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語站在屋脊上,冷冷俯視着他,他的目光也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眼睛一眨也不眨。 也許,一個眨眼,她便消失了,離去了,從此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裡。沒有了她的笑聲,她的俏皮,他的世界,從此便只是灰暗的顏色。
他的胸口又痛了起來,這一刻的他,如同兩年前一樣,再一次的體會到了,得而又如不得的痛苦。
石大夫說,斷情花的藥性,除了寒幽草沒有什麼藥可以解,也許,在當初她冒死採下寒幽草的時候,就誤打誤撞的服下過那藥草的什麼部分,所以,今天的她,纔可以逐漸恢復記憶。
難道,他命裡註定了,就和她永遠不可能在一起嗎?他註定了,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價,都不可能擁有她嗎?他以爲他可以掌控一切,權力、地位、人心…..可是,爲什麼,他最想要掌控的她,卻偏偏是他最無法把握的?那麼,他擁有了天下,擁有了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陸子璃沒有野心,沒有慾望,甚至沒有運籌帷幄、俯瞰天下的魄力,可是,他就是擁有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緣分,擁有她一顆完整的真心!那麼,他拿他的天下,拿他所有的一切,去和他換,好不好?好不好?
“乖,下來吧!我們好好談談…….”他幾乎就要跌倒了,可是,還努力挺直着脊背,堆起一抹溫柔的笑容。
別害怕,笑語,我只是來看看你,想要留住你,不是想要傷害你,因爲我永遠也不捨得傷害你,我寧願傷害的是自己。
笑語扭頭望向圍牆外,牆外也隱隱有火光閃現,那裡一定早就被官兵重重包圍了,她和子璃不可能會逃出去。
她咬咬脣,有些後悔低估了梓洵。他對她的寵溺固然沒有原則,沒有底線,可是,再寵溺,也不會到了可以成全她和子璃就這麼輕鬆離開的地步吧?他,也許還沒有愛到這個程度。
傷人如傷己,他傷害了她和子璃,他心裡也並不好受,可是,愛,便是掠奪和佔用嗎?她失憶的時候不知道,如今恢復了記憶,又捅破了這層紙,她怎麼可能還會回到他的身邊?她寧願和子璃一起死,也不要再和他分開了。
手上一緊,她回過頭來,對上子璃溫柔的雙眸。他的眼中碧波流轉,在遺憾之外,又透着堅定。她什麼也不說,他便懂了。生不能同生,那就同死吧?
她回望着他,淡淡一笑,美目流盼,有從未有過的從容和嫵媚。真好啊!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又見到了他,是和他在一起。如此,還有什麼遺憾?她終於相信,無論發生什麼,無論多少磨難,他的心裡,始終只有她,從此更是隻有她。
她握緊了他的手,只是望着他笑,那笑容,一如兩年多前一樣的燦爛,彷彿黯淡了歲月,輕慢了韶華,和他的心一起,回到了那青蔥的初遇的時光。
“子璃,遇到你,真好。”她輕輕的,用只有他可以聽到的聲音對着他,低低的述說。
“嗯,我也是。”他也笑,往事如閃電,一幕幕在腦海裡重現。
假裝受傷的狡黠,怒睜的星眸,砸爛的牌匾,微醺的小臉,羞澀的模樣,失望的淚眼…..每一點每一滴的記憶,都是那麼的美好。
他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將目光轉向下面的梓洵,坦然、無懼。
離開這個世界,可以有很多方法,只要他們想。
梓洵彷彿預料到了什麼,目光開始變的恐慌,臉色變得蒼白,身形也虛晃了一下。
“陸子璃,你的父皇已經病危,現在陷入了昏迷,卻沒有得到有效的醫治。七王爺陸子霖掌握了全局,他手中握有玉璽和聖旨,太子被廢,皇后被囚,雲府的人被軟禁,田家和六王府的所有人被關押入獄。好啊,作爲唯一超脫事外的人,去陪着你心愛的女人共赴黃泉吧!別管你的父皇,也別管你的母后,更別管你的手足、岳父、舅舅和王府裡朝夕相處的人,去吧!做自己想做的事。”
梓洵一字一句,緩緩的開口說道,他的拳頭緊緊握在袖中,語氣努力的平靜緩和。人至惡,則無敵,可惜,陸子璃也好,雲笑語也罷,都是至善之人,對他們來說,自己的命也許不重要,可是,身邊的人,始終都比他們自己要重要的多。若他們是至惡之人,便沒有什麼可以制約他們,可惜,他們不是。
子璃的手忽而握的更緊了,笑語的心也提了起來。父皇?爹爹?孃親?他們…..他們怎麼樣了?子璃說,爲了她的失蹤,孃親幾乎哭瞎了雙眼,如今東平鉅變,難道,從此母女真的要陰陽兩隔了嗎?難道,連她最後一面,孃親都見不到嗎?
