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前卒說的這番話,確實太過於功利。對於陳默而言,不僅僅是要考慮到流霜的感受,也要考慮到領地未來的大義問題。
在繁星大陸的人族這裡,抗擊獸人就是一種無可指摘的大義,哪怕幾大勢力相互之間鬥來鬥去,但彼此之間誰都不會放下這個大義。
雖然目前瀚海領還名聲不顯,給獸人下絆子的事也還沒流傳開來,但即便是這種情況下,領地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比如,之前來瀚海領投奔陳默的【夜色長刀】傭兵團成員,重新在瀚海註冊成了零級傭兵團,改名爲【大漠長刀】。
嗯,團長多伊爾的黑武士的刀,永遠是傭兵團的絕對象徵!
雖然說團長副團長都認爲未來前景一片光明,但損失了許久以來辛苦掙下的傭兵團積分,大部分成員還是有些心疼。
但和獸人一開戰,整個領地的傭兵們的精神狀態完全就不一樣了。
他們兩眼放光,來去都把胸膛挺的高高的,張嘴閉嘴就是:“我們爲啥連積分都不要,也要給領主效力?不就是爲了能在領主大人麾下,好好教訓教訓那羣綠皮!”
豪氣沖天,引來滿場喝彩,真實情形並不那麼重要!
包括領地如今的公共任務,不管是不是跟獸人有關,一出來都會引起鬨搶。
用傭兵們的話說,給領地多搬一塊磚,那也是爲打獸人做貢獻!
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傭兵們雖然都是爲了錢奔波掙扎的人,但是,如果在掙錢的同時,還能有那麼一些可以進入吟遊詩人歌詠傳說的機會,有一些可以在未來某個瞬間給自己孫子孫女吹牛的機會,那他們的血也會熱起來!
有機會站着掙錢,誰想跪下?
又比如,領地裡沸騰的民意。
領地新聞處現在已經開始印刷報紙了,用粗糙的黃紙印刷,油墨味很重,數量不多,每半月一份,但卻顯著的供不應求,已經成爲了本地領民瘋狂爭搶的精神食糧。
最近一期,頭版頭條還是《英雄偵查小隊以身殉職,野戰王牌出擊怒斬飛龍!》
配圖是猙獰的飛龍屍體圖片。
據說,一共打下來兩隻飛龍,領主將其中一隻獻祭給了遠方偉大的工業君王,另一隻可能於近期運回領地,公開展覽。
其實這已經是舊聞了,半月刊嘛,滯後效應還是比較明顯。
不過沒關係,在這樣的時代,信息是如此的珍貴,報紙發行後一個多星期,瀚海領街頭巷尾,農田工地,大家見面聊的都是這個。
“狗日的獸人!竟敢招惹我們領主!真是不知死活!”
就連獸人領民都是這麼喊,一邊喊一邊把胸脯拍的邦邦響。
“看什麼看!俺可不是那些野蠻的獸人!俺是領主大人的子民!”
“領主大人萬歲!”
這倒也不難理解,本來嘛,在獸人那邊被抓做了奴隸,也不見本族的上級酋長來救,輾轉到了瀚海領,雖談不上大富大貴,但生活遠比過去安穩溫飽。
虛無縹緲的種族認同,自然敵不過切身的溫飽與恩情,沒有種族敘事的空間。
嗯,也談不上什麼階級敘事,單純就是領主偉大,領主牛逼!
更關鍵的是,因爲領地上有老牛這個領主心腹的存在,其他種族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表達出對獸人的鄙視。
在領主身邊有個說得上話的人,在瀚海領不啻於有個“神明座下行走”,大家都是要高看一眼的。
當然,還有一些變化,發生在不爲人知的角落。
瀚海鋼鐵廠第一還原車間的李廠長,每天都會看領地的報紙。
夏文他看不懂,都亡靈了,似乎也沒了學習新語言的動力,所以,領主還特地弄了一個翻譯版本的報紙,以及一份翻譯版本的視頻。
李澤林每每靠坐在那座寬敞的廠房深處,就如同當年靠坐在鮮血要塞的城主府臺階上一樣,捧着同一份報紙,一看就是一天。
雖然兩隻飛龍的戰果,對曾經的七階斷空來說,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李澤林曾經聽過無數人族的承諾,卻唯獨很少見到這樣直截了當,毫不掩飾,甚至帶着幾分“莽撞”的展示。
要知道,瀚海領可是有着霧月神庭的主教和神廟,這樣印在報紙上,就相當於瀚海領公開向外界表明了立場。
雖然重返魂牽夢縈的白鹿平原,似乎依舊前路漫漫,但李澤林那沉寂已久的靈魂之火,卻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這或許是他這一百多年來,距離夢想最近的一次!
