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跟隨着內侍一起來到殿後的水榭前,順着水榭的長廊遠遠望去,梓洵正揹着手站在水榭中間的小亭子裡。
突然而起的風吹拂着他如墨的長髮,在身後飛揚,髮絲不停的撲打在他的肩頭,身上的紗衣也被風鼓起,整個的向後方揚起,這樣的他,俊美的像是天外飛仙,又冷肅的像是一座冰山,讓人忍不住就心慌,也心疼。
走的越近了,就越能發現,他薄脣緊抿,下巴堅毅,眉頭一直緊緊的皺着,好看的劍眉微微挑入雲鬢,狹長的雙眸,靜靜的盯着水面。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早已被風吹散,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彷彿人的心,也被這乍起的風,吹得有些凌亂。
這麼完美的人,這麼高高在上卻又低下一顆心的男子,爲什麼蘇小姐就是不珍惜,不懂得他的情意呢?他若是對自己,有對蘇小姐一分的好,她就願意爲了他,而付出全部,甚至是生命,可是,他沒有,他的眼裡,只有那個目光不曾落在他身上的女子。
蘇小姐的光芒太盛,遮擋住了他眼前的一切,迷濛了他的心,他誰也看不到。後宮三千佳麗,看不盡的絕代風華,他尚且不入眼底,自己不過是一個風風火火的習武的女子,雖然也算是清秀,卻也並沒有什麼出衆的姿色,習武之人更沒有什麼儀態,他又怎麼可能會放進心裡?
寶兒搖搖頭,在心底輕嘆了一聲,苦笑一下,信步走了過去,雙手抱拳道:“皇上。”
她的公開身份是女侍衛,不是宮女,所行的禮儀,也基本都是侍衛的,並且,因爲她跟隨的是皇上最寵愛的女人,所以,她的待遇自然也高了幾分。夏梓洵從來也不曾對她有過什麼禮儀上的要求,就如同,在他愛的那個女人面前,所有的威嚴,所有的規矩,都屁也不是。
梓洵沒有扭頭,仍舊留給她一個讓人心顫的側影。太完美的男人,對女人來說,喜歡上了,會是一種蝕骨的折磨。
“昨晚,蘇小姐出門了嗎?”他望向水面,天空果然滴起了雨,落在水面上,攪得原本就不平靜的湖面,愈發的凌亂起來。
“回皇上,沒有。”她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梓洵伸出手去長廊的檐下滴落的雨珠,又問道:“那府裡來什麼客人了嗎?”
“回皇上,也沒有。”她老老實實的回答。
梓洵微微愣了一下,彷彿鬆了一口氣,又問道:“你說你們昨晚睡的很早,你今天怎麼還是這麼的困?”
他的話讓寶兒有些心驚,不明就裡,忙低頭回道:“奴婢該死,奴婢也不知道怎麼了。”
梓洵眯着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睏的?”
寶兒想了想說:“天色剛黑,用完晚膳之後,喝了一杯茶就去睡了。”
梓洵沉默了,一直一直的沉默着,許久才又開口問道:“那…..你是什麼時辰醒來的?一夜可有什麼動靜?”
寶兒搖搖頭說:“沒有,奴婢一夜睡的很沉,是奴婢的錯……奴婢晨起是蘇小姐喚起來的。”
梓洵的臉色愈加的冷寒,又靜默了片刻說:“蘇小姐醒來以後,做了什麼?”
寶兒想了想說:“醒來說是夜裡出了汗,要沐浴,沐浴完了吃飯,吃了飯就進宮了。”
梓洵又追問道:“她沐浴的時候,你陪着嗎?她是不是有些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寶兒搖搖頭說:“沒有,蘇小姐不讓奴婢侍候着,說是不想洗澡的時候旁邊有人看着,彆扭。”
梓洵的胸口不停起伏着,拳頭緊緊的握着,良久,擺擺手說:“你去吧!方纔問你的話,不要告訴她。”
寶兒忙答應着去了。
梓洵又在廊下靜靜的站立了良久,才慢慢走出了水榭,一出水榭,雨珠便滴落在身上,內侍忙舉了傘跟了上來,被他一把推開了。
他站在原地,慢慢擡起頭,閉着眼睛,任由雨水從頭到腳的淋落下來,頭髮溼了,臉溼了,衣衫也溼了…….這樣也好,即使是在流淚也沒有人會看到。
拳頭緊緊握起,他的脣角浮現出一抹悽然的笑容。不到最後,焉知誰輸誰贏?他就是這樣的性子,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哪怕頭破血流,只要還有一口氣,他都不會心甘情願的放棄。淚,男人也許會有,可是,現在還不是要流的時候,等着吧!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脫離他的掌控的!等了這麼久,他又豈會心甘情願的認輸?