子璃的手握痛了她的手,與她相比,他有更多的親人陷於水深火熱之中,他該怎麼做?他該何去何從?死,一了百了,從此什麼也不知曉,和心愛的女人共赴黃泉,共約來生?生,放棄笑語,將她推回梓洵的身邊,讓他放自己走,去救自己的爹孃和那些無辜的人?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再一次將她推開?不,死都不會了。可是,在東平的,也許是幾百幾千條人命啊!
如果之前梓洵說出這樣的話,他也許會不信,可是,現在他信。自從來到西藺,忽而和東平的聯繫中斷了,他就有一些不好的預感,所以纔會讓程峰趕緊回去查探原因,可是,程峰離去之後,依然沒有任何消息傳回,就連程峰自己也沒有了動靜,他心裡的不安就更加增加了,恰逢這個時候,他知道了笑語的確切信息,他實在不敢再離開她了,生怕一錯過,又是兩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於是,便咬着牙堅持着。如今,梓洵開口說出這些,必定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也許,小七和他有着某種聯繫或者利益上的交換?
就在兩人一恍惚之間,梓洵和另外一個侍衛統領身形一轉,快如閃電,飛至子璃和笑語身邊,迅速點了笑語的穴道,子璃忙將笑語拉入懷抱,奈何梓洵和那統領的功夫都極高,他一個人抱着笑語,哪裡是他們的對手,在屋脊之上,又確實極爲不便,幾個回合下來,手中沒有武器的他已經漸漸體力不支,卻仍抱着笑語,誓死不肯放棄。
突然,他眼前一黑,身體搖晃了幾下,幾乎要跌下屋檐去,倒是梓洵迅速出手,一把拉住了他,才讓他不至於跌落下去。
他眼前飄忽,頭腦開始發暈,搖搖晃晃着,那侍衛統領將他一把拉過來,他四肢無力,懷中不能動彈的笑語,被梓洵伸手攬住,打橫抱起飛下了屋檐。
寶兒站在屋脊之上,定定的望着梓洵懷抱裡動彈不得的笑語,心裡低低的嘆息着:“對不起,雲小姐。你的夫君中了我撒在你頭頂的禁骨香,他若是不動真氣,你們都不會有事,他若是動了真氣,必然會手腳發軟。可是,無論我怎麼做,你們都逃不過他的手心。這就是命。”
笑語不能動,不能言,只拿一雙噴火的雙眸怒視着他。他將她放下,攬住她的腰,不讓她跌倒,伸出手,捂上她的眼睛,低沉的開口:“不要這樣看我,他的命掌握在你的手裡,你若是有事,他也不會死,我要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你若是活着,他便能好好的活着。”
除了夏梓洵之外,沒有人知道,陸子璃的落敗,並不是因爲他武功的高低,而是因爲謝寶琳悄悄撒在笑語發端的迷香。他警覺的防備着所有的人,卻不會防備他最心愛的妻子,而他們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當笑語被解開穴道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了,她望着站在牀前的謝寶琳,咬着牙怒視着她:“夏梓洵呢?他在哪兒?讓他來,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寶兒輕輕搖搖頭說:“他很忙,忙着去會他的女人,沒有時間。你又不是他的女人,他爲什麼要見你?”
笑語直視着一臉淡漠的謝寶琳,咬着牙說:“謝寶琳,我恨你,我恨你!子璃暈倒一定是因爲你,你做了什麼手腳?你就那麼忠於他嗎?他讓你去死,你也會去嗎?”
寶兒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會。”
笑語氣的臉色通紅,抱頭抓狂,不停的在屋內轉圈。現在的她,真想一劍殺了謝寶琳,然後再殺了小妖孽,可是,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她衝動的結果,只會是讓子璃受更多的罪,真不知道,他落入夏梓洵手裡,他會怎麼折磨他?想一想,她就痛的不能呼吸。
可是,對寶兒她沒有辦法,對夏梓洵她尚且能借着他的寵溺發一通脾氣,甚至以死相威脅一下,可是,寶兒是絕對不吃她這一套的。
她狂奔了一圈,停在她面前,咬着牙詛咒道:“謝寶琳,你將來嫁了人,生個兒子沒pi眼!”
