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誓旦旦,”馮九卿掃了眼認真批改奏摺的小皇帝,沉聲道,“人已經死了,能夠指認姚家的人不多,齊嬤嬤雖是姚太妃的貼身嬤嬤,但空口白話,沒有物證也是枉然。”
姚家死皮賴臉,硬說其是在撒謊,再逼着姚派任務聯名上書,他們未必就能將人辦了。
而且,還會打草驚蛇。
“姚太妃對齊嬤嬤如何,宮中幾乎人盡皆知,兩人說白了,身上帶着仇,”馮九卿又道,“你覺得,她說的話有用嗎?”
齊璞瑜淡淡道:“若是有物證輔佐,則有用。”
話題還是回到了遠處,馮九卿默了默,又道:“那你找到物證了嗎?姚家叛國的罪證纔是最有用的,才能堵住天下悠悠衆口。”
叛國之罪,罪大惡極,齊璞瑜最想證明的便是將他們的叛國之罪坐實,但是還不夠。
“也不必心急,現在願意與姚家拉近關係的人已經不多。”
齊璞瑜抱着手臂,歪在木窗上,另道,“姚家最近也不安分,禮部籌備來年春闈,姚家便想插上一腳。”
馮九卿輕笑,這事他倒是知道,前兩日在朝上,姚國相便想在春闈考官的名單裡塞人,幸而禮部尚書據理力爭,才勉強將這件事壓下。
“春闈考官,手握試題,但凡有心從中作梗,捧出幾個當官的也是輕而易舉,”馮九卿眯了下眼睛。
“姚家打的不過是從中牟利的主意,最近,怕是缺錢了吧?”
齊璞瑜忍俊不禁,一想起姚家這三個月明裡暗裡想要培養眼線,卻都被他暗中攔截的事情,心裡便忍不住一樂。
“結黨營私,爲的就是個‘私’字。”
齊璞瑜口氣輕快,不無玩味道,“姚子晉想利用春闈大賺一筆,但滿朝老臣在列,主少臣老,我正想利用此次春闈正是爲了給尚兒選些精神飽滿單純的年輕人,豈能被他壞了好事。”
馮九卿眉峰上揚,對這好聽話也不置可否。
正午陽光正烈,連日陰沉,也只有正午這一點時間可以曬曬太陽了,馮九卿也忍不住有些懶散,靠在另一邊深深地吸了口氣。
埋頭於奏摺中的小皇帝擡了下頭,看着那窗邊的兩個人,微微頓了頓。
他想起了自己曾在冷宮看到的兩隻貓,慵懶而淡然,每當正午,都喜歡閉着眼睛依偎在一起,靠在牆壁上曬太陽,眯着眼睛好不愜意。
小皇帝目光閃了閃,總覺得那兩個人中間雖然隔了兩步距離,但卻也像那兩隻貓一樣,相互意味着,懶散而無力的享受着屈指可數的愜意。
他低頭看看手裡亂七八糟的小事奏摺,不滿地寫了個“朕已閱”上去,而後將硃筆一拋,跳下座位,也吧嗒吧嗒跑到了窗邊。
那兩人一低頭,便看見那睜大眼睛的小皇帝臉上被陽光曬得鋥亮,胖嘟嘟的小臉上堆着乖巧的笑。
馮九卿挑眉,“幹什麼?”
“朕也要曬太陽。”小皇帝理直氣壯道。
馮九卿看向齊璞瑜,齊璞瑜偏頭想了想,而後點頭。
“曬吧,等會多批兩份摺子就是。”
小皇帝摸摸鼻頭,趴在那低矮的欄杆上,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笑眯眯地捧着下巴,認認真真地曬太陽,瞧得那兩人哭笑不得。
小皇帝只是在想,等他長大了,就在這窗子邊上放三個凳子,母后一個,齊叔伯一個,自己一個,每日正午都這樣坐一坐,那就太舒服了。
時光飛逝,愜意的間隔短得不容留念,就已經悄然消失。
齊璞瑜當日卻只教了小皇帝一句話。
稱皇爲帝,切記“一言九鼎”,政令出自於己身,護皇權、佑百姓、安朝局方爲出發點,當然,偶爾也可以替自己徇一徇無傷大雅的“私”。
比如這下令讓禮部與大理寺全權負責科舉春闈之事,便需要小皇帝親自下旨。
聖旨之上本該有玉璽,但馮宇既發現馮九卿與齊璞瑜合作,那爭權之心又死灰復燃。
玉璽更是決計不可能輕易交出,因此小皇帝乾脆在朝廷上指名道姓傳了“口諭”,直接避過了玉璽這一劫。
這也是馮九卿出的主意。
小皇帝跟着齊璞瑜去批改早着,馮九卿昨夜沒怎麼睡好,便正準備會慈榮殿休息,然而才進慈榮殿,便看見魏嬤嬤舉這個卷軸信札。
三個月來,朝局變化不大,馮宇也沒有怎麼書信與她,馮九卿幾乎已經忘記了這東西,不想它又跳出來彰顯存在感。
“太后,”魏嬤嬤皺着眉頭,將信札打開。
“這次是杜榮傳信,收拾讓太后務必看上一眼,似是極爲重要的事情。”
“是嗎?”
馮九卿心存疑惑,該不會是她父親也想插手春闈之事吧?她看朝堂上他和姚國相爭得面紅色赤,興趣倒是不小。
可當他打開一看,卻覺得有些無語。
這不是一道請權令,而是一道殺人書。
“三月過,姚家勢力已盡,以叛國罪,處死姚子晉,誅殺姚氏。”
“哈,”馮九卿一看就笑了,“這無憑無據的就要哀家去殺了當朝國相,父親的想法可真夠異想天開的。”
魏嬤嬤將信收了扔進爐子裡,又提了個湯婆子給她,沉吟道:“太后不覺得奇怪嗎?三個月前滿朝文武對姚子晉疑心最重的時候,馮大人沒有說誅殺之事,現在三個月過去了,姚氏慢慢沉靜下來了,怎麼馮大人反而提起這件事了?”
馮九卿柳眉微蹙,疑惑地看着她,也側身坐着道:“莫非是外面出了什麼事?這幾日父親和姚子晉結了私怨?”
魏嬤嬤好笑道:“太后這話說的,若說私怨,這皇宮內外不都正結着嗎?”
她想了想,靈機一動道:“對了太后,聽說前朝正爭論着春闈的事情,是不是就是因爲這件事?”
“可能性不大,這事鬧了幾日,不至於定下來後纔想起來殺人。”
馮九卿卻搖頭,目光放遠了,看着獸金爐上的嫋嫋青煙,沉吟片刻,“明日再看吧。”
魏嬤嬤會意,又輕聲問:“那我們是否要回信?”
馮九卿支着額頭,眼中閃過幾分疲累。
“回吧,就說時機未到,不宜擅動,順便問孃親安好,其餘……便不必說了。”
父親向來沉穩,上次送信說的是內務府的大事,事關宮中掌權,這次,難道又是與皇宮大權有關?
馮九卿愁眉不解,直至第二日上朝,才終於明瞭馮宇爲何要送那封信。
因爲有人說,皇帝該採選秀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