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引人深思
一月底的風,仍然帶着料峭春寒。在幽山郡停留數日後,扶萱終於等到了她心心念唸的,有柔然商人蔘與的“大集”。
這日,她與謝湛去往幽山郡城北,橫跨兩國的大集市所在地。
幽山郡是大梁最北的一個郡,北境本就寒冷,又正值元月,正屬千里冰封之時,可想而知,外頭的霜雪寒風該是如何徹骨。
然而,當馬車停在大集入口處,扶萱穿着厚實的棉襖,披上狐裘披風,又隔着厚厚的手套拿好手爐,下馬車擡眸一看時,便心有感覺,自己這般全副武裝有些過於“如臨大敵”。故而,她乾脆將手爐遞迴給了婢女,這才與謝湛走入集市。
頗爲眼熟的場景,驀地將她突地拉回到某年冬日的回憶裡——
白帳座座,篝火烈烈,百嶽軍的將士們剛剛收復大梁失地,圍坐在篝火旁,飲酒高歌,高談闊論。她坐在伯父肩上,隨他去往一個個篝火旁巡視……
“那年我就見過許多這種大帳,也聽過無數聲‘將軍’,你不知道,各個地方的口音都有,有喚成‘見軍’的,還有喚成‘將雋’的。”扶萱滿臉笑意地朝謝湛道。
這是她的經歷,她在同他分享。
謝湛喜歡她這樣,禮尚往來地道:“我十五歲那年,也曾於謝家部曲中過冬,與他們同吃同睡,便與你說的情況相似。也正因如此,我還學會了許多地方話。‘老漢’是父親,‘阿嬤’是祖母……”
對於謝湛這樣的嬌生慣養的貴公子去軍中生活,扶萱無異於是極爲驚訝的,可甫一想到伯父和父親往前講過的道理,謝湛歷來便被公認爲謝家往後的家主,不可避免地要掌控謝家部曲,她大概也是理解的。
“所以,因‘夫爲將之道,軍井未汲,將不言渴:軍食未熟,將不言飢;軍火未然,將不言寒;軍幕未施,將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張蓋’的道理,潔癖的謝六郎當真也曾在爛泥地中摸爬滾打,數日不曾洗漱麼?”扶萱揶揄又誇獎他。(注1)
謝湛輕咳一聲,回憶道:“爲了洗澡,半夜偷偷跑出營地,準備去一個周遭的湖中沐浴,結果……”
他故意頓住話,害得扶萱急急問道:“被抓回去了?”
謝湛搖頭。
扶萱又問:“遇到猛獸了?”
“不是。”
“那你倒是說啊!”扶萱問:“難不成,你那時不會泅水?”
“冬日,整個湖裡全是冰。我一時忽略……”
扶萱怔住,反應半晌,看謝湛不自在地紅透了耳尖,她驀地大笑起來,繼而不顧形象地笑到前俯後仰。
“哈哈哈……謝長珩,月黑風高,你當時是不是脫光衣裳了?是不是‘砰’一聲跳進去,然後……哈哈哈……”
她越說着,腦中幻想着的那個少年謝湛的狼狽樣越是清晰,更是笑地花枝亂顫。
謝湛面上無光,斜睨一眼笑地實在猖獗的女郎,不再照顧她的小步子,大步往前。
扶萱本躬身捂着肚子發笑,見他突地離開,她急追幾步,拉住謝湛大氅將他拉停,極快地竄到謝湛身前,展開雙臂攔住他,好奇地問:“你是哪裡先着的地?不,着的冰。是手,還是……屁股?”
謝湛附她耳邊,一句話講明真相又止住話題:“回去脫給你看。”
扶萱耳朵又麻又熱,噌道:“誰要看!”
她正要跑開,一陣極爲熱鬧的喧譁聲傳來,將二人目光吸引了過去。
二人身後,石清與漠九無聲對視,立時警惕起來,皆側目示意手下人提高防備。要知道這一路上,他們秘密處理掉的殺手可是一批接一批。
扶萱伸長脖子,尋聲望去,饒有興致地道:“長珩,我們也去看看罷!”
二人循聲過去,見一方懸掛了帷幕高臺上,正有兩名彪形大漢在進行相撲比賽,氣氛緊張而熱烈,圍觀羣衆連連喝彩鼓掌。
這樣的角抵活動如騎射一樣,作爲一個軍事訓練,常在軍中開展,扶萱實則見慣不怪。
可這乃是她第一回在民間見到這般比拼的,且按穿着看來,一個是大梁人,一個是柔然人,這般較量,自然而然除了代表二人,還代表兩個國家,一時看地兩國邊民熱血沸騰,“勉之!勉之!”聲不絕於耳。
扶萱感嘆道:“本以爲他們是來通商的,沒成想,他們也會在此進行角逐啊。”
謝湛回想書中所記載,道:“除了戰爭,交好的國家之間本也會進行比賽。按史書記載,前朝曾有西域健壯胡人,矯健無敵,來大梁後,大梁人無人敢與之相較。彼時帝王爲此事大爲惱火,於是張貼榜文,用以召募勇士。後來,有一位叫‘庾東’的人興然應募,與胡人比賽,結果撲殺了西域人士,從此名震四方,還被帝王賜予官爵。”(注2)
扶萱聽着謝湛的話若有所思。
在她出神的時候,高臺上的角逐告一段落,大梁人得勝歸來,鄉親們立刻上前,將一朵紅綢大花繫於他身前,數位男郎擡着他,將他上下拋舉,喝彩聲、掌聲、夾雜着善意的口哨聲,經久不息。
扶萱身邊有人誇道:“真不愧爲我們幽山郡擂臺上比拼出來的勇士!”
聽得此話,扶萱好奇地接話問:“大嬸,您說那位是比拼出來的?還設擂臺的麼?”
“可不嘛!我們這兒啊,就爲了在每月的大集上能拼過柔然人,各個月在城中便會有擂臺的,專門給這些有本事的人來比賽,得第一的便會派到大集上,跟柔然人較量。不過,只要得前三名也行,那樣就會得到不少黍米、布匹獎勵!”那人回道。
“那是誰都可參與麼?”扶萱又問,“比如那些奴僕也行?”
“是人就行的,奴僕也是人嘛。”對方說完,那羣帶着得勝歸來的“英雄”的人們往此方向行來,爲安全着想,謝湛拉着扶萱避在一旁。
“走罷。”
人羣走遠後,扶萱這纔在謝湛催促下,去往一個個白頂氈房去,挑選柔然盛產的貂裘、銀飾等物,且在謝湛不太樂意的眼神中,扶萱給自己親自挑了一匹柔然白馬。
陌生而喧鬧的邊境小城漸漸遠去,回府馬車上,扶萱頭戴漂亮的瑪瑙珠串,撩開車簾,目光看向那個空蕩蕩的高臺方向。
不得不說,今日除了柔然物品,那裡曾發生的事情才令扶萱頗爲深思。
“長珩,你可曾想過,只靠門蔭入仕,這樣的選官規則,許是不大對的?”
注1:“夫爲將之道,軍井未汲,將不言渴:軍食未熟,將不言飢;軍火未然,將不言寒;軍幕未施,將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張蓋。”——《新書》
注2:庾闡此事爲真,參考《晉書·庾闡傳》。晉朝這也是中國最早出現相撲記錄的朝代。
——
聞到一小點“夫妻二人”改革的味道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