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將正午，御膳房將膳食送到了慈榮殿。
慈榮殿只有古衣一人，但御膳房還是不敢怠慢，送來了三菜一湯。
冬日胃口大，古衣吃了菜，只留下了幾個饅頭，又收進了飯盒裡，重新往偏殿守靈。正殿裡彷彿還回蕩着那日屠殺的慘狀，禁軍都不願在那裡久待，她更不願意去了。
等人走後，旁邊簾子裡才慢慢走出一人，不動聲色地取走了幾個饅頭，又抓了桌面上的糕點，再度沒 入簾後。
青九倒是不餓，但素玉肚子裡着實需要墊補點東西。
轉身入了正殿，屏風後的牀上，素玉正擦着肩上的血跡，不滿地皺着眉頭。青九在屏風旁看了看他才進去，見他彆扭的擦藥姿勢，很是忍俊不禁。
“幸好嬤嬤在天有靈，尚兒又將這屋子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了，那梳妝匣裡還放着傷藥，來，你吃點東西吧，我來換藥。”
“沙場征戰都能走過來，這點上有何要緊。”素玉不以爲意，衝她笑了笑。
青九扯了下嘴角，沒有說什麼，將饅頭和糕點放在被子上，坐到他的身後，目光定在那已經被凍傷的傷口上，頓了頓，笑道：“嗯，我知道。”
素玉回頭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啃饅頭。
天氣太冷，傷口也會癒合得慢一些，但並不是不會癒合。
將櫃子裡舊年的衣服拿出來，青九毫不可惜地撕成了長條給他包紮傷口，那鮮血豁口還帶着絲絲血跡，雖然沒有像昨日一樣往外流淌，看起來卻依舊怵目驚心。
青九隻做不察，將棉被往他身上一裹，抱着個大糉子似的貼着他，沉沉一聲長嘆，“不知道無慮怎麼樣了。”
“他在薛府，很安全，我們纔是最危險的。”素玉言簡意賅，語氣就像在說“這饅頭不好吃”一樣隨意，倒沒有半點危險的意思。
這裡是皇宮，他們的後路還有很多，逼不得已，大不了就第二次詐死。
青九見他這麼不以爲意，心下倒也鬆快了些，擡頭看着自己熟悉的宮殿，“沒想到我們又回到了這裡，突然感覺得自己有點老了。”
素玉掰下半塊糕點送到肩頭，調侃道：“輕點抱，你夫君傷口快被你扯開了，以後還怎麼抱你？”
“我都沒用力！”青九一口咬了糕點，坐直身體，狡黠眨眼，“這正殿也不是沒人來，今晚我們還要換地方嗎？”
素玉看她，“你想換嗎？”
青九眨眼，“我是覺得，我們總要想辦法和如雪或者薛放聯絡上纔好，免得他們擔心，反而壞了大事。”
“知道你想見她，還找這麼些理由。”素玉勾起嘴角，左手在她鼻樑上輕輕一刮，“好，我們等雪兒來。”
只是，從昨夜到現在，已經過了這麼久，蘇雪爲什麼卻沒有再出現？
兩人靠在一起，心照不宣地按下心底的擔憂。
而此時此刻，皇宮門口。
一個圓臉小娃娃光明正大地站在皇宮門口，跟禁軍副將大眼瞪小眼，好半晌，副將才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好像矮了一點？不對，太子殿下爲什麼會一個人出宮？爲什麼又一個人回來了？伺候他的人呢？簡直太鬆懈了！
娃娃眼珠子一轉，揚起脖子，冷哼了一聲。
副將：“……”他哪裡惹他生氣了嗎？！
“太子殿下”沒有管他，他咳了一聲，揹着手昂首闊步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龍盤虎踞的皇宮，絲毫沒將身後鎮守皇宮大門的人看在眼裡。
若是副將認真看，就會發現這娃娃眼角沒有痣，跟宮中的真太子還是有些不同，但副將已經被突然出現的素無慮嚇了一跳，根本來不及分辨。
是的，這是素無慮。
他昨夜偷聽到了薛放和薛世的將話，心中便擔心得不得了，今日硬是想出了個這麼一個驚世駭俗的“明謀”——冒充太子，走進皇宮。
簡直沒把禁軍放在眼裡！
素無慮心中惴惴，他也是第一次看見這麼恢弘壯麗的宮殿，看得有些眼花繚亂，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因此走得很慢，帶着點打量的意思。
有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恰巧又走過一對禁軍，看起來凶神惡煞的，一見他卻畢恭畢敬地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素無慮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半步，卻擡起下巴軟生生道：“哦。”
禁軍：“……”太子殿下到現在還沒學會“免禮”嗎？
素無慮不敢多待，邁開腳步就跑，也不知拐了幾個彎轉了幾條路，睜着驚奇的眼睛，哪裡好看往哪裡跑，不以爲地跑到了一座高臺宮殿。
兩旁禁軍如雕像一般站着，中間的階梯又高又寬，白雪皚皚，乍一看就像是無暇天宮，雕樑畫柱，飛閣流丹，美得讓人震驚。
禁軍奇怪地看了眼今日的“小太子”，又不是沒有見過紫宸殿，至於這麼驚訝嗎？
素無慮沒注意旁人的疑惑，心中不停“哇哇”叫着，面露紅光，興奮地蹦躂上了樓梯，來到了高不可攀的宮殿之下，盯着那牌匾上的字眨了眨眼。
“紫、紫……紫什麼玩意這是！寫得真複雜！”
碰巧經過的宮女左腳一歪，險些摔進雪地裡。
守在門口的兩個太監也是嘴角一抽，不約而同地看了眼對方，似乎都能從對方眼中看見“見鬼”兩個字。
往日那個規規矩矩戰戰兢兢的小太子，今日怎麼這麼……豪邁？
素無慮邁開小步子往“天宮”裡闖，卻正好看見裡面出來幾個冠袍帶履的官員，嚇得臉色一變，腳步陡轉，跑得像碰見獵人的兔子。
兔子身上的金鎖一碰一撞，薛世晃眼一看，發現越看越熟悉，越熟悉越無力，險些給他跪了。
我的小祖宗啊！！
“薛大人？”劉向奇怪地看着他，“你的臉好白，可是身體不適？”
薛世嘴角輕抽，脖子如榫卯一般扭了過來，“我……沒……事。”
劉向看着那張扭曲的臉，“……”你確定？
“我有要事要面見聖上！諸位同僚自去忙吧，”薛世極快地反應過來，“事不宜遲，這就告辭！”
語畢，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後面有鬼在追，讓路過的禁軍都嚇了一跳。
“剛纔閃過去的，那是大理寺卿？”
“是嗎？我還以爲是鳥呢，肯定是找皇上有要事商量吧。”
“嗯，繼續巡邏。”
而就在他們離開之後，角落裡鑽出一個圓頭圓頭的小娃娃，伸手拍拍身上的雪花，“想抓小爺？哼，想得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