寶兒面無表情,淡淡的說:“那讓您失望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嫁人,自然也不會生兒子。”
笑語抓狂,冷哼一聲:“爲他守身如玉是吧?打算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一輩子是吧?好吧,我詛咒他生個兒子沒……”
寶兒臉色一寒,一手唰的將腰間的劍抽出了一截,笑語嚇了一跳,後退兩步,眼角抽搐着說:“等着吧!他兒子一定是你兒子!我詛咒你們生個兒子沒pi眼,生個閨女給我兒子做小妾!”
寶兒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蔑視的冷哼一聲:“生出來再說!”
笑語的臉唰的紅了,眼角抽了抽,不再說話了,沉默了半晌,她又跑到她面前,拿胳膊肘捅捅她:“哎,好歹也跟了我兩年,賣個交情,告訴我一點點,陸子璃到底怎麼樣了?我不會告訴小妖孽是你說的。”
寶兒冷哼一聲,嚴肅的說:“沒交情。”
笑語恨的牙根癢癢,有些受傷的說:“沒交情?白眼狼!這兩年,是塊石頭也捂熱了。”
寶兒冷哼一聲點點頭:“說的對!”皇上怎麼就沒把你捂熱呢?
說完,拿異樣的更加鄙視的目光望向她,她心虛的翻翻白眼,慢慢溜回了桌前,託着腮想轍。
謝寶琳是梓洵的人,她對梓洵又懷着那樣忠貞的心思,打死也不會背叛他的,從她這兒下手,簡直就是比鑽石壁還難。
寶兒斜睨了鬱悶的眉頭緊鎖的她一眼,良久,突然淡淡開口:“地牢很潮溼,陸子璃有舊疾,不宜久呆。”
說完,便目視前方,安靜的站在一側,再也不肯開口了。
笑語心裡一驚,扭頭看向寶兒,寶兒卻一臉冷肅,彷彿什麼也沒有說過,方纔的話,只是笑語的錯覺罷了。笑語心下了然,知道她能透露這麼一些信息已經委實不容易了,便也知趣的不再追問。
她的話,看似無意,其實透露了三個信息。一,子璃還活着;二,他被關在地牢裡;三,他的舊疾也許是因爲環境的惡劣又犯了。
笑語擰起眉,努力的思索了起來。
子璃坐在牆角,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緊緊抓着手腕上垂下的鐵鏈,臉色極其難看。
他曾經上過戰場,風裡來雨裡去,受過很多的磨難,落下了一些舊疾。環境好些,飲食注意着還好,若是換了惡劣的環境,便會復發,加上笑語出事之時,他受了刺激,數次吐血,已經加重了病情,如今又在這又潮又溼的地牢裡關了這麼久,身體便愈加的虛弱了起來。
牢房外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有人小跑着過來打開了牢門,他冷笑一聲,已然猜出是誰了。
一身銀白便裝的夏梓洵走了進來,揮揮手,所有的人都迅速退了下去。
梓洵將目光投向子璃,一步步走近他,子璃扭過頭,望着對面的牆壁,並不曾多看他一眼。
夏梓洵在他對面的草堆上坐下,冷肅的容顏居然也有幾分憔悴。
他的胡茬隱隱約約的冒了出來,眼圈有些青黑,神態很是疲憊,彷彿幾夜都沒有休息好一樣。
“陸子璃,你是如何遇到笑語的?或者,你是如何知道,她在西藺的?現在關在東平皇宮大獄裡的那個陸子璃,是你的替身嗎?”梓洵輕輕開口,聲音有些嘶啞的問道。
他的喉嚨似乎很乾澀,說出的話低啞,又有些沉重。
“我不會告訴你的。”子璃扭過頭來,目光從容的迎向他。即便是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他身上那淡淡的清雅的光華,依舊若隱若現的散發出來,讓人不容小覷。
梓洵搖搖頭:“說不說,又怎麼樣?朕其實並不想知道的那麼清楚,比起以前的事來,以後纔是最重要的。”
“陸子璃,朕派人打探過了,你在東平的,因爲朝中的皇權鉅變而牽扯進去的親人,無論是什麼關係的,大概有一千多人。”梓洵嘆了一口氣說:“如果算上還沒有被完全拉扯進去的,就更多了。”
子璃警覺的望向他,不去迴應他的話。夏梓洵說這麼多,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他是想要拿這些人,來跟他做什麼交易吧?
哼!交易?拿什麼?拿小王妃?拿他的妻子?拿他們一輩子的幸福?休想!親人不在了,好,我陪着他們。更何況,母后、皇兄和田家落得今天的下場,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又來的那麼的快。
“什麼交易?”子璃淡淡一笑,乾裂的脣角露出一抹嘲諷:“用你的皇位,用你的權力,用你的一切,去換笑語留在你身邊?”
