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平行番外(四)
屋中的對峙因扶萱的介入而消停。
扶炫被扶萱趕了出屋,扶萱給謝湛重新上了一回藥,去取來農婦替二人洗好的衣裳讓謝湛自個穿上,這才推門而出。
在農家夫婦再三推辭下,扶炫堅持給了他們錢。扶萱感謝他們對二人的照顧,在她一口一個“替表哥感謝”聲中,扶炫眼神越發冷冽。
從農家夫婦處出來,他陰陽怪氣地問:“我怎不知,我們家何時有姓詹的親戚了?”
面對扶炫的挑釁,自小與他打嘴仗長大的扶萱哼了聲,不甘示弱地道:“往前沒,往後就有了。”
她故意氣扶炫,進屋朝謝湛道:“長珩哥哥,我們啓程罷。”
榻上郎君坐在光影中,烏黑長髮已盡數斂起,華服玉冠加身,儀容齊整,他眼皮微垂,光影將他的睫毛在臉上照出陰影來,他放在膝上的手指修長,乾淨整潔。郎君面容蒼白,卻不掩本色雋秀,腰背筆直、端端正正地坐在陋室中,沒了昨夜墨發四散時的慵懶,渾身散發着無與倫比的山巔冰雪般的高貴冷然。
因身份而異,謝湛此人本有幾幅臉孔。
作謝家六郎、準家主時,他清冷倨傲,誰也放不進眼中,言行冷淡疏離,冷眸凝人時,一身身份地位在此,嫌少有人敢在他跟前造次;作謝寺丞時,堂中冷酷無情,殺伐果斷,肅穆莊嚴,酷吏的形象深入人心,便是建康城幾大世家的子弟犯事,也恨不得對他退避三舍。
而當下,聽聞扶萱一聲嬌俏的“長珩哥哥”,他心間微縮了下,那股風流勁兒似被人突然激發了般,輕擡起眼睫,掀開目色幽靜的眸子,眸中被入舍之光照出流轉光華。
見扶炫同來,他輕擡眼尾,勾人地看扶萱一眼,提脣似笑非笑地道:“萱萱妹妹,勞煩你扶我一把。”
扶萱微怔了下。
扶炫:“……”真他媽想一劍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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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炫眼神冰冷,看着自家小女郎焦急萬分,亦步亦趨地跟在那位被侍從揹着的陌生郎君身後,上了她那個小馬車。
在扶萱即將也蹬上馬車的當口,扶炫伸手往她後領一捉,老鷹捉小雞般將人朝後提了一步,“你騎我的馬回去。”
扶萱想反駁那你騎什麼的話,終是在扶炫黑沉似墨的臉色中偃旗息鼓。
她擔憂地看了車廂一眼,默默行去扶炫的馬旁,翻身上馬,跟在自己的馬車邊,一同朝城內走。
車轅上,和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君並排坐着的石清一臉茫然,瞥了又瞥斜後方的女郎,撓頭苦思,爲何後半夜找到自家公子時,自家舊傷復發的公子非但不起身離去,還命他先行躲起來,即使今早被人“追殺”上門,他也不用他出來抵擋,生生捱了打,而當下,自家那寬敞舒適的馬車也不用,來坐別家女郎的小馬車。
自家公子清高孤傲,嫌少與女郎有所交集,很見不得別人投懷送抱,怎……
石清牛目般的圓眼突地瞪大瞪圓——
莫非,昨夜……他家如玉般的孤高傲物的公子被人玷污了?不,將人給玷污了?
石清刷地轉頭,盯着扶萱花容月貌的臉,眼神複雜又稀奇,腦中驚歎一片。自家公子是何秉性他再清楚不過,能一改在建康城對女郎避之不及的作風,先是與女郎共處一室一宿,當下還這般苦苦設計只爲與這位女郎同路,不是要事後對人負責,還能是什麼!
這麼說,這位女郎往後很可能就是他的少夫人了?
石清對自己的想法深以爲然,思此,便頂着黑紅黑紅的糙臉,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呲牙朝扶萱討好地展笑。
只他的笑還沒徹底展開,後腦勺就被人猛烈一拍,“你他孃的在看誰呢?”
