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方逝,太后則大辦生辰,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滿朝文武對馮九卿必定頗有言辭議論,馮家自然也不得看好。
而生辰大辦,必定會引起姚家的注意和攻訐,若有他在背後推波助瀾,馮家在朝堂中的地位和名聲,只怕會一落千行。
姚家方纔吃了大虧,馮家緊接着就被推上了檯面,最終所有人的目光都會投向攝政王齊璞瑜。
三足鼎立之勢兩家吃虧,就他一人先得了內務府,再獨佔了小皇帝的依賴,怎麼想怎麼讓人起疑。
齊璞瑜想起了上次小皇帝落水的事情。
若那是小皇帝自己跳的,再聯想到這道旨意,怎麼想,怎麼讓人不寒而慄。
因爲,齊尚才七歲,縱然是他,七歲時也想不到這麼多的東西。
齊璞瑜一時沉默,再看自己這小侄兒時,喉頭忍不住發緊。
“尚兒?”
“不行!”
一張小臉忽地闖入視野,坐在腿上的小皇帝馮九卿一把抱了起來,嘆息道:“皇上,你難道忘了,先皇駕崩還未多久,舉國上下哀痛未去,咱們是不可以在宮裡太熱鬧的,會被人說閒話的。”
齊璞瑜默然,看着偏頭面露疑惑的小皇帝,一動不動。
小皇帝疑惑地眨眨眼睛,“哀痛?母后,尚兒沒有看見有人哀痛啊,昨天華裳還說尚衣局的人要給太妃娘娘換紅裳了呢。”
衆人齊齊一愣,馮九卿抿了抿脣,扯出一個笑容,將人攬在懷裡,目光卻掃向齊璞瑜。
“內務府有接收到這樣的命令?”
“內務府七司三院中,有關宮妃內院之事,皆有李全李公公主掌,本王並非內宮之人,多涉鹽政、山澤採捕及貢品等務。”
齊璞瑜鬆了口氣,他始終不相信一個七歲的孩童會有那麼深的籌謀,如今看來,一切果然都是巧合。
馮九卿冷笑,“姚太妃還真是嬌貴,但不知這紅衣裳裁剪得如何,若是做得不錯,改天哀家也裁剪一身,看看是否上得了檯面,王爺以爲如何?”
齊璞瑜淡定地瞧了她一眼,眼白顯露過多,沒有逃過馮九卿的法眼,當即換來一句嘲笑。
“怎麼,王爺覺得哀家說得不對?”
“太后深明大義,自然說得句句都對,但,”齊璞瑜頓了一下,緩緩道,“時間不早,皇上也該用晚膳了。”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馮九卿深深地看他一眼,先皇在臨終前將他定爲攝政王,自然不是毫無道理,這“心腹兄弟”四個字,當然也不是說着好看。
先皇猝然長逝,死因本就五花八門,京城內外連高興的樂曲都不見得敢大張旗鼓敲起來,姚若華倒是膽大,竟敢在眼皮子底下穿紅戴綠,深怕別人不知道她對先皇薄情。
不過,這都是她的事情。
馮九卿逗着小皇帝離開,心中忍不住暗喜,能夠讓姚若華吃虧的好戲,她自然是願意作壁上觀的,想着,馮九卿還忍不住掐了掐小皇帝的臉蛋。
“皇上,您可真是哀家的福星!”
福星小皇帝眼睛亮起來,“那母后的壽宴我們可以大辦嗎?”
馮九卿:“不行。”
福星小皇帝轉瞬苦了臉,失落地掰着手指。
馮九卿瞧着臂彎裡的七歲孩童,少女靈動的狡黠從眼眸閃過,她壓低了聲音,輕聲道:“不過晚上母后可以帶皇上去放孔明燈,就說是爲先皇祈福,好不好呀?”
小皇帝慢慢瞪大眼睛,“就是樹上說的可以飛在天上的孔明燈嗎?我們自己做的嗎?”
自己做?馮九卿同小皇帝期待的目光對在一起,默了半晌,點了點頭。
自己做,應該也不是太難吧?
翌日,天明,早朝未開,膳食未用,後宮已是一片火熱。
馮九卿本打算留在手裡用着的李全,在天還未亮的時候被人從牀上拖起來,以瀆職、不敬先皇之罪按在了御花園宮道之上,亂杖打死。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馮九卿發現自己並沒有過多的驚訝,只是有些惋惜。
“那李全本是個可用的,可惜,牆頭草過於急着攀附權貴,卻沒想過時機二字。”
魏嬤嬤替她挽着頭髮,二八年華本該有的嬌俏青春,都被那沉重的髮飾和紫金鳳冠鎖進發絲裡。
馮九卿目光中的懶散漸漸收斂,目光掃過梳妝檯上的梳子,慵懶貴氣不言自發。
這一刻的她,似乎早已脫離了十六歲的軀殼,成了深宮裡摸爬滾打多年的上位者。
名副其實的上位者。
“肅寧宮那邊的反應如何?”
馮九卿扶着魏嬤嬤的手往外走,遙看皇宮雕樑畫棟,行政殿宏偉的金龍頂騰躍若飛。
“聽說姚太妃正在宮中大發雷霆,將此事都歸在了太后頭上,”魏嬤嬤斂眸道,“宮外的消息,還待進一步確認。”
宮外的消息,除了姚子晉姚相國,自然再沒有別人。
李全原是爲了姚子晉做事,如今李全被活活打死,姚子晉消息靈通,只怕就算在府中閉門思過也能得到消息。
馮九卿緩緩勾起脣角,來到了皇帝的寢宮前,擡頭看看那龍御二字,精雕細琢的金龍盤旋在房樑之上,威嚴而猙獰地凝視着所有站在龍御殿前的人。
“借刀殺人,殺雞儆猴,呵,”馮九卿閉了下眼睛。
“攝政王,倒是個不吃虧的。這皇宮的人啊,沒一個是簡單的,哪怕是……”
她將內務府的黑鍋推給他,營造出彼此合作的假象,齊璞瑜反手就利用同一個人讓她也背了個黑鍋,如此,她是否該誇自己一句也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母后!”小皇帝穿着明黃龍袍從殿中跑出,華裳膽戰心驚地跟在身後。
“準備好了?”馮九卿笑了笑,伸手道:“走吧,皇上,哀家陪皇上上朝。”
小皇帝擡起手臂,肉乎乎的小手輕輕搭在她的手心裡,甜糯的聲音在殿前響起。
“母后,今天咱們上朝要說什麼啊?那些大臣好煩呀,該不會又吵起來吧?朕想睡覺。”
馮九卿輕笑,凝視皇宮的金頂,平靜而篤定。
“放心吧,今日的早朝,會很順利。”
小皇帝不解地擡起頭,馮九卿便低頭,拉着他的手緊了緊。
“放心,母后會陪你走下去,直到你可以臨朝主政的那一天。”
小皇帝也不知聽沒聽懂,只是笑起來,眼睛笑出了彎彎的月牙。
“尚兒只要和母后永遠在一起,就最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