伸出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他眯了眯眼睛,低聲喝道:“回寢宮。”
內侍們還未從震驚和惶恐中回過神來,他已經大步離開,向着正殿的方向而去。
拐過正殿的長廊,看到樂言正站在檐下的臺階上,伸出手,去接那檐下滴落的雨水,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呆滯飄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慢慢走上前去,在她背後停下腳步,靜靜的凝望着她。
她和兩年前沒有什麼區別,還是那麼的好看,還是那麼的清靈,只是眉宇之間,多了幾分從前不曾有過的憂鬱。
他的心隱隱的一痛,有些挫敗。難道她還是不快樂嗎?難道自己那麼的依從着她,嬌慣着她,寵溺着她,而她,還是不快樂嗎?那麼,笑語,要怎麼樣,才能讓你和從前一樣,自由的笑,肆意的怒?我不要你這樣隱藏着自己的情緒,我不要你這樣低垂着眉尖,我要你笑,痛痛快快的笑,我要你打開心底的鎖,開開心心的生活。我,真的就沒有那樣的能力嗎?還是,無論我有沒有,都不是你想要的?
她在前方接着雨滴,他便在後面默默的凝視着。他不知道,三年前,曾經也是這樣的雨天,也是這樣的畫面。她在接着雨滴,一個俊雅的男子,在她的身後默默凝望,後來,她衝進了雨裡,那個男子,也陪着她在雨裡發瘋,兩個人,追逐、笑鬧,後來,因爲機緣,而親密相擁。就在那一天,她的心,和他的心,都動了、亂了……從此,便是半生癡纏……
“陸子璃……”她慢慢伸開五指,看雨水從指縫間一點點滴落,不自覺、無意識的喃喃自語。
像晴天霹靂一樣,他瞬間被擊懵了,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身後的內侍扶住了他,小心的望着失神的他,一個字都不敢說。
他的心一點點墜落入無底的深淵,呼吸停滯了,臉色有些蒼白,腿腳也在發軟。
不!不是的!她吃了斷情花,他已經將剩餘的寒幽草都扔掉了,世上再無解藥可以解斷情花的藥性了,她不可能會想的起來的,一輩子都不可能!
她彷彿聽到了後面傳來的動靜,微微扭頭,甜甜一笑,手託着滴滴答答的雨水迎向他的方向,輕輕開口:“你嚐嚐,雨水是甜的呢!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
他呆呆的望着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反應去面對她。
她剛剛說完那句話,雨水便從指縫裡滴落了一個乾乾淨淨,她的臉色也微微的變了,像是有什麼畫面在腦海裡一再的閃過,她整個人都如石化一般僵住了。
夏日、雨天、男子、追逐、嬉鬧、擁抱…..眼神、呢喃…….是誰?是誰對誰說了什麼?是誰在望着她,輕輕的喚道:“笑語……”
她轉回頭,呆呆的凝望着雨幕,思緒飄逸,心底百折千回,有些如夢境一樣的畫面,一再的在眼前閃過,過去,又回來,回來再溜走,她想要抓住什麼,卻又根本抓不住,那樣的無助和迷茫,讓她空虛的想要發瘋。
頭又有些痛了起來,她的眼神微微迷濛着,慢慢蹲下身子,抱住了頭,難受的呻吟着:“頭…..我的頭好痛……”
他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急忙踉蹌着奔了過去,一把將幾乎要癱倒的她扶了起來,打橫抱起,跑入內室,安置在牀上,吩咐身後的人:“去喚石大夫,快!”
內侍匆匆忙忙的去了,他揮揮手對一旁候着的人吩咐道:“都出去!”