扶萱循聲望去,便見扶炫又在惡狠狠地欺負人,那趕車的不是她原來的車伕,而是方纔背詹六郎的侍從,她連忙踢了兩下馬肚子,往前追上去。
她聲輕而嚴厲:“扶炫你莫作惡霸態。詹家郎君救了我,該是我們扶家人的座上賓,知恩圖報尚且不夠,人豈能恩將仇報?你莫要再對他的人無禮。”
扶炫冷哼一聲,諷刺道:“知恩圖報?你要如何報?以身相許,跟着他嫁去建康城不成?”
車廂內,謝湛耷拉着的眼皮朝上一掀:以身相許?嫁去建康城?做他謝家主母麼?但以她的身份,恐怕不配……
下一刻,便聽扶萱道:“一碼歸一碼,救我之恩有多種報答方式。以此嫁人麼,那倒不至於。”
謝湛輕掀起窗簾,看她立於馬上,豔陽灑在她婀娜身姿上,將她嬌嫩的臉照地泛光,她衣袂被風吹揚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朝馬尾高立的扶家郎君眨眼笑道:“你在哪,我自然就嫁在哪啊!”
扶炫被扶萱的話取悅,嘴硬地冷嗤一聲,“算你還有點腦子。”
他繼而提點扶萱道:“你若是去那些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欺負都無人知曉,而且就你這個不好使的腦子,只會被人死死拿捏住,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保不準日子過地如何悽慘。”
扶萱應聲道:“伯父倒是說過,我可以招個上門女婿。”
“那也不錯,要我說,該招個性格好的……”
兄妹二人自以爲很低聲地你一言我一語,就扶家上門女婿的條件絮叨了一通。
石清在一旁聽地毛骨悚然,替自家公子捏起一把汗。
他家公子如此貴重的身份,該不會爲了朝女郎負責,真要“遠嫁”到荊州郡來罷?可若不“嫁”來,豈非是始亂終棄?
車廂內,被人掛懷的郎君利落放下車簾,撇過了眼,漆黑的眼睛闔上,不再看那位昨夜替他換衣,跟他親吻纏綿、同榻而眠,今日就若無其事地在談論自個婚嫁之事的女郎。
然他心中好似長了根刺,就這麼不上不下地卡着。
謝六郎臉色難看,他絕不是一個好色之徒,他對浮於表面的空洞乏味的美麗嗤之以鼻,卻仍然被陌生女郎所迷惑,初見一面就着了她的道,夢裡還對人念念不忘。
甚而昨夜與人在榻上,她的呼吸貼着他,脣也與他相纏,他甚至記得模糊中睜眼時,身下的她面容美豔,闔目乖巧,如夢境一般鏡花水月,似妖仙似,讓他心動無比,幾近失控,若非是因病痛在身,體力透支,保不準就做了該後悔的事情來。
而對方彼時分明清醒着,對他的親吻和摟抱毫無拒絕掙扎。
若非他當下回憶起來,她對親密一事極爲生疏,他該得懷疑莫非自己非是那頭一個。
謝湛撫着自己的脣兀自思索,這位扶女郎,究竟是抱着何種心態與他親吻的?難不成,當作是一場無所謂的露水情緣麼?
露水情緣。
謝湛玩味地品讀這幾個字。
大梁民風本也開放,婚前相好之人衆多,況且荊州郡此地民風更加彪悍他早聽聞過,二人同睡一室於人們看來根本不算大事。就連昨日他與扶萱同屋睡了一宿,他的衣褲被扶萱換下,早起後,農家夫婦也未曾有絲毫詫色。他不是玩不起,卻不知是不想相信,還是不敢相信,這位女郎……
驀地,一聲呼喚打斷他的思緒——
“長珩哥哥。”
又是女郎的聲音,還叫地如此親暱。
然而此刻謝六郎並無好臉色,他黑沉着臉,擡眸看向被掀開的車簾,看到女郎在馬上彎着腰,紅脣揚起,美眸笑盈盈地看他。
謝六郎壓下被她看跳起來的心中悸動,黑着臉,冷聲問道:“何事?”
