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遠與陸國安的婚禮,波瀾不驚的如期舉行,雖然兩家人已經儘量低調處理,但無可避免的,依舊雲集了各界要員。
國安笑得嬌羞而幸福,何一遠亦是溫潤微笑,攬着他的新娘,周旋於各界人士之間,得體應對,遊刃有餘,儘管,他的眼底,分分明明的不染一絲喜色。
婚後的日子,是意料之中的平靜,縱然做不到琴瑟合鳴鰈鶴情深,可也總能夠相安無事。
這場婚姻,讓他的仕途發展,經歷了前所未有的順暢。
中國自古便是一個關係型社會,人們顧全陸秉德的面子,對他總有意無意的提拔關照,而陸秉德,亦總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做出狀似無心的種種安排。
天賦才幹與勤勉沉着他皆具備,此時,又加上了強大的外來助力,於是,一切,便都向着最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
兩年的時光過得很快,他儼然已經成爲中國政壇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雖然因爲資歷尚淺,還未能真正進入權力的中心,但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他們都相信,他的前途無可限量,包括他自己。
何一遠從不懷疑自己終有一天會佔據絕對的主導地位,可是這一天,卻遲遲不來,他無數次的告訴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在他微笑着接受陸秉德的指示的時候,在他聽着國安均勻的呼吸聲夜不能寐的時候,在他一次次強迫自己狠心掉頭離開兒子身邊的時候,他總這樣,告訴自己。
母親是和他鬧過的,責備他不該送走了孩子。
他只是平淡開口,說,媽,您不是要我和國安好好過日子嗎?
母親被他堵得一時無語,隨即又說,你們過你們的日子,孩子我來帶,他那麼小,我不放心。
他依舊只是淡淡拒絕,說,在他媽媽身邊,您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況且,這也是孩子的意願。
母親自然是不依不饒的,他卻淡漠堅持,只當是耳旁風。
憑什麼,難道分開他們還不夠嗎?還想把孩子也從她身邊搶走?他所能做的已經太少,因此,這件事,他是無論如何不會任它發生的。
一如他所料,自己家裡的人雖然極不喜歡汶希,但到底心疼孩子,動用了關係,安排汶希到一所小學教美術,也總會尋機會讓他們母子生活上能更好過一些。
而他,隔三岔五去看孩子的時候,偶爾也能見到汶希,或者,在他決心送兒子到她身邊時,便存了這樣的心,無論是不是有意。
那女子依舊美麗得只需一眼,便能奪去他的心神,卻一天比一天,更加冷淡漠然,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心理在作祟。
她從不拒絕他的探視,笑意清冷,眼底淡漠,亦如她並不拒絕他家人對她的種種安排一樣。
他知道,她不過是不願意委屈了孩子,所以寧願委屈自己,又或者,是徹底的不在意,連拒絕都懶得費力。
他總擔心她會在下一秒消失不見,即便她的人真真切切在他眼前。
她的神情太過漠然,越來越像那個與她有着血脈關係的男子,眼底,總有着漫不經心的冷淡與華麗,彷彿並不屬於這塵世。就連對待兒子亦是淡淡的,並不親近,他沒有辦法不害怕。
記不清第一次察覺到她服用安眠藥時,自己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他只記得,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在書房,坐到天亮,忘了關窗,暴風雪的夜,凍到僵硬麻痹,身子已經失去了知覺,意識卻偏偏很清醒。
第二天,迎上國安大驚失色的臉,他麻木的任她一邊哭一邊用熱水幫他擦身子,突然覺得很想笑,而他也真的笑了,甚至於笑出了聲,笑得連眼淚都掉落下來而不自知。
他便是在那一天,第一次暗中進了陸秉德的書房,至今還能清楚的記得當時手心裡的溼意和雷鳴般的心跳聲。
也是在那一天,他到藥店,買了維他命丸,一粒一粒,細心的劃去原本字跡,再小心的,一筆一劃的,刻上安定字樣,白色的粉末飄零,藥味苦澀成傷。
他暗中將她的安眠藥換了,對她說,汶希,你相信我,汶希,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不會太久了,我保證。
她說,好。
笑容裡俱是漫不經心的冷淡。
好不容易的盼到了看孩子的日子,他早早做完手頭的工作,看時間差不多了,於是交代了秘書幾句便起身走出辦公室。
外人看來依舊淡定從容,可是,沒有人能想象得出他平靜之下躍動的心臟。
一路到了汶希與孩子住的小屋跟前,他生生頓住了腳步,只覺得周身血液在那一刻,冷凝成霜。
那破舊的樓房前,停着的車子,他並不陌生,車牌上一連串平順連貫的數字,那是,只屬於陸秉德的。
他深深的吸氣,萬般遷就隱忍,卻還是不能夠遂了他們的意,一次又一次的苦苦相逼,已經耗去了他太多耐心和昔日留存的情誼與敬重。
陸秉德不會不知道,今天,這個時候,是他來看孩子的時間,可是偏偏的,他的車子出現在這裡,是阻止,是警告,還是其他,何一遠已無心去分辨。
他閉上眼,又睜開,平靜無波。
最後一絲猶豫淡去,他轉身離開,一步一步,沉穩從容,帶着無人知曉的毅然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