衆人紛紛彎腰退下,將門也帶上了。他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輕輕拂開她臉上粘着的秀髮,給她攏到耳後。指腹輕輕撫過她蒼白的臉頰,輕輕的喚道:“樂言……樂言……”
沒有迴應,她緊緊閉着雙眸,意識有些迷離。
他愣了楞,眼中閃爍了一下,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試探着輕輕喚道:“笑語……雲笑語……”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了自己幾乎都聽不到一樣,他以爲她不會聽到,或者不會有反應,可是,她卻在他的呼喚之後,馬上低低的“嗯……”了一聲,他的腦海裡瞬間又有驚雷炸裂,臉色愈加蒼白,手也不停的抖了起來。
不!不是的!她聽錯了,或者是他聽錯了……她聽成了小雨……蘇小雨。
是啊,他喚的就是小雨,小雨啊!是他記錯了……
“子璃……陸子璃……別走……”她的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一句輕輕的呢喃瞬間打破了他的幻想,讓他重新墜入了無底深淵。
爲什麼?雲笑語,爲什麼?爲什麼你忘記了世間萬物,忘記了歲月流轉,可是,卻依然望不掉那個可怕的名字?爲什麼,到底是爲什麼?他給你施了什麼魔咒?
你想起了什麼?你到底想起了什麼,又想起來了多少?
陸子璃?陸子璃在哪兒?在你心裡,還是在你身邊?你見到他了嗎?爲什麼無緣無故的會想起他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到底發生過什麼?
梓洵的眼底有火焰在跳動,一簇一簇的,狂亂而灼熱,那駭人的溫度,彷彿可以融化一切。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又轉到他緊緊握着的手上,另外一隻手顫抖的伸向她,一把撩開她寬闊的袖子,露出了她白皙的手臂。
手臂如蓮藕一般的光潔細滑,沒有什麼紅斑,他鬆了一口氣,正要放下袖子,想了想,又將寬鬆的袖口向上推了推,露出了她光潔的肩頭,隱隱的紅痕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的呼吸停滯了,手顫抖的一把將袖子扯了下來,目光直直的挪向她的身體。
手顫抖的伸向她的衣襟,咬咬牙,一把扯了開來。
衣襟之上,肚兜沒有掩蓋的住的地方,一點點的紅痕,那麼刺目的落入他的眼中。
脖頸、鎖骨、胸前、腰腹……他的呼吸亂了,心也亂了,怒火一點點的在眼底蔓延。
她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要醒過來,他回過神來,咬着脣將她凌亂的衣衫整理好,不動聲色的在牀沿坐好。
她慢慢睜開了迷濛的雙眼,思緒還有些飄零,彷彿不知道自己是誰,又身在哪裡。
他的心又軟了下來,又憐又恨的,輕輕開口喚道:“樂言…..你醒了?”
她慢慢將頭轉向他,呆了半晌,忽然低聲開口問道:“我是誰?夏梓洵,我是誰?”
梓洵很好的遮掩了自己心底亂糟糟的思緒,微笑着說:“樂言,你睡傻了?你是蘇樂言啊!”
她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他,迷濛的眼神慢慢變得清明瞭起來,一直一直的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看透,許久許久都不曾移開視線。
“夏梓洵,我到底是誰?我爲什麼會在這裡?”她的聲音有些低啞和顫抖。
梓洵眼角微微抽了抽,又笑了。在這個吃人的深宮裡,他學會的最早和最拿手的,便是掩藏自己的情緒和想法。
“傻丫頭,你是蘇樂言,還能是誰?”不管你認爲你是誰,你都只是蘇樂言。
她定定的盯着他看了許久,緩緩閉上眼睛說:“好累,我夢到了好多我不記得的事,也許是夢境,也許是……”
梓洵的心提着,她忽然睜開眼睛看向他,不說話了。
他伸手摸摸她有些黏溼的長髮,柔聲安慰說:“別胡思亂想,你是不是想你娘了?一會沐浴一下,換了衣裳,我讓人送你回去住幾天,好嗎?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常常進宮來看我,你願意怎樣就怎樣,可好?”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很久,有些淡漠的點點頭:“好。”
他便站起身,向門外走去,去安排人給她備熱水。她也在他離開後,緩緩坐起了身。
他說讓她回去,他說她是想她的孃親了,好,她便認了,應了,她自然有她的打算。這段日子以來,她常常會做的夢,她心裡的疑惑,都漸漸清晰了起來,現在,她需要一個確定的答案。她要在這個答案揭曉之前,通知陸子璃離開。她心裡隱隱的感覺,夏梓洵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人,他也不會完全去信任一個人的。
腦中已經不痛了,她漸漸恢復了冷靜,好像雲霧散去之後,天地一片清明。曾經如雲霧藹藹的雙眸,又變得和兩年前一樣晶瑩閃亮了起來。
咬咬牙,她的眼中透出了一抹決然。做被捏的軟柿子,或者忍氣吞聲,從來就不是她的性格。現在,就更不是了,可是,必須冷靜,現在最重要的,是必須要讓子璃在梓洵覺察之前離開西藺。
梓洵吩咐人備了熱水送來,她遣退了所有的人,自己沉入浴桶,輕輕拂開漂浮了厚厚一層的花瓣,撩動溫熱的水,仔細的清洗着疲累的身體。
一場夢啊!做了太久,久到了恍若隔世。現在,她醒了,雖然還有些迷迷糊糊,可是,她知道,她就是醒了。只是,她還得繼續做下去,因爲有人,想要她繼續做下去,做一輩子纔好呢!