從未見過此人臉色如此,不是病態的蒼白,而是蘊含怒意與疏離的冷漠,扶萱被他像凝着團烏雲的臉色驚到,她知他氣質高貴不俗,可這種睥睨衆人、高不可攀的神色,讓見者之人心中刺痛。
她眼中笑意漸漸斂起,也冷着眼看他,立刻改了口,極爲客氣地道:“我只是想問問詹公子,是去周府治傷,還是願意去我扶家醫治?”
早在受傷之際,謝湛對接下來的安排便有計劃。
他如今腿腳不便,自不好將二位好友拖累着一併留在荊州郡陪他養傷,周閱與王子槿大可按原計劃繼續遊學,他則是養好傷後前去與他們匯合。
傷在腿骨,他養傷時日恐怕不短,如此,不會繼續留在周府落腳,而是會尋一處別苑居住,謝家在荊州郡雖無產業,周家該是不少,周伯父給他撥出一別苑小住並非難事,並且早在石清找到他時,他就已安排下去,想必當下週家別苑已然收拾妥當。
就在謝湛打算如實相告進城便可,他自會有安排時,回憶方纔心中品味的“露水情緣”四字,謝湛心生譏誚,突地改了主意。
他意味不明凝着窗外的扶萱,啓脣道:“如此便多有叨擾了。”
這便是去扶家的意思。
聽聞自家公子安排的石清身僵如巨石,早有如此打算,公子何必讓他今早來回跑,白白忙活一通?
這樣的答案也不在扶萱預料之中。她詢問他是否去扶家修養,一來此郎君因她受傷,二也是因他是外地人,提供一個扶家給他算是多給他一個選擇,倒是沒想到作爲周府的客人,此人會選擇不去周家。
況且,方纔他見到她時那種陰黯嚇人的臉色,瞧着也不像要與她相處的模樣啊。
扶萱有些不明所以,對這位郎君的心思琢磨不透,但既然人已開口,她自然也就客氣禮貌地應了聲“不必客氣”,將人帶回了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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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人馬返回了扶家後,率先迎出來的是扶夫人與嘉陽長公主二人。
原本他們不知扶萱失蹤一事,但扶萱在路上派人回去傳話說要在家安置一位救命郎君,二人一聽心下大駭,這才抓來她的貼身婢女詢問,玲瓏只得一五一十講了昨夜女郎的遭遇。
兩位夫人站在扶府門口,對他們家的掌上明珠翹首以盼,遠遠見着立於馬上的言笑晏晏的赤衣人兒,提心吊膽的情緒這才散開去。
嘉陽長公主拍了拍扶夫人的手,“瞧你急的,這不好好地回來了麼。”
扶夫人勾脣一笑,打趣道:“方纔急的不像話的,可不止是我一人啊。”
“你又打趣我。”嘉陽長公主說着話,噌瞪她妯娌一眼。
只是不曾想,她轉眼一看,從扶萱那馬車上被人攙扶下來的郎君,竟會是他。
五分相似的眉眼,六分相似的面龐,卻有八分相似的氣質。
白衣在身,氣質高華,風度翩翩,清貴不可攀。
是謝淵的兒子不會錯。
扶萱見兩位長輩出門迎接,翻身下馬提裙跑了過去,見完禮後朝他們介紹道:“這位是詹六郎,就是他救了我。伯母可安排好大夫候着了?”
嘉陽長公主人雖不在建康城,但皇族的、世家的消息聽得不會少,皇兄皇姐的家書不說,便是端王妃時常與她交談,也能說許多京都之事。她不動聲色地上下掃視謝湛,見其風姿,腦中過了下謝家幾個郎君的身份及名字,很快就明白,這是謝家下一任家主謝湛。
“詹公子”?
