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城是一座全新的城池，至少對江如雪來說。
她看着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繁華的接道，跟豔麗多姿的服裝，更五花八門的商鋪，還有面孔各異的人羣，龜茲的舞女，西域的絲綢，高麗的人蔘……
街頭巷尾的生活氣息與皇宮全然不同，高鼻長髯的回紇人迎面走來，見到了帶着面具的他們，立刻笑着放下了肩上的擔子，從裡面拿出幾個動物面具。
齊尚擡手，讓近身的六合司不要動作。
“你們這個，不好看，這個，好看，好看，二十文錢一個！”
這一路上帶面具的人很多，好些深閨裡的女孩兒都走了出來，換上男裝也擋不住國色天香，或玩笑或避嫌的都帶上了面具。
回紇人熱情，但說話並不利索，可兩個孩子已經習以爲常，抓了兩個小兔子就不撒手，齊尚笑着付錢，順手給江如雪選了個蝴蝶的。
回紇人看他大方，便雙手行禮，說了一句很流利、明顯經過訓練的話。
“今日皇上國壽，與民同樂，祝你快樂！”
齊尚怔了一下，江如雪抿脣笑了一下，也學着他的樣子行禮，“也祝先生快樂。”
回紇人大笑着離去，前面有歌舞百戲，熱鬧得很，江如雪紅着眼戴上面具，壯着膽子試探道：“皇……啊……夫君，好看嗎？”
“好看，”齊尚真心實意道，“若不好看，也配不上娘子。”
青九聽得頭皮發麻，低聲跟素玉道：“瞧這小兩口，哎呦，膩歪的，我胳膊肘上都是雞皮疙瘩了。”
素玉盯着她看，手裡的面具突然不想送出去了。
青九不見他回頭，不禁側頭瞧了一眼，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他手裡準備收回去的面具，頓時眉毛一豎，“拿出來！”
齊尚忍俊不禁，“叔伯怕膩歪。”
青九：“……”
幾人正擠在人堆裡走着，乍見幾個穿着月季紅的姑娘從前面走來，鳴鑼開道，簫管鼓笛在後，幾個孩子且在後面跟着鬧騰
江如雪看着那幾個孩子，突然想到宮裡的還有兩個還在學習走路的皇子和一個還沒斷奶的公主，不禁有些感慨。
“怎麼了？”齊尚溫柔地問。
江如雪回神，卻見兩個孩子已經跟着青九和素玉去了前面，那敲鑼打鼓的遊行隊伍後兩個舞獅隊伍正鬧得歡，兩個男人舉着橫幅“福祿壽全”，扎着兩髻的女孩舉着托盤要賞賜，得了不少銀兩釵環，連連道謝。
這且是次要的，有人還別出心裁地投了花朵兒、香囊、扇墜等，不知準備了多少，江如雪擡頭時，正好有人將花扔過了頭，恰好扔到了她的手中。
她怔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那扔花朵的姑娘先大方笑道：“夫人，送你一朵花，祝你和郎君百年好合啊！”
江如雪慌了手腳，匆匆忙忙把衣裳上的香囊解下來丟回去，“那也祝你姻緣美滿！”
在場都是給隊伍扔東西的，她卻突然給看客扔東西，倒是讓衆人一愣，通瞧過來，江如雪登時有點呼吸急促了，不好意思地往齊尚後邊一躲。
她是第一次同自己的子民親近。
齊尚低聲悶笑，朗聲道：“娘子羞澀，諸位見笑了。”
衆人恍然大悟，頓時笑開，也不介意。
齊尚這才低頭，看着有些戰戰兢兢的人，心中無比憐惜愧疚，態度越發柔和，“別怕，他們沒有惡意。”
“我知道……”她就是覺得有些尷尬。
青九遠遠見他們兩相處得正好，忙給素玉打眼色，素玉點了點頭，兩人一人抱起一個孩子就融入了人羣。
跟着他們的人過了會兒纔過來告訴皇帝，“主子，素先生和青夫人說了，他們中午在天香樓吃飯，已經讓人先去訂位置了，若是訂不到，就只能回家吃了。”
這話的意思，便是要將整個上午都給他們自己過了，江如雪想到這裡，竟莫名有些慌亂。她自然不是怕和齊尚獨處，可在宮中多年，就是獨處也是規規矩矩，從沒有人在旁笑鬧打趣的。
永樂城真的好多人啊，江如雪恍恍惚惚的想，要是她能把人都看完就好了。
“走吧，”齊尚輕笑，“不是要去吃蜜菓茶嗎？爲夫帶你過去。”
江如雪努力控制着眼淚不往下掉，但聲音卻還是有些哽咽了，低低地“嗯”了一聲，任由齊尚抓住自己的手，跟了上去。
她擡起頭，齊尚逆着光，側臉上像是蒙着一層明光白霧，整個人都在散發異彩，叫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要是能永遠這樣就好了。
等人走了，那旁邊巷子人羣裡才慢慢擠出四個人，兩大兩小，手中各拿一串糖葫蘆望着前面。
“母后好像在哭欸。”齊無憂還小，不懂那種感覺，但她卻覺得自己的母后從未如此高興過，明明高興，爲什麼要哭呢？
“這叫喜極而泣。”素無慮故作老成的教育他，實際上他自己也不是很懂。
青九點點兩個人的鼻子，“就你們機靈，咱們後面跟着轉轉。”
他們沒有打算真地離開太遠，就像藏在人羣中的薛放等人一樣，也不敢離得太遠。人多雖然熱鬧，但一旦出了事卻容易踩踏傷人。
他們今日出來，薛放曾在紫宸殿竭力勸阻，最終胳膊也沒擰過大腿，還是讓齊尚把人給帶出來了，還不准他聲張。
薛放有苦難言，只能帶着人跟在後面保護，這小小的一條件，起碼有五十人是禁軍，至於六合司來了多少人，那就只有六合自己知道了。
隔着人羣，薛放同六合相視一嘆，一股同爲天涯淪落人的悲傷瞬間籠罩在兩人頭頂。
好在這個上午並沒有出現什麼壞事，想必是那大赦天下中“罪加一等”的條例讓人忌憚，或是順天府尹和禁軍先前的工作做得實在很好。
齊尚等人平安愉快地玩到了正午，江如雪漸漸放開了，用自己所有的精神和注意力將這半日的點點滴滴刻在腦後，最後來到了正街上，看到了自己的花車。
聚攏的人很多，每一個都在翹首以盼着**的饋贈，精神洋溢，雙目有神。
“是皇后的花車啊！”
“來了來了！我準備的香囊呢？”
“皇后千歲！”
擠在人羣中、踩在樓梯上、倚在酒樓旁，人頭攢動，張燈結綵，江如雪怔怔地看着這一切，齊尚忽地從後面抱住她，就像人羣中的平凡夫婦一般，親暱地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