想得美,做一輩子,就不是她的性子了!
梓洵出了門,來到正殿,對身後的內侍囑咐道:“去喚謝寶琳過來。”
內侍忙應了,匆匆而去,不一會兒,謝寶琳就過來了。
梓洵看了她一眼,溫聲說:“別怕,坐吧!你是朕信任的人,朕要跟你說點事。”
寶兒忐忑不安的坐下了,他溫和一笑,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輕輕低語了幾句。
寶兒的臉上有些變了,張大嘴巴,呆愣了很久,擡眸望望他波光瀲灩的美眸,有些癡傻的點點頭:“明白了,好。”
寶兒離去後,梓洵也跟着走了出去,徑直來到樂言沐浴的偏殿前,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樂言倚靠在木桶上,聽到聲音沒有回頭,將自己沉入水底,只露出腦袋,輕聲吩咐道:“寶兒你出去吧,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馬上就洗好了。”
梓洵不語,放輕腳步,先走到她脫下的衣衫前,摸索了一下,又慢慢走到浴桶前,挽起袖子,撩起熱水,澆在她脖頸上,溫柔的爲她清洗着。
她的背徒然一僵,身體又往水裡沉了沉,一動不敢再動,甚至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她害怕稍微一動,花瓣浮動,她泡在清水下的身體,他便可以看個清清楚楚在,這樣的可能性,頓時讓她毛骨悚然。
不!不可以!
他感覺到了她身體的僵直,手微微頓了一下,繼續不動聲色的爲她撩動水清洗着。
厚厚的一層花瓣擋住了她的身體,他什麼也看不到。看到了,又能如何?逼死她嗎?她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他有心試探她,撩了幾下水,手邊順着她光滑的脖頸,慢慢探向了浸在水裡的,她光滑的脊背。
她顫抖了一下,躲了躲,他的眼睛眯了眯,手又跟了過去,她全身僵硬,一手環抱前胸,一手緊緊抓住桶沿,七魂嚇掉了六個,剩下一個不停的在心裡罵着他。
桶不大,她躲無可躲,心裡有打算,又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觸犯他,便咬着牙,任由他的手,在她光潔的脊背上游走。
“樂言,我陪你一起洗,可好?”他突然低啞的開口,更將她嚇了一跳。
“不好!”她脫口而出,他的眼神危險的眯了起來。
“我洗了很久了,該上去了。”她忙解釋着說。
你快點滾啊,滾了我就可以上去穿衣裳了。
他發出一聲不悅的冷哼,在她後背遊移的手,突然慢慢沿着她的肩頭,向她胸前滑去,就在他的指腹剛剛觸上她**的**時,她還是忍不住驚叫一聲,一把拉開了他的手,顧不得其他,窩在水裡,轉了一個圈,將自己依然埋在花瓣裡,怒視着他:“出去!我要穿衣裳了。”
他笑了,修長的手指撈起一些花瓣,又看那花瓣從指縫間落下,低聲說:“咱們是夫妻啊!”
她惱了,忙呵斥道:“呸,誰跟你是夫妻?滾!”
