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的東西,其實就是幽君看到的東西。
剛纔我只是覺得隱隱的有些不妥當,卻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妥。現在一定下來,就發覺……這個幽君的視野裡,藍師兄始終是佔據最中心最主要的位置。至於蘇和,那是因爲他們兩個人始終在一起所以也順便一起看到的。
藍師兄不肯說,但是他與這幽君,鐵定有舊。
只是,這究竟是什麼關係?就象蘇和問的,實在讓人猜不透摸不清。
“你照看他吧,我再去一次魔宮。”蘇和站起來緊一緊腰帶。
藍師兄說:“還是我去的好。”
“別跟我說這些了,這地方我一點不熟,你卻是地頭蛇了,沒那個讓你出去反而我守在這裡的道理。”蘇和說:“你也不必擔心,我自會謹慎。雖然那麼多人給我批命都說的那麼不好,我卻偏不信這邪了。”
我心裡一緊……假如我還有心的話。
急的只想抓耳撓腮……倘若我還能動的話。
然而無論我如何焦急無奈,蘇和還是去了。
幽君沒有動。
他還在看著藍師兄。
牀上的那個我,呼吸細微,藍師兄出去一趟,盛了水來,很耐心細緻的給我喂下去,有從嘴角溢流出來的,他就用衣袖一點點擦掉。這細心謹慎的程度,一點不亞於蘇和剛纔爲我做的。
心裡有點亂,似乎我正在緩緩接近一個真相,但是自己卻不敢上前去揭開蒙布,看個清楚。
藍師兄料理完了我,自己淨過手,坐在一邊出了會兒神,忽然站起來轉身出門。他身法飄忽,和蜀山的功法已經不司。
我只知道蘇和有家傳功夫,卻不知道原來藍師兄也有旁的本領不曾顯現。
幽君不聲不響的跟在他後面。
藍師兄走的很快,青衣都成了一縷青煙似的。幽君始終牢牢的綴在他身後,不遠不近,也不曾被拋下。
師兄最後折進了一間屋子。這裡什麼地方都是石砌的,唯獨這裡卻不一樣。屋角門窗都是木板,十分特別。屋子裡的傢什器物也都和外面的器物差不多。藍師兄腳步沒停,拐進了裡屋。
幽君的目光從門口看進去,裡屋比我想象中闊大的多,滿滿當當的堆着全是書。有竹簡,有綢帛,還有一塊塊的薄石板,上面堆放着紙書,從地下一直堆到屋頂,竟然看不出這屋子有多深多闊,簡直是書山書海啊!
我忽然想到,師兄他見識這麼廣博,似乎世上無事不知無書不明,他看的書,八成就是在這裡看的吧?
可是,師兄他到底是怎麼和這裡扯上的干係?而且這麼多的書,哪怕一本本的拿起來換個位置放下,都不知要耗多少時光,師兄他纔多大年紀,怎麼
就能博覽羣書了?
師兄的一身書卷氣,站在這樣的書海之前,說不出的適宜悅目,彷彿一大張美好的水墨畫。雖然畫我是不懂,但是那種美好的,洽然的愉悅,我卻也能休會一二。
師兄彎腰拿起一卷書簡,輕輕吹了吹上面的浮灰,展開來看了兩眼,又重新放下,表情有些惆悵,有些黯然。
師兄是在感懷舊事?還是思念故人?
忽然有個聲音說:“你回來啦。”
我愣了下,然後才反應過來,是幽君在說話。
師兄似乎一點不驚訝意外,甚至頭都沒回,只是淡淡地說:“我一聽蘇師弟說,就知道你已經睡醒了。”
“是,大夢千年呀,竟不知世上風雲變幻。幽神殿,幽君……現在可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師兄靜了片刻,說:“我知道。”
這三個字雖然輕,聽起來卻有種沉和柔靜的意味。
師兄又說:“況且你不過是懶散,不問外頭的事,關起門來自成一國。你這石殿之中諸般蟲蘋玩獸,哪個不是得道成精已久?你一睡他們也便齊睡,你一醒他們……只怕也都醒了吧。”
幽君唔了一聲:“你這麼多年在外面,過得可好嗎?”
“沒什麼好,也沒怎麼糟。“師兄說:“這裡倒是清靜多了。”
“不是清靜,而是冷落。”幽君說的倒直白:“人走的走散的散,比如你,還能回來看一看,倒是讓我又是意外,又是歡喜。”
這話說的……聽起來,似乎有些綿綿未盡之意。
我心裡只盼着他們說多些,再多些,好讓我明白個前因後果,但是偏偏兩個人卻又都靜下來了。
好,師兄與他有舊,這是確定的事。那我呢?我和這傢伙可沒舊交新識啊?爲什麼我的魂要寄在他的身上?
師兄忽然說:“你那顆輪轉珠呢?還在不在?”
幽君一笑:“我以爲你知道呢。那珠子早先不就贈了給你麼?”
師兄轉過頭來,兩隻眼黑漆漆的仿如濃夜深潭:“是麼?可是右使卻是個精細人,早把珠子給收了去,你不知道?”
“幻月說那珠子不久就失落了,我原以爲你佩的時日久,或許能感應一二呢。”
藍師兄脣邊露出點笑意,我從來不知師兄也有這樣的神情,讓人覺得一種又飄忽,
又沉重的力量,就這麼壓在胸口,實實的,雖然看不見卻可以感受得到。
似乎是憤慨,又象是悲哀。
“輪轉珠是你的本命法寶,要說天下間有一人能知道,那也是你知道。”
幽君沒有說話。
師兄看着他,兩個人這麼無言的對峙,這屋中沉悶的讓人覺得喘不上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