈堂上方懸掛着的照片,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張,大約是他還在位的時候拍的,看着遠處,眸光堅毅,可又那樣的幽深遙遠,她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他在年輕時是何等的英俊。
她極目望去,並沒有見到那個叫聶湛的男子。
老者離世,她的任務也隨之結束,重又回到了原來的工作崗位。她再沒有見過聶湛,無論怎樣的費心打聽也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
生活,卻還是要繼續。
後來,她戀愛了,男朋友是個年輕的外科醫生,並不十分英俊,但待她極好。
再後來,醫生打算到美國發展,想讓她也一塊去,在自由女神像下,舉行他們的婚禮。
心裡不期然的就想到了一雙深邃的眼,盛滿冷頹和漫不經心,她閉上眼,再睜開,看着醫生滿臉的期望,輕輕說好。
臨行的前一天,她到何一遠的墓前祭奠,她陪伴他走完最後的歲月,他待她一直很好。
現如今,她要走了,想最後一次來看看他。
是醫生開着車子陪她一塊去的,一路走在墓園的小徑上,由於時間已晚的緣故,很是安靜,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咦,還有人和我們一樣選在這個時間來看他。”
未婚夫的話語拉回了她的思緒,安然擡頭,一眼便看到了何一遠墓前靜坐着的人,只是一個遙遠的背影,卻偏偏有着難以言喻的高貴與冷頹。
她的心,在那一刻,狂亂不已,猶如不受控制一般。
定定站住,動彈不得分毫,視線更是無法移開。
未婚夫見她停住,有些奇怪的轉頭問道:“怎麼不走了?”
她深深的吸氣,一下,兩下,然後緩緩伸手,挽了身旁人的手一道轉身,往來路走去。
未婚夫越發的奇怪,卻仍是配合的隨她一道往回走,只是嘴上忍不住問道:“怎麼了,都到這裡了,也不上去看一下?”
安然看着前方,緩緩微笑:“不用,已經在我心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