怕是“湛公子”纔是。
嘉陽長公主人看了眼滿目清澈的自家侄女,她朝謝湛頷了下首,招呼道:“有請詹公子,寒舍簡陋,還望莫要嫌棄。”
在嘉陽長公主打量他的同時,謝湛也在打量她。
謝湛何許人也,大理寺探案几年磨練出來的“火眼金睛”,世家貴公子身份帶來的見多識廣。眼前婦人與穆安帝容顏、身量皆幾分相似,天家子女,氣度不凡,再想及皇家有一位公主早些年嫁在荊州,他很難猜不出,她就是嘉陽長公主。
謝湛恭敬地拱手,“長珩參見殿下。”
嘉陽長公主微驚了下,隨即釋然,謝家家主之選,自是該得如此聰慧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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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湛住在扶府,日子比他想象中有趣不少。
因那日馬車中他那寒眸刺人的模樣,扶萱初時並不如何搭理他,只客客氣氣地喚他詹公子,當他恩人罷了,送藥送物都站在離他五步遠,生怕沾染他的“病氣”似的,直到一日,扶家二位將軍休假,從軍營回了扶家,這種情況纔有了改變。
下一輩人可以不知在家中休養的人究竟是何人,嘉陽長公主卻不會對駙馬扶以問將此事隱瞞。扶以問歸家之後,便與其兄弟扶以言商討,決定設宴款待那鐘鼎世家的準家主一番。
扶家雖不必去與世家攀交情,但既然人已在他們扶家,地主之誼還是要去盡的。且穆安帝那頭密信透露過,有要調二人去京中任職的打算,只差最後的調令下來罷了。
也就是說,往後朝堂上,早晚會與謝家這位相見,甚至因立場問題而互相對峙也說不定。倒不如提前探一探此人政見,以求知己知彼。
扶家設的是家宴,並未邀請旁人,衆人說話便就隨意得多。扶家人不避諱女眷討論政事,扶萱自然也就在席間聽了幾耳朵。
扶家目前雖算士族階層,但還是寒門,祖父母一輩只不過普普通通的良民,且還被戰事所累而故去。扶家兩兄弟自小單打獨鬥,若不是進了軍中又當真驍勇善戰,立了幾輪碩大軍功,至今這家還只能是庶族不起眼的家族。
這扶家既算是庶族,又不同於其他庶族。
士族之間盤根錯綜,各大世家多年與皇族平分這大梁天下秋色,抑制諸多皇族主張的改革政策。
新帝登基兩年,正尋求一種改變,能平衡世家大族與寒門庶族,逐步改變當下這種世家把持朝政的局面。扶家就是他選擇的一把“刀”,所以扶以問才順利地迎娶了皇家嫡親的長公主,又即將進建康城,替新帝大刀闊斧“斬殺”一番。
席間,扶以問看起來並不避諱,實則是試探性地拋出一個問題:“士、庶之間,可能平衡,以達到共同發展?”
謝湛思忖片刻,並不覺得此話鋒利。
他雖是世家人,仍覺得當下大梁政局屬實有些畸形。世家與皇族互相制衡,此消彼長,有時也是一種內耗。注意力集中在互相牽扯上,自然就很容易忽視外部危險。北部大周、柔然等國日益強大昌盛,不失爲大梁的巨大威脅。當下局面若不改變,國庫繼續空虛、民衆繼續貧困,只世家望族富足,真到戰時,對於一國而言不會是什麼好事。
他隨心而動,如實回答扶以問的話:“自然可以。”
扶以問意外地挑了下眉,追問:“如何實現?”
謝湛墨深似海的眸子輕輕掀起,漫不經心:“比如,聯姻。將庶族與士族結合。”
誠然謝六郎言之有理。
此計不容易實現,因爲世家爲維持門閥穩定,只在內部聯姻,不與寒門庶族階層結合,但此計一旦實施,敢有世家率先打破傳統,則代表社會風氣轉換,庶族便有出頭之日。難在,世家裡又有誰敢爲先?連他謝湛敢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尚在揣摩,誰能如此大義凌然,滿肚子天下大義,爲別的羣體利益犧牲自己。
然不期然的,他對面的女郎在此時犀利地開了口:“憑什麼,要用犧牲婚姻的這種方式來實現利益?不說以利益牽連的關係終究不牢靠,就是短時牢靠,這也是治標不治本的方式罷了。”
謝湛愕然轉眸,與女郎的眼神對上。
也是,他如何就忘了,這個女郎既算士族女郎,又不是典型的士族女郎。面對他一個世家郎君,她何其瀟灑,何其大膽,敢與他玩上一玩,來一場短暫的歡愉罷了,何曾又想過與他有牽連,更何論建立一場以利益而牽連的關係。
想到她與他糾纏的樣子,心底深處的惡劣脾氣一來,要戲弄人的“萱萱妹妹”四個字在舌尖一轉,當着扶家人的面被他又壓了下去。
謝湛心中冷嗤了一聲,他目光平直對上扶萱的,擡手摸了下自己的脣,又以手擋着旁人能瞧見的視線,獨獨她看得見的地方,脣形示她“萱萱妹妹”,而後郎聲朝衆人言語:“也有幾分道理。”
扶萱:“……”
這人又戲弄她!
