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皇上、太后,其罪名不小,便是直接杖斃,這宮裡頭的人也無話可說。
但馮九卿沒有那麼做。
她吩咐了春雲,讓她帶着齊嬤嬤在宮裡走了一圈,最後才走到了慈榮殿,讓所有人都看看犯上的後果,以後可別仗着自己的主子在宮裡過得舒坦,底下人就能爲所欲爲了。
三個月前,姚青兒在宮道上誦讀的宮規再一次出現在衆人腦海中。
看着被押着遊行的齊嬤嬤,衆人心裡不停打怵。
齊嬤嬤面色灰敗,臉上被打得紅腫不堪,頭髮也凌亂着,本不怎麼顯老的臉,這會倒像是老了三四十歲。
“這還是從肅寧宮抓出來時候的,也不知入了慈榮殿會有怎麼樣的下場呢,唉,你說她幹什麼要去招惹皇上和太后呢?”
“還用想嗎?肯定是她那主子的主意唄?攤上這麼個主子,也是她倒黴,裡外都吃掛落,唉。”
“這宮裡一重生死,二便是重臉面。齊嬤嬤也算宮裡的出類拔萃的老人了,而今這一遭,半輩子的臉面怕是都丟了。”
齊嬤嬤被押着手臂踉蹌向前,耳邊聽着這些聲音,臉上的死氣越發濃重。
她自入宮前就伺候姚太妃,本想掙個臉面光宗耀祖,沒成想最後卻如此慘淡收場。
齊嬤嬤心如死灰,什麼想法都沒了,想着接下來可能遭到的責難,一時間只求速死,被帶進慈榮殿時,反倒冷靜了下來。
馮九卿與小皇帝等待偌久,太醫看了華裳的腿腳,的確是凍上了皮肉,但好在並不嚴重,想來也不會落下什麼病根,只是這個冬季是過不好了。
華裳是個死心眼,既伺候了小皇帝,一心一意便爲小皇帝好,想起自己要休要大半個月,心中不爲自己難受,倒替小皇帝紅了眼睛,馮九卿看得心裡一陣唏噓。
小皇帝見她如此,更加生氣,齊嬤嬤那般悽慘地送進來,他也沒發半點慈悲心腸,直接便下令道:“帶她去宮道上跪着,不跪滿三個時辰不準起來,然後趕出宮廷,別讓她玷污了皇宮的地,母后你覺得如何?”
馮九卿點頭點得極快,“就按換上說的辦。”
姚太妃身邊統共就那麼幾個好用的人,齊嬤嬤便是其中最厲害的一個。
她本也沒有殺心,小皇帝這廂不願意見她,要把人趕出皇宮,還能落了姚太妃的臉面,立了規矩,她求之不得。
齊嬤嬤未曾想自己還能留下一條性命,而且還可以出宮,離了那如狼穴般的肅寧宮,倒反而鬆了口氣,心甘情願地去跪了宮道。
馮九卿這廂纔將人趕出去,轉眼便將魏嬤嬤招來,附耳低語了幾句。
魏嬤嬤嘴角揚了揚,點點頭去了。
小皇帝心疼地看了看華裳,而後又將目光投向馮九卿,眼眶微紅。
“母后,華裳的腳不會留下後遺症吧?朕看她的整條腿都凍青了。”
馮九卿忙將人抱起來安慰,“沒有的事,皇上沒聽太醫說嗎?只是皮外傷,好生調養,休息大半個月就能好,開春春獵的時候,還能給換上抱弓箭呢。”
小皇帝這才安了心,忽又想到魏嬤嬤,“母后剛纔讓魏嬤嬤去做什麼?”
“哦,”馮九卿似笑非笑道,“齊嬤嬤雖然犯了錯,卻也到底是被人支使的,她畢竟是宮裡的老人,哀家當然,是要讓人在齊嬤嬤出宮後,好好關照關照她啊。”
“關照?”小皇帝目光一轉,想起之前在馬場月臺上聽見的話,嘴角上揚。
“母后的心真好。”
馮九卿聽得舒坦,“一般一般吧。”
魏嬤嬤出了慈榮殿,徑自便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外有人攔着,不便擅入,通報之後魏嬤嬤才得以進去。
齊璞瑜坐在攝政王的位置上,靜靜看着魏嬤嬤上前,含笑道:“方纔分別不到兩個時辰,魏嬤嬤便親臨紫宸殿,可是太后有何吩咐?”
“王爺說笑了,”魏嬤嬤笑了一下,恭敬地低着頭。
“太后特地遣奴婢來告訴王爺一件小事。”
齊璞瑜挑眉,魏嬤嬤也不添油加醋,只將齊嬤嬤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齊璞瑜,隨後道:“太后說了,齊嬤嬤六個時辰後出宮,倒是隻怕天都黑了,還請王爺多多關照。”
齊璞瑜莞爾,“那就請魏嬤嬤轉告太后,本王定然不負所望。”
堂堂攝政王對她說“請”,魏嬤嬤頓時受寵若驚,笑眯了眼睛,“奴婢一定將話傳達到,這就不打擾王爺處理政事了,奴婢告退。”
齊璞瑜頷首。
片刻,等待魏嬤嬤離開了紫宸殿後,他也站起身來,緩慢踱步到門口,看了眼等候在側的小黃門。
“讓薛放過來。”
薛放正好巡邏到近處,小太監動作也很快,將薛放帶到了紫宸殿外。
天氣漸冷,鐵甲也冷,薛放倒是飽有精力,說話的聲音也大,“末將見過攝政王,王爺找臣來,可是有何要事?”
齊璞瑜打量了一下他,見他像冬日裡的太陽一樣熱烈,不由得笑了笑。
“你倒是精神,本王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聽說宮道上跪了個人,不知可是真的?”
薛放恍然大悟,“王爺說得可是肅寧宮的齊嬤嬤?”
“正是,”齊璞瑜將目光放遠,嘴角牽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這個人本王有用。”
薛放頓了頓,想起齊嬤嬤和姚太妃的關係,當即會意。
“王爺放心,末將一定會照顧好齊嬤嬤,決不讓她出事。”
齊璞瑜點點頭,忽而又問了一句題外話,“薛世懂毒?”
薛放張了下嘴巴,齊璞瑜緊接着又道:“暫將齊嬤嬤放在薛府,明日,讓薛世在家中待命,本王有話要問他。”
薛放面露古怪,眼神閃了閃,吞吞吐吐道:“王爺是不是想問……”
齊璞瑜緩將視線移了過去,盯着薛放那欲言又止的慎重樣子,微微眯了下眼睛,挑起眉頭。
“你知道本王想問什麼?”
“不不,”薛放心神一緊,趕緊搖頭,訕笑道,“末將什麼都不知道,末將這就去巡邏了,王爺您忙。”
齊璞瑜:“……”
看來薛世,當真是知道什麼,那麼,他同小皇帝說的話,想來也不是無意爲之,齊璞瑜嘴角往下垂了一分,目光幽深,似有狂風巨浪在其中翻騰。
他的腦海中,一直有一個疑問,只因朝局未穩,所以他將這個疑問壓得很深、很深。
馮九卿的壽宴當日,大宛呼蘭替他問出了這個疑問,卻被馮九卿繞了過去。
先皇,到底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