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九卿將人引進殿內,叫人將爐子填上,回頭在位置上一座,淡淡地挑眉。
“今兒滿朝休沐,王爺不是帶着皇上去騎馬了?怎麼還往哀家這裡跑?”
齊璞瑜手裡拿着茶杯,卻沒有動,深邃的視線都放在了那雙眼睛上。
往日也見過她這般瞧人,可今日不同,那淡淡薄紅的妝容渲染着眼角,襯着柳眉如遠黛,動作再小,也能透出異樣的萬種風情。
不經意地往別處一瞧,就能瞧出心動來。
馮九卿疑惑地看着他,“王爺?”
“哦,”齊璞瑜斂眸,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淡黃色的茶湯裡迎着他深沉壓抑的鳳眸,幽深瞳孔似將所有可遇不可求的情緒都壓制在觸不可及的深淵。
“是皇上要來。”
馮九卿轉而看向小皇帝,小皇帝卻拿着春雲手中的白玉青瓜形胭脂盒打量。
“母后,這是什麼胭脂啊?朕聽紅裳說過,石榴、山花和蘇芳木做成的面脂甜膩生香,用着甚好呢,母后這個也是嗎?”
齊璞瑜嗤笑,撐着臉頰道:“那只是次等面脂,你手上的乃是純正的玫瑰碾成了汁,浸了蠶絲棉曬乾,要用時化水在手中暈開,清香嬌美,可不比山花等,過了時間,便顏色沉默,做畫畫的顏料倒使得,畫在臉上卻次了些。”
小皇帝驚訝地睜大嘴巴,“齊叔伯,你懂得好多啊。”
齊璞瑜一怔,視線往外面的風雪上掃,尷尬道:“不過是書上看的。”
“婦容你也看?”馮九卿玩味地勾起嘴角,“王爺可真是見多識廣,一眼便能看清楚哀家這胭脂的來歷用法,倒是研究頗深啊。”
小皇帝低低地笑了聲,“齊叔伯博覽羣書嘛,朕記得齊叔伯的枕頭下還藏了本《靈狐野史》呢。”
齊璞瑜臉色微變,下意識看向馮九卿,義正言辭道:“本王沒有。”
馮九卿慢慢端起茶杯,擋住了自己微揚的嘴角,卻沒忍住那吃吃的笑聲,齊璞瑜臉上發燙,瞪了眼小皇帝。
小皇帝睜大眼睛,很是無辜地看着他,他又乖又單純,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呢。
齊璞瑜:“……”
馮九卿施施然飲了茶,而後才道:“今兒難得休息,皇上怎麼跑哀家這兒來了?哀家這慈榮殿可沉悶得很,沒什麼好玩的玩意哦。”
小皇帝摸了下鼻子,“母后這裡沒有,馬場那裡有嘛。”
“現在?”馮九卿看看外面的風雪,沉吟道:“這風雪有些大了,且等半個時辰吧,春雲,去把上次端州進貢的棋盤拿過來。”
春雲會意,正要出去,卻見外面一個小太監在門口站着,小太監張頭談望着裡頭,又不敢請安進來,只好在門口徘徊。
魏嬤嬤臉色微變,馮九卿也看見了那小太監,卻輕輕地笑了笑,不以爲意道:“那小太監不是御膳房的嗎?莫非杭大師傅又想出了什麼新菜色?魏嬤嬤,你去問問,要是合意,便叫他送上來。”
“是,太后。”魏嬤嬤低頭走了出去。
齊璞瑜盯着那小太監細看兩眼,似笑非笑道:“御膳房何時來了這麼個小太監,本王倒是看着眼生。”
“王爺日理萬機,哪裡見過這些小人物呢,也就哀家好一點口腹之慾,日日着人同他們叮囑着,他們纔想着到哀家眼前晃悠。”
馮九卿擡頭,看着春雲端着個白玉星羅棋盤過來,又道,“不說那些了,王爺瞧瞧這棋盤可用的?”
兩個小宮女在中間放了桌椅,春雲小心翼翼將棋盤放下,齊璞瑜看了一眼,有用手指摸了下棋子兒,微微點頭。
“做工細緻,子帶清香,入手純滑舒適,好似上等綢緞,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精品。”
“哀家也覺得甚好,故而纔將之留下,”馮九卿對小皇帝道,“皇上也學了一年棋了吧,不如跟攝政王對弈一盤如何?倘或飲了,母后親手給你縫雙襪子。”
齊璞瑜挑眉,“爲什麼是襪子?”
馮九卿答得理直氣壯,“因爲襪子最不費功夫。”
齊璞瑜:“……”
小皇帝倒是不介意,將胭脂盒一放便坐了上去,拿了白子一笑。
“齊叔伯先讓我三……唔,十個子!”
“十個子?”馮九卿啼笑皆非,“皇上怎不叫攝政王乾脆認輸?如此倒省了這一番功夫,哀家直接給皇上逢襪子得了。”
“十個子也無妨,”齊璞瑜眼含深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小皇帝。
“不過微臣讓得越多,所求越大,皇上若是輸了,卻不知又能付出什麼?”
小皇帝不知道自己能付出什麼,腦子一瞬閃過的東西不是權就是利,轉悠來轉悠去就進了死衚衕,想了想,突然爬到棋盤山,十分不要臉地親了齊璞瑜一口。
“就這個好不好啊?齊叔伯?”
馮九卿若不是手裡端着茶杯,幾乎要拍案叫絕,這小傢伙分明是想空手套白狼,對象還不是別人,而是齊璞瑜。
那個和她之間只存在交易與合作的齊璞瑜。
但,大概親人就是不一樣的,齊璞瑜竟然答應了。
他笑着伸手,在小皇帝臉蛋上摸了一下,眼裡竟透着滿足和感動,卻也像幻覺一樣不真實,馮九卿差點以爲自己看錯了。
“好,”齊璞瑜將棋子拿到眼前,嘴角掛着始終不滅的笑意。
“說定了,尚兒日後不可反悔。”
日後,總覺得像是很遠之後的事情,馮九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眼角余光中,魏嬤嬤在門口變了臉色,手裡拿着個織錦繡花的錦囊。
馮九卿看看正排布棋子的兩個人,不動聲色地離開了座位,卻未發現那本執着於佈局的大小兩人,卻不約而同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馮九卿踱步到門口,好似在散步一般,對上了魏嬤嬤擔憂的眼神。
“怎麼了?本家傳來了什麼消息?”
魏嬤嬤面露忐忑,嘆了口氣,將錦囊交給了她,“太后,這東西……您看看吧,杜榮讓我傳話,過兩日夫人要進宮來看看太后。”
“娘?”馮九卿手一頓,手指微緊,“她還說了什麼?”
“沒別的了,就給了這個錦囊,”魏嬤嬤不無心虛地縮着肩膀,訕訕道,“據說這是,邢公子的東西。”
馮九卿眸中複雜一閃,將錦囊打開,抽出了一截斷裂的琴絃,彎曲帶着鮮血的絲線好似打開了記憶的牢籠,將她牽引回了幽篁竹海之中,身體驀地一晃。
魏嬤嬤眼疾手快地扶住馮九卿,壓低了聲音,“太后!他們在看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