他又是淡淡一笑,說:“花瓣礙事,你的身上又起了紅斑,不可用花香沐浴吧?說不定就是對花粉過敏呢!我來幫你撈起來……”
他說着,又作勢要去撈,她的小臉都嚇白了,忙推開他的手說:“我的紅斑已經好多了,花瓣沒事的。”
他的目光定定的望着她許久,視線又轉到她的脖頸下,也並沒有沒有強求。
花瓣浮動之間,可以若隱若現的看到她身上的痕跡。而現在的她,即將和他大婚的她,居然仍舊在抗拒着他。他有一種預感,她說的不肯大婚的話,是真的,不是玩笑!而這個原因,除了她的心的不依附,還因爲另外一個人,一個男人!
“對了,樂言,我給你的迷魂藥呢?用完了嗎?”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她愣了一下,忙說:“還沒呢!沒機會用呢!”
他從袖中掏出剛剛從她衣裳裡取出的瓷瓶,舉起來,晃了晃說:“怎麼好像少了一些?”
她一把奪了過來,瞪了他一眼說:“我倒出來了一些,想看看什麼樣子的。”
他點點頭,又從她手中奪過來,扔在她的衣裳上,不經意的說:“哦,我說呢!浪費完了再跟我要吧!”
“你慢慢洗。”他笑着直起腰,她鬆了一口氣,他卻又在她不注意的時候,飛快的將手伸到花瓣之下,在她胸前佔了一把便宜。
她又羞又怒,狠狠的瞪視着他,又不敢站起身,他哈哈笑着離去了。
門被他從外面又帶上了,她鬆了一口氣,他的笑容卻瞬間冷卻了下去。
雲笑語,爲什麼這麼殘忍,爲什麼你這麼的頑強和執拗?好吧,如果失去記憶,錯過時間,都不能讓你放棄對他的感情,如果我對你的千好萬好,依然不能讓你對我生出半分的感情,那麼,別怪我!我會讓你答應的,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的答應,會讓你來求我的!
她沐浴完畢,匆匆換上衣裳,便準備帶着寶兒離開皇宮回蘇府。他送她到宮門口,笑着說:“我今日有事,就不去看你了,住兩天早點回來,好嗎?你瞧瞧,我的傷還沒好呢!”他指指自己的傷口,笑的溫柔又自然。
她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目光落在他的胸口,擡起手,指腹輕輕撫上他的衣襟,低聲說:“那好好照顧自己,別太辛苦了,傷不好,就多歇息。”
這些話,是誠心誠意的,畢竟,他是爲了自己才受的傷,他,也是可以爲了自己,而甘願付出生命的人。
只可惜,夏梓洵,我們今生遇上的太晚了。若是能夠早遇上,若是你也對我這麼這麼的好,也許我真的會選擇你。可是,終究是錯過了,晚了一步,便晚了一生,就如同我和羽逸,錯過了一步,也就錯過了一生。與你們的錯過,如同與子璃的相遇,都是機緣,命裡註定的,心裡想要的,便是我終生追求的。
目視她的馬車離去,梓洵的笑容漸漸落了下去。他一直定定的遙視着她越來越遠的馬車,不說話,也不動,內侍撐着傘舉在他頭頂的上方,可是,那漫天的雨啊,依然淋溼了他糟糕的心情。
樂言回到蘇府,蘇府的人早得了消息,爲她收拾好了一切。在府裡熬了一天,晚上,她依舊在寶兒的茶裡下了迷魂藥。她不知道陸子璃今夜會不會來,她必須要等。有時候,她希望他來,因爲她想見他,迫切的想要見他,她有很多很多話要告訴他;可是,她又不想要他來,她知道,他每一次來,都是冒着風險的,尤其是今天,她的眼皮一直不停的跳動着,心裡的不安愈發的明顯。
若是他真的來了,她一定要他速速離開西藺,她不能走,她若是走了,陸子璃就走不了了,因爲,她的目標太大,梓洵是不會輕易讓她走出西藺的土地的。先保了子璃的平安再說,其他的,以後總會有辦法的。
寶兒端了茶一飲而盡,抹抹嘴說:“真渴啊!這夏天啊,真是受罪的季節,還容易犯困,我這都睜不開眼睛了。小姐,你已經洗漱完了,也早點歇息吧。”
樂言點點頭,做出要換衣裳的動作說:“好,你去歇息吧!我也要換衣裳了。”
寶兒便拉開門回了自己的房間,樂言脫.衣裳的手又停住了,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將自己解了一半的衣裳重新穿好了,靜靜的桌前等待着三更的到來。
她不確定他會不會來,只是,他說過,她不在的時候,因爲他想念她,每天都會來看看,可是,每一次都遇不到她,直到昨天,他們遇到了,居然就發生了那樣的事。
想起昨晚的事,她有些臉紅,可是,她並不後悔,這對於曾經的他們來說,是很自然很正常的行爲,他們光明正大,有什麼好羞澀和後悔的?她只是害怕,若是梓洵知道了,會給子璃帶來危險,畢竟,這是他的地盤。
雨早停了,三更的鼓聲敲響,她的心咚咚亂跳了起來,眼眶也有些溼潤起來。
子璃,昨天的我,還是一個叫蘇樂言的陌生人,可是,今天的我,是你的妻子啊!是你心心念唸的尋找和牽掛的妻子啊!你爲我,奔波天涯,受了多少的苦?你爲了我,白了黑髮,誤了年華,讓我如何不心疼,不牽掛?