梓洵平靜的望向他,靜默了片刻,搖搖頭:“不!用你母后、皇兄和田家的一千多條人命來換。”
子璃驚訝的擡起頭,迎向他的目光,有震動,有驚詫,卻始終都冷靜的沉默着。
“朕,和七王爺,不,應該說是東平的新皇陸子霖,有過約定。當你的母后和田家的人,向我西藺求助的時候,西藺必須旁觀,不許出兵相助。同時,我和你的母后也曾經有過約定,當他們有需要時,西藺必須出兵相助。你說,這多矛盾啊!讓朕,該如何去選擇呢?”
子璃不語,冷靜的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
“陸子璃,這樣吧!朕出兵,圍攻東平,但是不動東平一草一木,不得東平一城一池,只配合着東平你們的舊部,將本就該屬於你們兄弟的皇位奪過來,將你推上那九五之尊。而你……放棄笑語!”梓洵一字一句的開口說道,他的語氣沉緩,彷彿在拿着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在誘惑着他。
子璃哈哈笑了起來,笑聲在空蕩蕩的牢房裡迴盪,突然就讓梓洵的心空了下來。
愛江山不愛美人,果然啊!這個塵世間,視感情大於權力的人,大有人在,陸子璃便是其中一個。試問,自己,可否能夠爲了她,而捨棄一切?
下一句,陸子璃便問出了這樣的話:“夏梓洵,動用大軍,血洗自己的故國,太殘忍了,不如這樣吧?你把你的皇位拿來與我交換笑語,可好?”
他的眼神充滿了戲謔和嘲諷,爲他的幼稚和天真,其實,也許不是天真,是絕望到了盡頭,便陷入了異想天開的希望裡。
“好!”夏梓洵乾脆利落的回答,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目光直白堅定的迎向他。
子璃微微有些震驚,呆呆的望向他,靜默了片刻,幽幽的嘆道:“你也是個癡心人,可惜,也就是癡心想一想而已。無論你開出什麼樣的條件,我都不會答應用笑語來交換。生,我們同生,死,我若是死了,她必定會跟隨我。所以,無論我做出什麼選擇,你都不會得到她,就算是得到了她的人,你也註定了得不到她的心。無論怎麼樣,你都敗了,爲何不接受現實,給你愛的這個女人她想要的自由和幸福?”
他的拒絕讓梓洵頓時大怒,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火在眼底升騰。
“陸子璃,你真該死!你真的很該死啊!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到西藺來?你知不知道,我爲了她,費了多少心機,用了多少計謀?你知不知道,我爲了她,放棄了什麼?天子的威嚴、男人的尊嚴、母子的恩情、自己的生命……我統統都可以不要。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我可以給她去摘;她想要空中的白雲,我甘願爲她去取;她想要我的命,我隨時雙手奉上;她說怎麼樣,便是怎麼樣;她打也好,罵也罷,只要是能夠讓她開心的事,我都可以爲她不遺餘力的去做,可是,爲什麼,爲什麼…..”
梓洵的眸子有波光在閃耀,他緊緊的揪住子璃衣襟的手,在不停的顫抖着:“爲什麼,斷情花可以讓人忘記所有的情與愛,卻依然在她心底刻下了你的名字?爲什麼,她的目光在迎向我的時候,心底卻在思念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影子?爲什麼,我放棄我的全部,我付出我的真心,都不能換來她一點點的回眸?爲什麼,她可以爲了你而付出生命,而卻始終看不到我爲她所做的一切?爲什麼,在不認識你,不記得你的情況下,她愛上的,卻依舊會是你?這到底是爲什麼?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梓洵的情緒瀕臨崩潰,最後的幾句話,已經近乎在咆哮。
他爲之籌劃了這麼久,他耐心的等待這麼久,爲什麼,到最後,輸的人還是他?得到她的心,就這麼這麼的難嗎?
雲笑語,你好狠的心!哪怕是騙騙我的,哪怕你曾經對我動過那麼一次心,僅僅是短短的一刻,我死也知足了。
可是,事實就是這麼的殘忍,殘忍到了讓人痛的無法呼吸的地步。你忘記歲月、忘記天地,忘記一切的一切,爲什麼還是忘不了他?爲什麼?
雲笑語,我好不甘心啊!我愛了兩年多的女人,我等了兩年多的女人,等到最後,還是將我拋棄在了冰冷的天地裡。雲笑語,我從未曾得到過你,便要徹底失去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