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計劃,就是將戰爭控制在自己手中。
與其讓羅華公順利回到南澤,整兵出征,大舉進犯。
不若激怒羅華公,讓其急於復仇,而東華早早布好防範,守株待兔,速戰速決,用現有的兵力將冒進的南澤軍隊一擊擊潰!
昨日的奏摺,便是一道調兵譴將的摺子。
可是,他們沒有玉璽,而私自調兵譴將,一個“大逆不道意圖謀反”的罪名直接便能壓得他們喘不過氣,所以齊璞瑜需要皇帝的首肯。
但小皇帝一開始,卻沒有點頭。
馮九卿本不想去勸服小皇帝,但此事事關重大,容不得她冷眼旁觀,所以她纔會對小皇帝說那些話。
她只是想讓小皇帝知道,無論齊璞瑜是否存了“意圖謀反”的心,這一仗,卻是不得不打。
他們一激將法設計南澤貿然出兵,便是爲了打他們一個搓手筆記,在此東華內憂外患的虛弱局面中,營造出東華尚有餘力對抗侵犯的錯覺。
若不將趁此機會一舉將南澤擊潰,東華傾危。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姚太妃會在這激將法上火上澆油。
羅華公匆忙離開,恨意如此之深,他們整軍的時間便大大減少,到時候措手不及的,沒準是東華。
想到此處,馮九卿忍不住抱怨道:“你在宮裡換的人到底有沒有用,人都被請到肅寧宮了,你的消息竟然是第二天才到,這皇宮有這麼大嗎?”
齊璞瑜難得吃癟,只能苦笑。
此事,是他疏忽大意,因他實在沒想到,姚若華竟然趁羅華公出宮這麼短的時間對他動手腳。
姚家和羅華公明顯有勾結之事,而姚若華竟還會對羅華公出手,羅華公就算千想萬想,也不會想到會在肅寧宮橫遭此禍。
外人看來,倒的確像是攝政王和太后在陷害姚太妃,以此挑撥離間,只怕羅華公也是如此想的,這筆罪名,十之八 九是要落到他們頭上了。
御花園寂靜無聲,坐着的兩人沉默地看着花園裡的奼紫嫣·紅,交互的花瓣打着旋兒的風帶着來到了桌上,躲進了馮九卿的指甲當中。
她默了默,嘆道:“現在只能搶時間了,速度越快越好。”
“本王已經派人暗中前往邊關示警,”齊璞瑜含笑的目光中,藏着一抹深深地憂慮。
“快馬行軍,也要數日。”
兩人不防此變,心中沉重,也沒了調侃對方的意思,說話也沉悶了許多。
馮九卿放緩了呼吸,眉頭慢慢舒展看來,苦中作樂道:“幸好那羅華公要離開東華也需要時間。”
她頓了頓,又擡起頭,意有所指道,“還有七日,父親就可以上朝了。”
馮宇若是出現在朝堂,必定會趁機施壓,消減軍隊,馮姚兩家總是樂於給攝政王添麻煩的,幾乎將起視爲自己的主業,樂此不疲。
七日之內,他們必須要出兵。
馮九卿想起接下來要面對的麻煩,頓覺這茶水便都沒了味道,回頭怕是還要好好準備一下控橫朝局,沒有攝政王壓着的朝堂,也不知道是什麼樣。
想到此處,馮九卿連坐下去賞花的心思都沒了,起身便要離開,才走兩步手臂忽然被人抓住,陷入齊璞瑜寬闊的肩膀之下。
“你又想幹什麼?”馮九卿都有些無力了,怏怏道:“怎麼?是做錯了事想撒嬌求原諒?哀家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沒想過要追究此事。”
這個錯若彌補不過來,大家都得玩完,他二人一不小心就是留名青史的千古罪人,追究責任又有什麼用?
齊璞瑜斂眸,嗅着她身上的冷香,修長的手臂將人緊緊抱在懷中,揉着她柔 軟的手臂,扇動的睫毛讓他想起了慈榮殿裡掛着的鮫綃帳。
御花園無人叨擾,靜謐的風兒沒有入夜的喧囂,花香清淡迷人,馮九卿肩上搭着的素淨披帛好似沒有重量似的,高高揚起。
不像戰場的風,再山清水秀的地方,風不僅夾雜着血腥氣,還帶着刮骨的鋼刀,割得人心神不寧,侷促不安,興許哪一天就是馬革裹屍而還。
御花園的風,到底還是流於纖巧些,崢嶸崎嶇的戰場,則讓人望而生畏。
齊璞瑜斂了斂眸,忽而又帶上了那似笑非笑的樣子,調侃道:“小太后好生無情,本王難得吃虧,小太后難道就沒有想要安慰安慰?”
“安慰?”馮九卿眼波微動,就像蒼茫輕盈的煙霧在虹膜上撩過,將激烈的、迷惑的、真實的情緒掩蓋。
“若是安慰有用,你我也不會是如今的模樣。”
這話說得有趣了,齊璞瑜定下心問:“那小太后覺得本王該是什麼模樣?”
大概是過於安靜的氣氛讓人生不起氣來,或是過於糟糕的局面讓人別無他法。
馮九卿驚奇地發現自己竟能平靜從容地幻想着一切美好的模樣,期望而不可見的另一個世界。
素以正人君子出名的王爺,在一日間變成了受人猜疑唾罵的奸佞,若是沒有那場變故,他應該還是待在川蜀天府的逍遙客,他們應該永遠都不可能見面。
“陌生人,”馮九卿倏然有些好笑,“快活人。”
齊璞瑜咋摸這六個字,幾分沉重也悄然遠去,又好奇道:“那你呢?”
馮九卿莞爾,想着馮家父母,想着青梅竹馬,想起自己前半生迷茫可笑又肆無忌憚的青春,道:“大概是……普通人。”
“嗯?”齊璞瑜抓住她的肩膀轉了過來,目光深邃。
“孝順父母、出嫁從夫、尊規守矩?”
馮九卿點了點頭,齊璞瑜眯了下眼睛,似乎想要說什麼,到了嘴邊又咽下,緩緩點頭。
“普通人也好。”
說完,他鬆開了手,一瞬不瞬地凝視着馮九卿。
那雙眼睛其實看不出什麼,馮九卿自認從未從那雙眼睛裡看出什麼好意思,正要走時,腳步又莫名一頓。
齊璞瑜眼中還有笑意,他要笑時,眼尾總是微微上揚,眼波流轉,就靜海之中留下一泉深邃迷夢,望之不解。
她好像突然見明白了他真正想說什麼,哪怕他沒有開口,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但看着那雙眼睛,似乎有些東西就能不言而喻。
馮九卿莫名有些心虛,深藏於心的戒備再次在腦海中喧囂起來,她揉了下眉心,逃也似的轉身,乾脆利落地離開。
到了管教出又停下,冷道:“往事不可追,攝政王若是有此閒心,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該怎麼打贏這場硬仗。”
齊璞瑜不置可否,大聲笑道:“承蒙小太后吉言,本王必當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