拉開門,她走到寶兒的房門前,敲敲門,輕聲喚道:“寶兒,睡了嗎?我有事找你…….”
沒有迴應,她又敲了幾次,依然沒有迴應。看來,藥又起作用了,她必然又要睡上五六個時辰。只是,這一次,她不會再跟着陸子璃離開了,她打定了主意,先尋求他的平安,然後再做其他的打算。
她運足真氣,躍上房頂,穩穩的落在屋脊上。她驚訝的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了,在看到她的時候,緩緩從屋脊上站了起來。
柔情在眉間流轉,相對卻是兩兩無言。九百多個日夜的分離,九百多個日夜的思念,什麼樣的話,也說不完,道不盡,既然如此,不必說,什麼都不必說…….你懂我,我也懂你,這樣心與心的相融與默契,就夠了,真的夠了…….
“樂言…….”他不甘心的喚着她現在的名字,他實在不想再把她嚇跑了。
她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近他,在他的身邊停下,目光癡癡的凝望着他,低低的回答道:“我不是蘇樂言,我是雲笑語…..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笑語…..”
他的眼睛裡突然就變了顏色,有震驚,有欣喜,更有深深的感動。
她想起來了?她想起來了!她還記得自己,她還記得他們的愛!多好啊!多好啊!隔了多少日夜,隔了千山萬水,他們還是又相認了,相聚了。
“子璃……”她的眼淚涌上了眼眶,滾滾而落,鼻端紅了,喉中酸澀,低低的喚道:“子璃,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他的眼眶也紅了,伸出手臂,一把將她抱住懷裡,緊緊的,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樣,將她緊緊的攬在懷中。
“笑語……你真是小白眼狼…..爲什麼說走就走?爲什麼不帶着我一起?爲什麼要將我的心帶走,只留下一個空殼?爲什麼?”
她將頭埋在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將那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都藏在了他的衣襟裡。
“子璃……子璃……我想你,我什麼都不想說,我就是要告訴你,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她肆意的哭聲被他的胸膛包裹住,變成了抽噎的嗚咽。
“傻瓜、笨蛋、愚蠢、自以爲是……白眼狼…….”他的聲音和斥責都是那麼的無力,不停的在顫抖着。
她一邊壓抑着痛哭,一邊用拳頭狠狠捶着他的胸口,不停的含糊不清的嘟囔着:“都是你…..都是你老孃,若不是她逼我,我何必要逃……我後悔了成不成?成不成?”
他的心更痛了,緊緊的抱着她,抿着脣,再也說不出一句斥責的話來。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笑語,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他的眼眶紅腫着,淚水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滴在了她的脖頸上,滾燙的,灼熱的。
她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緊緊的依偎在他的胸口,剋制着不想離開他一時一刻的渴望,低低的說:“你要走,子璃你要走,今晚就走,離開這裡…..離開西藺。”
子璃點點頭,握住她的手:“跟我一起走。不,我們現在出不了城,我們先藏起來,要等一個人來,他會想辦法帶我們走。”
笑語的哭聲慢慢低了下去,擡起滿面淚痕的小臉,低聲問:“誰?羽逸?”
