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籠中,一身黑衣、頭戴黑色眼罩的那十如同一杆標槍立在那裡。
許多人衝着他喝彩,吹口哨。
聚光燈投下,主持人激動大叫:“讓我們歡迎地下拳臺的王者,暴拳!”
聚光燈之下,一羣沉默的黑衣人簇擁着一個高大的男子走向前來。
男子披着一件大斗篷,上有兜帽,遮住了臉,只露出結實的方形下巴來。
人羣沸騰,不住歡呼。
在黑衣人的簇擁下,男子一路走到鐵籠前,將斗篷脫下,大步進入籠中。
男子大約三十來歲,赤着上身,穿着寬鬆的紅色長褲,並不很高大,但極健壯。
他的肌肉看上去雖沒有多厚實,但卻給人一種鋼鐵般的質感。
那十注意到他的下巴厚而結實,脖子很粗。
脖子粗,頭便穩,很難搖晃。
於是那十知道,此人的抗擊打力一定十分驚人。
對方的拳頭很大,拳節堅硬。這代表其攻擊力更爲驚人。
暴拳看着那十,目光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各位,最後的下注機會!”
有人在人羣中游走大叫着。
許多人在猶豫,許多人搶着下注。
“聽說你和人交手,只出一拳?”暴拳問那十。
那十搖頭:“不是隻出一拳。是沒等出第二拳,他們就倒了。”
“我的拳頭也很厲害。”暴拳說。
“但願不要讓我失望。”那十說。
暴拳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擺出了格鬥的架式。
那十一驚。
先前的所謂拳手們,都只是馬馬虎虎擺出個架式,但既不嚴謹,又不美觀。
暴拳不同。他的架式嚴謹,而且姿態優美,這說明他受過真正的格鬥訓練。
沒錯,他是貴族拳苑裡的拳手……
那十暗自思量着,慢慢擺出格鬥式。
暴拳的目光微動,顯然也因爲少年那完美的姿勢而有些吃驚。
民間竟然還有這樣的拳手嗎?
他突然間有些興奮。
好多年沒有遇上像樣的對手了,這少年……卻讓我彷彿重新回到了拳苑。
他的目光變得更加凌厲。
咄咄逼人。
主持人再度用誇張的言語,渲染了一番氣氛,然後敲響了比賽的鑼聲。
觀衆們歡呼大叫着:“暴拳,上啊!”
“一拳小子,衝啊!”
聲浪並沒有使兩人失去冷靜,此時,他們的眼裡只有對方,耳朵裡只有拳臺上的聲音。
鐵籠之外,對他們而言是另一個世界,那一世界發生了什麼,都與他們無關。
暴拳謹慎地移動着腳步,前手微微伸縮搖晃,似乎是在測量兩人間的距離。
那十心生警惕。
武道總述中講,距離感是格鬥中極重要的技能,瞭解自己的攻擊距離,才能知道何時發起攻擊可以打到對方,何時攻擊只是做無用功;瞭解對方的攻擊距離,才能知道自己的安全位置何在,知道自己應該與對方保持怎樣的距離。
距離感不好,攻擊便會時常落空,徒耗力氣不說,還會露出破綻,給對方可乘之機。變會在已經進入危險區域時,茫然無知,被對方一擊打倒。
他小心地移動着步子,或左或右,故意拉開距離,不讓暴拳量出攻擊的最佳距離。
暴拳笑了笑。
兩人用步子互相試探着,十幾秒過去,仍沒有交手。
觀衆不免煩躁不安起來,許多人大叫:“動手啊!”
這樣的叫聲自然影響不到兩人,他們依然謹慎地移動着。
當發現自己很難進入最佳距離時,暴拳改換了策略。他不再只用步子試探,而開始有所動作。
他一步向前,左拳打出,又快又狠。
那十急忙躲閃。
其實他本不用躲,因爲這一拳本碰不到他。但那拳太快太狠,給人一種巨大的威脅感,那十的躲閃,卻是出於下意識。
暴拳露出一抹笑容,左拳接二連三地打出,都被那十躲過。
就在這時,他突然擊出右拳,這一拳快如閃電,那十根本無法躲閃,只能用雙臂硬擋下來。
咚地一響中,那十踉蹌後退了好幾步。
暴拳人如疾風一般跟了上來,雙拳快速地向着那十打去,那十搖晃着身子躲避,雙拳護住了頭。
一輪如暴雨般的拳頭過後,那十踉蹌地退出老遠,暴拳緩步跟進,並沒有追擊。
好厲害!
那十雙眼放光,漸漸興奮了起來。
這纔是拳手,這纔是真正的高手!