又完成了一次要素顯化,李澤林緩緩站了起來,衝門口的守衛招招手。
“鋼鐵廠還原車間保安隊長”趕緊一路小跑過來:“廠長,有什麼吩咐?”
或許是太久沒跟人用語言交流,李澤林的聲音乾澀而吃力,他用半生不熟的棲月語,指着報紙上的兩個字,一字一頓地問道:“這……這個,用……用夏文,怎麼……念?”
保安隊長定睛一看,李澤林所指的,赫然正是“領主”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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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如果說一開始,對於和獸人發生戰爭還有少許疑慮的話,看到領地這種沸騰的場面,陳默格外確定,拿住對抗獸人這杆大旗,對於未來領地的進一步發展,作用巨大。
用純功利的角度去看待增援天霜城這件事,顯然是不合適的。
但是,有一點馬前卒沒說錯,當前階段,陳默給自己的定位就是輔助防守,不是主導防守。
這一點,東夏老家的高級參謀團給自己做了詳細的解析,比眼前這幫小傢伙說的可是清楚多了。
有限的武器,不可能投入無限的戰爭。
充分了解瀚海傳統戰爭模式下人族和獸族雙方的攻擊手段、戰術組織、對抗方式,對東夏作進一步詳細的數據分析,從而提出更有針對性的戰爭策略,極爲重要。
同時在東夏的視野中,不僅獸人是當敵人看待,就連天霜城這股勢力,也是被納入假想敵看待的,這種“舉世皆敵”的防備心態,在東夏軍人心中根深蒂固,無法更改。
天霜城當前是盟友,未必一直是盟友,或者說,在東夏的潛意識裡,就沒有盟友這個東西。
只有今天的敵人,明天的敵人,以及不確定什麼時候成爲敵人的勢力,必須做好預案,先防爲敬。
所以,當前狀態下,陳默需要天霜城和獸人結結實實的先打一仗,把他們雙方各自的手段先充分的使用出來,認認真真做好記錄和解析。
畢竟按照東夏的分析,天霜城的流霜,是憑藉回領地赴難,以及卓越的個人戰績,成爲了天霜城的代表性人物。
但她畢竟年輕,缺乏實際執政經驗,她的能力是否足以真正掌控天霜城龐大的官僚體系?是否存在被手下那幫經驗老道的官僚糊弄、甚至架空的風險?
未來,倘若天霜城與瀚海領之間出現重大的、不可調和的利益分歧,屆時是否要向天霜城讓渡利益,讓渡多少?無法滿足怎麼辦?
極端情況下,棲月王朝,翡翠公國或其他勢力確立了新的天霜城繼承人,天霜城這羣人因利益發生了立場偏移甚至倒戈相向,怎麼辦?
類似的問題,東夏只提問,沒給解決方案,說明東夏並不想在這個事情上,引發陳默的不愉快。
但有一點建議是明確的,那就是,將流霜個人,與“天霜城”這個政治實體區分開來,不可混爲一談。
此外,還有一個看起來很荒誕,但實際上一點也不好笑的現實。
指揮權問題。
瀚海領的援軍中隊進入天霜城時,天霜城方面的將領就按慣例提出,所有守城部隊需要統一接受調度指揮。
這是戰場上的鐵律。不統一指揮,如何協同作戰?
我這邊引蛇出洞,你那邊打草驚蛇怎麼辦?我方率軍與敵膠着血戰,你後方提供的遠程支援覆蓋了我的隊伍怎麼辦?
