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四年九月，先帝皇陵徹底封閉。
一個月的時間，出了皇宮上下的素白衣裳，似乎一切都恢復如常。
朝臣三日一上朝，從科舉取士到名生稅負、從選秀規程到開坊擴市，皇城似乎跟以前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那個時常帶笑上朝的人卻一去不返。
他凌厲冰冷的鳳眸更勝以往的瑰麗，卻也讓看似鮮活生動的朝堂越加沉悶，蘧然而起的冷笑，往往伴隨着嚴厲的斥責和懲罰，叫人冷汗直流。
他依舊公正，也更加漠然，依舊威嚴，也更加遙不可及。
他時常百無聊賴地坐在御花園中，不許任何人打擾，足有一個月才從一日間“痛失雙親”的上海中恢復了以往的步調，卻叫身邊的人都進不了他的心。
江如雪穩穩當當地坐在中宮之位上，可齊尚去她宮裡的次數卻屈指可數，閔昭儀一時風頭大盛，宮中后妃也越來越多，不知何時起，一個謠言慢慢在宮中流傳。
大皇子剋死了太后，才至於明王殉情，一國兩喪，皇上沉痛，皇后失去聖心。
六合司很快便將這消息壓了下去，六合司是皇帝直屬，立政殿心知肚明，苦笑的同時，倒也放下了心來。
到底大皇子在齊尚心中還是有分量的，就算他興中的確……介意那個謠言，卻也知道輕重。
“說來說去，都怪那傳謠之人！”小凝這些日子脾氣越發暴躁，說話也更加直接，“皇后娘娘，這事肯定和閔昭儀脫不了干係！她就是想趁着大皇子成爲太子前抹黑咱們皇子，皇后娘娘可不能輕饒了他！”
“皇上不是輕信謠言之人，”江如雪淡然自容道，“何況，這孩子還是太后親自接生，皇上不會讓人傷害他的，你我現在動作，只會讓人覺得心虛。”
小凝跺腳，“可是娘娘，您難道就這麼忍下去嗎？要不咱們學太后當年？誰敢誣衊大皇子，咱們拿出兩個人殺雞儆猴怎麼樣？”
江如雪不輕不重地瞥了她一眼，“胡說，這可是喪期，怎麼濫造殺伐？放心吧，皇上是明事理的。”
“唉，若是太后娘娘還在就好了。”小凝忍不住嘆道。
江如雪目光一凝，旋即卻笑開，“是啊，但是……我不後悔。”
比起讓齊尚面對太后懷孕和百官攻訐的困境、讓他在歷史上留下污名的後果，不過是冷遇罷了，她沒什麼可後悔的。
這就是皇后的責任。
小凝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氣呼呼地耍起了小脾氣轉身離開，江如雪微微搖頭，什麼話都沒有說。
她伸手逗着小無憂，看着孩子那天真無邪的笑臉，便覺得什麼都值得了，“小傢伙，你的父皇現在不理咱們，你得快點長大，長成有用的人，讓你父皇看看，咱們無憂也是個小英雄，纔不是什麼不祥之人呢，是不是？嘖嘖……”
嬰兒咯咯輕笑，握着手指，目光清亮地看着她。
永和十四年，十月，天將大雨，淋散了邊關戰爭的烽火。
苗疆拼死抵抗，盛朝奪下近半城池，卻陷入了和苗疆的持久戰中，東華以國喪之名，收回軍隊。
“國喪？”蘇寒被這消息嚇得臉色發白，“皇帝哥哥他——”
“不是他，”羅異人坐在宮殿中，如今，他是皇子師，“是東華太后病逝，明王殉情，皇帝悲痛至極，將兩人與先皇合葬一陵，形爲國喪。”
蘇寒表情更爲不可思議，整個人都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這不可能！太后娘娘怎麼可能病逝？她連被人刺破腦袋都能堅持過來，怎麼可能病逝？！還有，齊叔叔，他……怎麼可能……殉情？！”
哐啷！
猝然打開的門驚動兩人，蘇寒心下一抽，猛地看向門口，蘇雪淚流滿面，一動不動地呆愣在了門口，“太后娘娘她……死了？”
“消息確鑿無誤，他們已經入了皇陵，有目共睹，”低沉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舒曼葉看着蘇雪，一字一頓道，“慧純孝太后、明王，都死了。”
蘇雪腳下一麻，渾身失力地坐到了地上，嘴巴輕顫，“不，這不可能，他們好好的，怎麼就病死了，哪有那麼快的病？怎麼可能呢？”
忽地，她想起了齊尚，想起了自己離開東華前發生的一幕幕。
“是齊尚！”蘇雪猛然變臉，“一定跟他有關！”
蘇寒一驚，要上去堵住她的嘴，卻已經來不及了。蘇雪狠狠地咬牙，口中不停低喃，“一定是他，他連自己的母親都敢殺，他早就想動手了，上次沒殺成，這次成功了，就是他！”
“雪兒，別胡說！”蘇寒臉色惡變，一把將她提了起來，“別忘了你答應過太后娘娘的事，東華跟你沒有關係了！”
他心驚膽戰地用餘光打量着舒曼葉，語氣愈發嚴厲，“太后和明王跟你也沒有關係，齊尚是不是暴君也跟你無關！不要胡言亂語。”
蘇雪臉色難看，“我沒有胡言亂語，我看見了！我看見齊尚對太后動——唔！”
“夠了！”蘇寒目光一冷，氣勢沉重的壓迫猛然爆發，聲音頓沉，“記住你的身份！你早就不是蘇雪，你是舒曼雪，不要仗着父王寵愛就分不清自己的立場！否則我不介意沒了你這個妹妹！”
羅異人被嚇了一跳，忙擡頭看向舒曼葉，卻看見舒曼葉微挑的嘴角。他目光微變，上前一把將蘇雪拉到身邊，看着被嚇愣住的女孩，心疼又無奈。
“雪兒，這裡不是東華，你也不是東華人，東華的太后和明王如何……跟你無關。”
蘇雪緩慢地抽了下鼻子，小臉漲紅，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嚎啕大哭起來，哭聲迴盪於行儲宮每個人耳尖，久久不息……
蘇寒閉了閉眼，擡起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
他不相信齊尚會對馮九卿和齊璞瑜動手，如果真的要動手，不會等到現在，他絕不相信！只是皇帝哥哥，你到底在做什麼，太后娘娘和明王殿下……真的死了嗎？
長空萬里，寒煙生水。
秋日之寂寥慢慢驅逐了夏日的喧鬧，知了聲已經不再吵嚷，秋禽在指頭歌唱，霜紅秋葉飄蕩無依，十月中，邊關的大雨終於停了下來。
而東華的皇城之內，永樂城十二長街看不盡的坊門越開越多，前來弔唁的將士百姓也終於變得形單影隻，就像那座空無一人的明王府。
薛世在王府前停了許久，來到了城門口，大理寺的車馬已恭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