只有與這樣的人交手,我才能變得越來越強!
見一拳小子被打得狼狽後退,觀衆們發出一陣喝彩。
“暴拳好樣的!”
“你纔是真正的地下王者!”
“結果了那小子!”
暴拳慢慢接近那十,低聲問:“興奮嗎?”
“還好。”那十語氣平靜,但掩飾不了眼裡的光。
“面對強者,不會懼怕,反而興奮……”暴拳說,“你有成爲高手的潛質。”
“多謝誇獎。”那十回答。
然後,他嘗試着攻了過去。
一步向前,他快速出拳。
但在他移動的時候,暴拳也已經移動,所以那十的拳便打了個空。
那十不氣餒,繼續向前移動,同時拳出如雨。
但可惜,都沒能碰到暴拳。
“你的動作不錯。”暴拳說,“差的是火候。”
“我打架的經驗還算可以,但正經練武只是最近的事。”那十實話實說。
“自學?”暴拳有些驚訝
那十點頭,突然一步向前。
他這次突進動作極快,暴拳竟然來不及移開,便立刻護住頭臉。
但那十卻是做了一個墊步,擡腳向暴拳腹部踢去。
暴拳立刻躬起身子,用雙臂擋住這一腳,後退了兩步。
“這腳不太好。”他說。
“只來得及認真地練了練拳。”那十說,“腳法還沒怎麼練過。”
“不熟悉的技術,不要輕易使用。”暴拳說。
“多謝指點。”那十點頭,突然再度欺近,快速出拳。
暴拳想試試他的拳力,所以雖然能躲開,卻沒有躲,以雙臂護住頭硬擋了下來。
好大力氣!
暴拳在心中驚呼。
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感,讓暴拳想起了拳苑中那些真正可怕的高手。
他急忙後撤,逃出了那十的攻擊範圍。
那十追擊,但追不上。
“你的步法很厲害。”他對暴拳說。
“步法很重要。”暴拳說,“就算有再好的距離感,如果沒有靈活的步法,也沒辦法搶佔先機。”
“懂了。”那十點頭。
他知道,總的來說,自己就是什麼都缺。
既欠缺技術,又欠缺練習,還缺實戰經驗。
可有什麼辦法?
自己的時間太緊迫了啊!
暴拳突然衝了上來,連續兩拳逼退那十。後退中,那十的步法變得散亂,於是給了暴拳機會。他一步向前,身子隨步而轉,猛然打出一記兇狠的擺拳。
他的拳頭劃出巨大的弧度,因這弧度而生成巨大的力量,重重打在那十豎起護頭的手臂上,打得那十一個踉蹌,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暴拳一時愕然。
我已經用盡了全力,他怎麼還能擋住?
這小子,有些意思!
觀衆們歡呼大叫起來,而一些押注在一拳小子身上的人,則發出不滿的罵聲:“混賬東西,怎麼那麼沒用!?”
“你不是一拳小子嗎?怎麼突然變成沒用的廢物了?”
“起來,出拳啊!”
那十快速地站了起來,晃了晃腦袋。
人們就一陣歡呼。
暴拳驚訝地看着這個異常抗揍的小子,忍不住問:“你還好吧?”
“勉勉強強算還好。”那十說着,擺起架勢。
要掌握好距離。
步法要快,要穩,還要靈活。
還要看準時機。
還要能讀懂對方的眼神,預測對方的意圖……
格鬥,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啊!
他眼裡放着光,學着暴拳的樣子,前手微微晃動,迷惑對方的同時,也在測量距離。
他並不盲目地移動,而是在尋找最合適的角度,最合適的距離,最好的機會。
暴拳的眼裡也放出光來。
突然間,他向前而來,拳頭向着那十腹部打去。那十學着他的樣子,躬下身子擋住。
暴拳卻早料到他的動作,另一隻拳橫裡掃來,呼嘯帶風。
於是,那十便再一次被打倒在地。
所幸,這一記直奔他側臉而來的勾拳,仍被他及時擡起手臂擋住了。
然後,他再度站起。
暴拳眼裡滿是欣賞。
鐵籠中,兩人激戰起來,那十偶爾能打中暴拳幾拳,但不痛不癢。
不是他拳力不行,而是暴拳的躲閃與格擋技術太過可怕,總能避開他拳力最強處,讓他子彈一般的拳頭有力難施。
暴拳出拳,則十拳九中,一次又一次地將那十打倒在臺上。
但一拳小子卻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站起。
厲害!