不管扶萱的話有沒有道理,她說這種話是因爲她有足夠的底氣。
她出生時早產體弱,又是扶家極爲難得纔有的一個小女郎,扶家人對她的關注比對任何人都多,歷來寵着她,從不以她的婚姻幸福爲砝碼去換利益,饒是荊州郡有諸多人家拋出橄欖枝,不乏也有世家旁支要與扶家聯姻,但擇婿的權利從來只在扶萱手裡。
所以她說這話,對扶家人而言稀鬆平常,除了謝湛外,並未引起旁人多大反應。而謝湛這人面不改色,旁人也自然看不出他有什麼反應。於是此話題很容易就輕易被揭了過去。
這話題唯一留下波瀾的,便是在扶萱這裡了。
接下來的宴席上,她腦中就不斷閃現謝湛那輕佻地撫着脣,朝他脣語“萱萱妹妹”的戲弄樣子,搞得她後半程宴席心不在焉,再聽不進去長輩們與人談的什麼事,只麻木又心緒不寧地給自己灌了幾盞酒下去。
宴後,酒意壯膽下,她就衝去了謝湛落腳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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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瞠目的石清囫圇趕了出去,坐在披散了滿頭墨發,寢衣鬆垮,正準備歇息的一派慵懶氣質的謝六郎的牀榻邊上,扶萱質問他:“你什麼意思?你方纔無緣無故叫我‘萱萱妹妹’做什麼?”
女郎面頰緋紅,美眸揚波,說話時因酒意正酣失了些距離感,紗袖一扇一扇,身前忽起忽伏,口中酒味還一縷一縷朝他飄。
過目不忘如謝六郎,饒是近日扶萱離他五步遠,他也不會忘記她的特點。
許是得益於父母優良的身形外貌,她的身量是比旁的女郎好,有些地方也比他隨意掃過的那些女郎豐潤些。若說頭次相見未曾留意這些,只記住她的臉,但落水那日,從水中撈起她,又相貼着走了一路,再是他以爲在夢中,肆無忌憚地摩挲過……就,印象不得不深刻了些。
肩、背、胸、腰……
謝湛自己聽到自己越發變大的心跳聲。
扶萱怒目而視他,卻似乎忘了當下二人是在牀榻上,距離太近,呼吸可聞,謝湛撇開了臉。
扶萱見他這副冷待她的嘴臉,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捉住謝湛的下顎,往她面前掰了過來,“你倒是說話啊,你臉這麼冷做什麼?你這人怎麼這麼冷,你高貴不可攀麼?”
謝湛被她女流氓般的動作、委委屈屈的話語逗笑。
敢這麼直接上手摸他,沒被他一掌揮開的女郎,她還算第一個,而這點特別,大概也緣於他鬼迷心竅地總是夢見她,並且還與她有過親密接觸。
然他不過是她的“獵物”罷了,這位女郎的底氣何其足,饒是與人風流快活,怕是也無有後顧之憂。
他謝長珩被人追隨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被人當玩物一般耍呢。他氣而惱。
謝湛隨意地伸手,依照扶萱的動作,同樣地握住了扶萱的下顎,他幾分揶揄,幾分戲弄地回她:“你不是喚我‘長珩哥哥’麼,我喚你‘萱萱妹妹’,哪裡錯了?”