甚至於,最壞的情況,你部內有奸細,臨陣倒戈怎麼辦?
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個合理性要求。
但是,瀚海領的部隊能交指揮權出去嗎?肯定不能夠!
反過來,即便天霜城方面出於流霜的要求,或對強援的渴求,表示願意交出部分或者全部指揮權,陳默也同樣不能接。
手下這幫人沒有一個真正的高級將領,也沒有懂冷兵器守城的,在這種數萬人的大規模交戰中,沒有經驗就接手指揮,那才真是開玩笑。
在以上因素的綜合作用下,儘管陳默早早就向天霜城派出了一支增援部隊,這支部隊也一直保持着一級戰備狀態,駐守在距離城牆不足八百米的位置上,但一直沒有參加過天霜的守城戰。
屬於駐地行動自由,軍事行動受限。
即便是夜裡升空的那幾架無人機,也是在提前通報了天霜城防指揮,並當面在城牆放飛,然後操作權上交給陳默領主的指揮中心。
如果這支部隊想要參與守城戰,只有兩種情況。
要麼,天霜城那邊授予他們自由攻擊的權限。
要麼隊伍向天霜城申請,說明作戰目的,作戰方向,作戰時間,作戰計劃,經批准後執行。
嗯,明面上沒有對錯,實際……實際的背後考量並不重要,大家都要接受這個現實。
所以此時此刻,面對手下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親自帶隊的野戰軍軍長,副總指揮卡加,嗯,現在叫做馬卡加,依然不慌不忙的通過傳輸過來的鏡頭,觀察着戰場。
“軍長,獸人逼近了!”
“軍長,獸人上城頭了!”
“軍長……”
“你應該先喊報告!”
“報告軍長!獸人已經從城牆正面第六段和第九段位置登上了城頭,目前佔據了五十米左右的城牆段。”
“我們,要不要申請出戰?”
馬卡加不動聲色的正了正頭上的奔尼帽:“保持一級戰備,繼續觀察,等待命令!”
嗯,這是東夏專門爲瀚海沙漠地形設計的圓邊沙漠迷彩軍帽,遮陽、擋雨,邊緣能放能收,關鍵是帥。目前整個野戰軍都已經換裝完畢,進天霜城的時候,不知道吸引了多少驚豔的目光。
不過現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城牆上。
城頭上的守城部隊,都是精挑細選的人族精兵。
他們依靠人數優勢,三人到四人一組,以長武器組成一個個小槍陣,就在城垛位置的守備部隊身後,每一個槍陣對付一名衝上來的獸人,連續不斷的刺擊,強行將攀爬上來的獸人一個個推下城垛。
然而,獸人不惜代價的狂猛衝鋒,終究還是有一些格外兇悍的獸人戰士成功衝破封鎖,踏上了城頭。
這些傢伙,無疑是精銳中的精銳。
爲了速攀城牆,這幫野獸沒穿沉重的板甲,人族戰士的長槍或者刀劍,可以輕而易舉的扎進他們的身體。
但是薩滿們提前給他們掛上的狂暴嗜血,就如同打上了持續生效的腎上腺素,讓獸人根本不在乎身體的外傷,只是一味的將戰斧、重錘或者大刀向人族戰士身上招呼。
衝在最前排的一名獸人悍將,在攀登過程中已然全身扎滿了弓箭,也被城上推下去的滾石砸掉了頭盔和肩甲,在最後攀越垛口的那一刻,更是飛身躍起,被好幾把長槍劃破了腰腹,傷口處已經拖出了幾米的腸子。
但這個傢伙依然頂着身體內人族的長槍,爆吼出聲,奮力向前一躍,一刀砍在了一名人族長槍兵的脖子上,帶出一片血霧。
激烈的兵器碰撞聲、戰吼與哀嚎聲交織在一起。
很快,鮮血在垛口處蔓延開來,進而匯聚成涓涓細流,順着城牆的磚石向下流淌,畫出一道道驚心動魄的紅色長痕。
鮮血覆蓋的面積在不斷擴大,城牆上獸人的立足點也在同步擴大。
一旦城上的獸人打出支撐陣地,後續的攀城器具一架起來,衝上來的可就不是這幾個,十幾個的獸人了。
敵人將源源不斷涌上城頭,直至城防淪陷。
負責指揮正面防禦的夏爾終於發佈了命令:“魔法團!目標登城點,覆蓋打擊!”