暴拳眼裡閃着興奮的光,漸漸放開,開始發揮全力。
於是那十倒下的次數就更多了。
時間在流逝,戰局卻是一邊倒。
許多押注在一拳小子身上的觀衆開始失望,也有人握緊拳頭,期待着奇蹟。
擂臺是個奇妙的地方,有時佔據最大優勢的人,反而會因一點小疏忽兵敗如山倒。
他們期待着暴拳失誤。
或許是因爲衆人的期望感動了神靈,也或許只是因爲那條斷過的腿,經受不起長時間的發力、支撐,暴拳打出的一記拳突然變形,速度大減,擦着那十的頭頂掃了過去。
機會!
那十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衝入暴拳內圍展開猛攻,暴拳雖然全力防守,但那條不給力的腿卻讓他的身子搖晃起來,於是,少年的拳頭便接二連三打在他的身上、頭上。
好疼!
暴拳咧起了嘴,試圖反抗,但還是那條腿,讓他沒辦法發揮原有的實力。
終於,在一次動作變形的攻擊之後,那十的拳頭重重打在他的胃部,暴拳踉蹌後退着跪倒在地,捂着胃部乾嘔起來。
他再站不起來了。
“你輸了!”那十有些激動地高聲叫道。
“萬歲!”
“一拳小子,好樣的!”
鐵籠外的觀衆們興奮地歡呼着。
但如此歡呼的觀衆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人臉色陰沉,搖頭嘆息。
暴拳是地下拳界的王者,而一拳小子不過是個新人,除了曾親眼見過一拳小子戰績的人外,其他來自荒蕪城各區的賭徒與拳手們,都不看好一拳小子。
他們將賭注都押在了暴拳身上。
但暴拳卻輸了。
鐵籠中,那十興奮地高舉拳頭,仰天大吼,向着籠外歡呼的人羣振臂高呼。
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勝利的喜悅與快樂。
這勝利不同於先前。先前勝利時,他並無感覺,因爲那勝利來得太容易,於是便失去了應有的意義。
這次不同,這次,他在絕境之中掙扎不倒,終於得到了機會,終於戰勝了比自己更強大的對手!
這纔是榮耀!
這才值得驕傲!
暴拳喘息着,鼻涕眼淚流了一臉,他費力地用手擦去,望向自己那條斷過的腿。
老夥計,你向來是這麼給力啊……
他搖頭苦笑。
這時,有一隻手伸了過來,他愕然擡頭,發現那是一拳小子。
“其實你比我厲害。”那十誠懇地說。
“我的腿是我的弱點。”暴拳說。“當然,這並不是理由。”
“當然不是理由。”那十說,“所以我並沒有手下留情。”
全力出手,是武者對對方最大的尊重。
暴拳這麼做了。
那十也這麼做了。
暴拳看着那十,突然笑了,伸手與他相握,借力站了起來。
少年的手很有力,有力得超出他的想象。
“你會成爲了不起的拳手。”暴拳認真地說。
“那是一定的。”那十說。
換成別人這樣說,暴拳會覺得那只是年少輕浮的狂言。
但那十這樣說,他便覺得這叫自信。
老闆與戴禮帽的人站在樓梯處,兩人都有些驚訝。
“暴拳這是在表演嗎?”老闆問戴禮帽的人。
“據我對他的瞭解……”戴禮帽的人搖頭,“不是。”
“這麼說,他不打算殺一拳小子了?”老闆有些失望,微微皺眉。
“練武的人,有時會做出異於常人思維的舉動。”戴禮帽的人搖頭,“就算這小子走運吧。”
歡呼或抱怨,終漸漸平息。失意者口袋空空,倖倖離開,得意者口袋裡塞滿了錢,呼朋引伴喊着請客。
地下格鬥場漸漸變得冷清。
老闆的辦公室裡,老闆當着那十的麪點清了兩沓錢。
“兩萬帝元。”老闆把錢推到他面前。
那十微微皺眉。
“怎麼,不滿意?”老闆問。
“你今晚的盈利,怕得有幾百萬帝元吧?”那十問。
“是啊。”老闆點頭。
“你說過,這次是分成,不是獎金。”那十說。“可這點錢,怕連百分之一都不到。”
“年輕人啊!”老闆笑了,“你以爲我違反帝國法律在這裡大賺特賺,便真的沒人管嗎?告訴你,這幾百萬的收入中,有很大一部分要送到那些允許我賺這種錢的人手裡。你能分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那十沒再說什麼,揣上錢,離開了地下格鬥場。
夜風有些涼,他向前走着。
有人從後而來,一步步跟隨。
那十感覺後頸有些發寒,汗毛微微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