扶萱被他的反問搞地一怔,聽他又道:“萱萱妹妹想來一場不計後果的露水情緣,可如何是好,長珩哥哥,並不想奉陪啊。”
扶萱微有愕然,既覺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穿,又覺得被人言語侮辱到。
她願意他親她,只是願意是他罷了,她這麼多年第一次願意與郎君親密,畢竟他特別——特別俊美,特別有才情,特別談吐不俗,特別入她的眼。
可當下此人的意思,無異是在暗諷她人輕浮,隨意地就與郎君接觸。
扶萱反問他:“你不想奉陪,那你來我家是爲何?你既然看穿我的心思,不是該如你當初推開我那樣,對我避之不及麼。你一邊要來試探我,一邊又覺得我行爲卑劣,你憑什麼?你無緣無故親我又是爲何?‘又是你’、‘原來你叫扶萱’這幾個字是何意?是你主動來的,長珩哥哥。”
謝湛俯視着對方,被這位話語直白、暗含激將的女郎用挑釁的眼神看,謝六郎心裡惱意起。他這一刻是當真想不計後果、不計雙方身份,在這麼一個無人認識他謝六郎的地方,與這位大膽至此的女郎不管不顧地風流一場。
謝六郎理智逐步退卻,卻始終本性倨傲,他輕笑一聲,“你瞭解我多少?怎敢如此放肆逗弄?你當真不怕脫身不易麼?”
扶萱回他:“你不都已經看清楚了,自然是因爲我有底氣啊,我有扶家這個倚靠啊。我爲何脫身不易?你難道不要露水情緣,是因真的動心,捨不得我,要娶我麼?你這個世家人,當真要娶我一個寒門?你會麼?敢麼?”
被女郎步步緊逼,謝湛反問她:“我若敢娶,你敢嫁麼?”
扶萱實話道:“我不會遠嫁,我永遠會在扶家。”
謝湛覺得自己是瘋了,就這麼着了人的道,他拒絕不了對方,就這麼失控了。
他心中潮起,如浪狂奔。
謝湛道:“我答應你不遠嫁。”我會讓你全家去建康城,整好如穆安帝的意。
他欺近扶萱,與她咫尺之距,看着她燦亮的眸子,認真問她:“你可願意等我一段時間來娶你?”
開口求娶這一刻,他好似明白這些時日根本無法靜下心的緣由——
自看她第一眼起,準確說那句“臥竹蓆,聞荷香,感微涼,怎能缺一壺佳釀”說到他心坎裡起,他就沒忘她、貪戀她,他就爲她着迷,纔去赴她的約,纔有夢裡的失控,纔有一反常態地屈身寄居別處,每日皆盼着她來見他。
事實如此,他謝長珩再不自欺欺人,認栽了。
扶萱也覺得自己瘋了,對這位郎君如此着迷,他如此輕飄飄的求娶她都拒絕不了,她連他如何來娶她、何時來娶她都不想再問,只心中失控般,朝他展笑,無甚威力地最後掙扎道:“娶我有很多條件的。”
謝湛鄭重:“我都答應。”
扶萱又笑,帶着她不知何處來的孤勇,答他:“那好啊。”
小女郎太白了,在他眼前就像一塊上好的脂玉,白地晃眼,晃地他頭暈目眩,晃地他覺得夢中的光景比起眼前真實的觸感而言,當真是不值一提。
謝湛顫着青筋起的手,扶萱也顫着抱住他脖頸的手,兩人像隔着千山萬水、隔着前世今生般對望,眼中皆是對方,心中也全是對方,極想爲對方付出自己擁有的一切。
郎君的聲音在她耳際溫情脈脈:“我姓謝,謝家六郎,謝湛,謝長珩。”
扶萱有些發懵地重複他的話:“謝長珩。”
郎君耐心安撫:“你莫怕。”
女郎鼓足勇氣:“好。”
“乖,接受我。”
“好。”
北境夜間寒涼,院中有遲開的花叢簇簇壓枝,夜風微微一吹,花瓣如雨落而下,洋洋灑灑鋪陳滿地,花香被風吹散開,悠悠地飄至屋檐之下,至窗牖縫中,至屋舍之內。
一時間,溫香滿屋。
番外進展快不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