命令通過旗語和傳令兵,迅速抵達城牆側後方那些高高的望樓。在中段平臺上待命已久的魔法師們,立刻開始了吟唱。
第一輪,是火球,和連珠火球。
儘管已知的魔法師可用魔法超過三百種,如果再細分,將某些基本形態相同,但實際存在法術模式和使用效果差異的法術變種全部分開,總法術數量可能會超過九百種。
不過在戰場上,大部分魔法師只會釋放兩類魔法。
火,和冰!
戰場是一個講究殺傷效率的地方。
火是元素系傷害,同時可用來焚燒燬壞敵方設施;
冰是物理系傷害,還可以用來範圍控制和分割戰場。
天霜城的魔法師們展現出了嫺熟的技巧,對已經打出了支撐點的獸人進行了覆蓋式射擊。
劇烈的爆炸聲接連響起,火焰與濃煙瞬間吞噬了中段城牆,灼熱的氣浪甚至讓人族部隊都忍不住退後了幾步。
剛剛還瘋狂嘶吼的獸人,被淹沒在一片火海之中。
三輪急促而猛烈的火焰轟擊過後,獸人的後續攻勢爲之一滯。
魔法師部隊開始轉移,避免受到敵人的遠程報復性攻擊。
於此同時,在夏爾的指揮下,涌上城頭的預備隊在人族將領的親自帶隊下,於局部集合起密集的槍陣,在魔法攻擊剛剛停手的瞬間就一波兇狠的推進,把剛剛衝上來的獸人又擠了下去。
最後的鏡頭,是留下一地的殘肢斷軀之後,獸人剩餘的戰士被推到了城牆邊緣,心有不甘,爆吼連連,終於還是無奈的縱身躍下。
這個高度下去,沒有接應的話,斷腿是一定的了,就算貓族和豹族戰士也不能倖免。
隨後,幾道厚重的冰牆和氣流擾動防護,在城牆缺口處展開,臨時阻擋了一下獸人的飛矛,掩護城頭部隊散開,清理現場,重新佈防。
人族奪回了城牆的完整控制權,重構了防禦陣地,對面的血吼大將,也如願以償的獲得了人族魔法團的基本信息。
第一場短兵相接連頭帶尾,不過是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打退了這一波兇悍的衝擊,夏爾匆匆忙忙的指揮人員調動,器械補充,物資供應……
不過,獸人顯然沒打算給他們喘氣的機會。
“嗚——嗚——嗚——”
雄渾的獸人進攻號角,再次接天連地地響了起來,比上一次數量更多,迴響更大!
獸人中軍的旗幟開始揮舞,第一批敗退下去的獸人被旗幟一引,向兩邊散開。另一批數量更多、周身紅光閃爍的獸人生力軍,在薩滿們的施法聲中,又開始了滾滾向前的涌動。
攻擊大潮又再次來臨。
車輪戰!獸人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用數量優勢形成無盡的浪潮,徹底拖垮、碾碎天霜城的防禦!
看着城外彷彿無窮無盡的綠色潮水,聽着身邊將士們粗重的喘息,老將夏爾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他快速與身旁幾位同樣浴血奮戰的將領交換了一個眼神,所有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憂慮。
才第二次衝鋒,天霜城就到了要拼命的邊緣。
啓動魔法陣嗎?
那後面還怎麼打?
夏爾猛地一跺腳,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向身後最近的那座高高望樓,踏着吱呀作響的木梯,直奔頂層。
那裡,被一直以安全需要爲由,攔着不讓上前線的,年輕的天霜城領主流霜,正緊握槍柄,憑欄遠眺,眉間擠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領主大人!獸人的攻勢過於猛烈!魔法師最多還能頂四到五輪。”
“但大戰纔開始,不能把所有的魔法都耗光,得留着些做後手防備。”
“我們需要申請瀚海領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