子璃點點頭,小聲說:“對,他就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笑語忙直起身,小聲說:“那我不能走,至少現在不能走,你先躲起來,等他來了,想到辦法,我再和你們一起走,否則,如果泄露了你的行蹤,我們誰也走不了。”
子璃搖搖頭:“不!我不再讓你回到他的身邊了,我害怕…..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
一個清脆的女聲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緩緩響起,帶着幾分揶揄,又似乎還真有幾分感動:“好一個情深意重,可惜,你們誰也走不了,還是多說幾句告白的話吧!很動人呢!”
笑語和子璃驀然回首,看到謝寶琳正抱着一把長劍,坐在屋脊的盡頭,優哉遊哉的遙望着他們。
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作爲朋友的身份來的。
“寶兒,求求你,放他走!我不會離開,不會讓你爲難的……”笑語向前一步,擋在子璃面前,苦苦哀求道。
寶兒搖搖頭,認真的說:“蘇小姐,對不起,我跟隨的是你,卻只忠於皇上。”
短短几個字,卻倒出了最殘酷的現實,要謝寶琳背叛夏梓洵,好比讓她雲笑語背叛子璃,是不可能實現的事。
“寶兒,求求你,他現在不知道,你也當做不知道,我留下,留在他身邊,好不好…….”笑語哭着哀求道。
“不,笑語,你不走,我死也不走。”
寶兒的功夫笑語是知道的,別說子璃,就是梓洵都未必是她的對手,西藺第一女侍,豈是浪得虛名的?
寶兒嘆了一口氣,目光投向院中,語氣低沉的說:“這世間沒有任何事,可以瞞過他的眼睛。”
話音未落,院門推開了,數不清的身着戎裝的御林軍蜂擁而至,將小院裡裡外外圍了一個水泄不通。無數火把亮了起來,瞬間將這個幽靜的小院,照得如同白晝。
笑語的心墮入了冰窖,她扭頭對着子璃痛呼:“你快走……”
子璃卻緊緊握住她的手,冷靜的低聲開口:“笑語,這一次,無論是生還是死,別再放開彼此的手,一起面對。”
笑語呆呆的望着他,嘴脣緊緊的抿着,淚水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人羣自動分開了一條通道,一身明黃龍袍的夏梓洵信步走了過來,停在院子中央,目光投向屋脊之上的他們,脣邊居然就綻放了一個悽楚的笑容。
“朕該喚你什麼?蘇小姐?雲小姐?還是雲笑語?亦或者是…..朕的皇后?”他的眸光裡有很濃的沉痛,卻又努力用笑容將它們深深的掩藏了起來。
笑語站在高高的屋脊上,冷冷的俯視着他,沉默了片刻,決然的開口:“我不是你的皇后,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你欠了我什麼,你心裡都明白!”
梓洵的拳頭緊緊握在寬大的衣袖中,牙關緊咬,緊緊閉上雙目,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睜開雙眼,俊美如妖孽一般的面容上,已經多了幾分從未有過的挫敗和絕望的狠厲。
“那你是誰?你親口答應了做朕的皇后,要反悔嗎?我欠你的是什麼?一場封后的盛典嗎?來,寶貝,下來吧!朕會爲你舉行一場最風光的儀式,安安心心的做你的西藺國母,朕也會放了他,讓他平安的離開。來,下來,到朕的身邊來…….乖…….”
笑語冷冷俯視着他,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很想飛奔下去,奪一把劍,狠狠的刺入他的胸口,以雪去她和她最心愛的男子,這麼多年分離的痛楚。
可是,在這一個瞬間,她還是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他刻意掩藏,卻又在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時,那鋪天蓋地的絕望與痛苦。兩年多的往事一點點漫上心頭,他對她無條件的寵溺和憐愛,也不是假的,不是做出的樣子,這一刻,痛着的,不只是她和子璃。就如同她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一樣:他強加於她和子璃的痛苦,他必然也要一起承受。她和子璃尚且還可以互相分擔,而他,真的是孤家寡人,無人可以帶給他他想要的撫慰。
她是很恨他,很恨很恨,可是,真的恨到了,要親手殺了他的地步嗎?
終於到了面對面的時候,終於到了攤牌的時候,也終於到了每一個人都要面臨抉擇的時候,該怎麼做?才能讓彼此,都少受一些痛苦和傷害?
夏梓洵,你遇上我,是一個陰謀,愛上我,是一個意外,而我,遇上子璃是因爲緣,遇上你,是不是就是我的劫?還是,我才真正是你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