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死在御花園，但從宮中擡出去的時候，好巧不巧正好是從文武百官面前走過，將一干人等活生生嚇得說不出話來。
早朝的時候，小皇帝小小的身軀坐在寬大的皇位上左右掃視，好奇的目光裡全是疑惑，還帶着幾分睏倦，隔了不久，見無人說話，還從袖中拿出了兩塊糕點。
糕點這種東西，放得久了就要掉渣，不過片刻，那龍袍之上便都是糕點沫子。
臣子始終低着頭，但卻並不是因爲真的不能直面君顏，而是因爲就算擡起頭，那高大的龍案也將那小皇帝的身體擋了個徹底，只能見到一張肉乎乎的小臉。
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因爲他們都將目光停在了左上首位端坐淺笑的男人身上。
男人擁有天生的壓迫感，他願意保持沉默，下面的人便都不敢開口，只能偷偷和身邊的人對着眼神。
時間緩緩流逝，小皇帝終於快要睡着了，馮九卿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起身道：“若是無事，便退朝吧。”
她等得也是在睏乏，既然無人敢出聲，那徒然虛耗也沒什麼意義，還不如像小皇帝說的一樣，回去補個眠。
小皇帝聽到“退朝”二字，原本頹廢的精神突然間好了起來，趴在龍椅上回頭，對着珠簾後的馮九卿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在她帶着小皇帝登基的第一天開始，馮九卿就對他說過，這皇位之上不是一般的地方，決不能隨便出聲，所以小皇帝通常只能用眼神表達他想訴說的意思。
而這個意思，馮九卿十分肯定，小傢伙就是累了。
這樣想着，馮九卿便對小皇帝伸出手，小皇帝一喜，正要跳下龍椅，不想那始終穩坐釣魚臺的攝政王齊璞瑜卻開了口。
“太后何必心急，不是正好有一件要事相商嗎？”
馮九卿：“……”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她要走人的時候說，分明就是故意在看她笑話！
對小皇帝打了個眼色，馮九卿深吸口氣，卻沒有回到座位上，那細密的珠簾裡，她的表情也被琉璃瓦投射在珍珠上的柔光模糊了，看不清表情，只聽到了那年輕而冷淡的聲音。
“攝政王有何事啓奏？”
齊璞瑜起身，那蟒袍之上，有鷹擊長空，還有虎躍天塹，守衛皇權的象徵盡於其上，卻都不如他臉上的正色讓人緊張。
“太后莫非忘了自己的生辰？”
齊璞瑜看向右下，馮家一貫的老神在在，似乎只要控制了玉璽，他們便能放心的把持朝政，高枕無憂地扮演“局外人”。
馮家家主馮宇的位置不上姚子晉，也比不上齊璞瑜，但他扶持新帝即位，把持着京城御林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控制着這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否則，馮九卿也不會成爲太后。
馮宇本以爲齊璞瑜要說的是姚家那幾百萬兩銀子的事，畢竟如今東華內憂外患，國庫空虛，若有了那幾百萬兩銀子，對東華來時是福非禍。
但，他說的卻是馮九卿地生辰。
馮宇意外地擡了下頭，卻發現齊璞瑜正看向珠簾之後，眉眼含笑，溫柔繾綣，恰是一副多情模樣，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珠簾，好似要將珠簾都看穿了。
馮宇心下一奇，再要細看，齊璞瑜卻回過了頭，對滿朝文武道：“雖然先帝逝去未滿三年，但今年也是新帝即位，太后垂簾聽政，必會四方來朝，太后壽宴辦得過於樸素，未免叫人笑話，不知禮部可有何想法？”
想法？什麼想法？禮部都聽愣了！
馮九卿瞪大了眼睛，完全沒有想過他竟然會提這個，差點掀簾出去問候他的腦子是不是壞了。
國庫空虛四個大字像利箭一樣懸在頭頂，還大辦壽宴？虧他想得出來！
禮部尚書完全沒有想過這次壽禮要大辦，但齊璞瑜說得對，東華剛經過兵變，幼帝繼位，太后垂簾，主少臣壯，內外空虛，必定會有人想要趁虛而入。
若是辦得過於樸素了，叫人笑話是小事，只怕叫人看輕。
國土之間，誰若表現得稍微弱了一點，難免引人覬覦。
禮部尚書心神一定，站了出來，沉聲道：“啓稟皇上、太后娘娘，臣以爲攝政王所言甚是！此時我東華新帝即位以來第一場重宴，決不可教外人看輕了去！”
戶部尚書一聽，跟着也站了出來。
“此言差矣。啓奏皇上、太后娘娘，臣以爲壽宴不宜過奢。一來先帝喪期未過，不宜過於鋪張，二來東華立國一來崇勤尚儉，國風如此，豈能輕擅？”
衆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戶部尚書。
這話若是別人說，他們倒還信了，但偏偏是管錢的戶部，衆所周知，自古戶部官員皆有一個通病——摳門。
有錢時摳，沒錢時更摳，逼急了他們甚至都敢跪在行政殿外以頭搶地哭窮，就爲了少出那麼一二百兩銀子。
馮九卿卻無比認同戶部尚書的話，一來她怕麻煩，二來她不喜歡應對各國使臣，那斡旋話術處處藏奸，她聽着累，說着也累。
但，馮九卿默然嘆了口氣，看向齊璞瑜，他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齊璞瑜垂眸看着他們各自爭論，忽然慢悠悠道：“兩位尚書不必如此，依本王看，這件事，不如看皇上的意見，畢竟，太后是皇上的母后，不是嗎？”
行政殿中驀然一靜，衆人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那皇位上昏昏欲睡的小孩，小皇帝猛然面對這麼多的目光，瞬間緊張了起來。
馮九卿本想上去安慰，但此事跟她切身相關，她是不該摻和，只好等着小皇帝做決定。
小皇帝緊張了片刻，握着糕點的小手激動地打着顫，臉都憋紅了，卻半個字都沒說出來，衆人期待的目光不禁慢慢變得搖頭失望起來。
到底還是太小了。
正在這時，馮宇突然站了出來，他身爲御林軍大將軍，向來不怎麼開口說話，但這件事，他卻不得不開口。
因爲在他看來，這是他馮家把持朝政的第一年！這樣的東華，豈能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
“皇上，”馮宇老當益壯，說話也是中氣十足，聲音就像炮仗一樣在這行政殿傳開，壓下了所有議論聲。
“尋常之友，以勢相交，勢去則傾。我東華若無勢，他國難保不生虎狼之心，傾一小錢而去大災，值得！”
“勤儉節約是東華之德，但扣扣索索卻未免過於小氣，尚書大人，心胸還需更開闊些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