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幾日青艾收到安國候府的請柬,名字起得雅,金英花會,時間就在午後,青艾謙恭請教婆母,才知金英就是菊花,瞧着滿園敗落的花蕊,心想是不是賞得遲了些?
她聽說過安國候府家的大姑娘與宿風的事,不知這請柬來意如何,問婆母該不該去,婆母笑道:“京中這些公侯官宦,久不與我們家來往,如今是個好時機,青艾與各家夫人照個面,以後常來常往,夫人們回去枕邊風一吹,宿風在朝堂上更容易些,宿槿的親事也纔能有着落。”
青艾一聽,這是不能不去了。
在青艾院子裡伺候的大丫鬟叫做阿巧,阿巧人如其名,心靈手巧,青艾迴了院中喚她過來,沐浴梳洗裝扮,十足用心,不能給宿風丟臉。
午後驅車前往,安國候府大門外早排起長長的車隊,寶馬雕車香氣撲鼻好不熱鬧,各家夫人姑娘們搭着小丫鬟的手下了馬車,笑吟吟打着招呼,相攜往府門裡走去。
沒人認識青艾,除去招呼的丫鬟婆子,沒人搭理她,她有模有樣搭了阿巧手臂,邁進高高的門檻,捂了嘴悄悄笑道:“還不如自己走着痛快,手都麻了。”
阿巧正色道:“夫人忘了?喜姑不是說過,該擺譜的時候一定要將譜擺足了。”
喜姑是貼身伺候老太君的嬤嬤,青艾出嫁前三日,喜姑和福姑一直在小院子裡陪着青艾,喜姑就是總板着臉,對青艾耳提面命的那位,名字叫喜姑,其實十分嚴肅,青艾想着喜姑又是一笑,阿巧肅容道:“夫人,笑不露齒,目不斜視。”
青艾忙點點頭,依照喜姑教過的,挺直了腰肢脖頸,下巴微微收着,眼睛只盯着前方,腳下的路自有阿巧盯着。阿巧不讓她說話,青艾就在心裡想,這樣走路需要功力,以後沒事還得多練練。
進了花廳,有小丫鬟清脆報着名號,英國公夫人到。
花廳裡的人靜了下來,齊刷刷扭頭瞧着青艾,半晌定國侯夫人迎了出來,恭敬客氣說聲夫人請,青艾謙恭說不敢,定國侯夫人請她上座,青艾瞧一眼阿巧,阿巧指指正位旁邊的座位,青艾過去坐了,微笑說道:“夫人請。”
定國侯夫人也坐了,卻沒人說話,所有的眼睛依然盯着青艾,那些眼光並不友善,青艾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鎮定,眼眸流光,挨個掃過在座的人,接觸到她目光的人,多數都低下頭去,也有少數幾個依然對她怒目而視。
有丫鬟過來上茶,青艾接過,低頭淺嘬,依然沒人說話,青艾喝幾口茶,將茶盞遞給巧兒,瞧着定國侯夫人,微笑着開口道:“黃昏風雨打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夫人好興致。”
定國侯夫人笑說謬讚,旁邊有和氣的湊趣道:“國夫人好詩句,真正應景。”
青艾抿脣一笑,底下還有兩句,她想不起來了,怕有人追問,笑看着那位夫人道:“這位夫人是……”
夫人身後侍立的丫鬟道:“是戶部侍郎石夫人。”
青艾點頭致意:“我瞧着石夫人眼圈發青,可是睡不踏實?”
石夫人忙點頭道:“是啊是啊,我這是老毛病了,夜裡極難入眠,入眠後又極易驚醒。”
青艾心想,這位夫人和氣,非心胸狹窄之人,該不是因心情之故,多半是生理性失眠,當下笑說道:“我給夫人一個藥方,五味子遠志山茱萸百合蓮子各五錢,睡前半個時辰內煎服,七日不見效,則加到十錢。”
旁邊有位夫人道:“這藥方萬一記茬了,豈不是誤事?還請國夫人給寫下來。”
定國侯夫人吩咐一聲拿筆墨來,青艾挽了袖子站於幾後,筆走龍蛇將藥方寫就遞於石夫人,旁邊有懂字的一聲驚呼:“國夫人一手好字,不輸男子。”
另有一位笑道:“依我看,比許多男子寫得還要好,最起碼,比我們家老爺寫得好。”
許多夫人湊趣笑起來,有幾位膽大的姑娘過來拿過藥方觀摩,定國侯夫人瞧這架勢,吩咐人道:“請大姑娘出來。”
有兩個小丫鬟扶了方羽環出來,臉色蒼白形容憔悴,才走幾步就氣喘吁吁,在定國侯夫人身旁坐了,定國侯夫人一指青艾道:“羽環啊,這就是英國公夫人。”
羽環擡眼瞧向青艾,雙眸中淚光盈盈,瞧着瞧着珠淚滾滾而下,看得人好不悽婉,花廳中人都知道她是因爲英國公才如此,頓起同情之心,再瞧青艾,衣飾考究容光煥發,都圍攏過來安慰羽環,將青艾擠在一旁。
青艾定定站着,看來這就是今日花會的目的,又過一會兒方羽環悲悲切切哭了起來,有位夫人回頭瞧着青艾,不客氣道:“羽環和宿風的親事,那是宿府老太君早早就口頭應下的,說是隻要宿風回到京城就成親,這孩子癡心等了數年,結果你橫插一腳,如今羽環痛不欲生,你就該大度一些,將這孩子也迎進國公府,娥皇女英豈不更好?”
衆位夫人都回頭瞧着她,等她作答,青艾微微一笑:“定國侯府家的大姑娘,怎能委屈做妾?羽環姑娘貌美如花性子婉約,定能得配良婿。”
那位夫人指指她:“實話告訴你,我是安國侯夫人,鄒仝的母親,那個蘇芸,是你的姐妹吧?你們兩個再加上安西都指揮使俞噲的夫人,叫什麼月牙兒,連姓都沒有,都是營妓出身,不知耍的什麼心計,兩個攀上了將軍,你呢,攀上了公爺,麻雀也能上枝頭,你若識相,這國夫人之位讓位羽環,你自己做妾。”
青艾傲然瞧着安國侯夫人道:“麻雀也好鳳凰也罷,如今我是一等國夫人,安國侯夫人放尊重些,這出身營妓之事,子虛烏有,純屬信口胡說造謠毀謗,憑空污衊國夫人,要治大不敬之罪的吧?”
安國侯夫人跳了起來:“剛成親幾天,耍得什麼威風。”
青艾一聲冷笑:“一等國夫人的威風,如何?”
人羣中的羽環站了起來,過來握住安國侯夫人的手,眼淚汪汪瞧着青艾:“表姨母只不過可憐我,口不擇言,還請夫人見諒,我誰也不怪,一切只能怪我命苦。”
青艾遇強則強,遇見這樣柔弱懂事的,反倒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
衆位夫人更加同情羽環,幾個未出閨閣的姑娘也過來安慰,青艾更加孤立,想要轉身就走,方羽環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泣不成聲道:“當年在太液池,我不慎落水,是英國公救了我,春日衣衫單薄,全身溼透,都被他看了去,再加上肌膚相觸,我已是無法再嫁他人,之前也不敢提起,今日當着夫人的面,腆着臉說出舊事,進門做小我也是願意的,還求夫人成全。”
青艾瞧着方羽環楚楚動人的可憐模樣,嘆口氣說道:“羽環姑娘,此事真假且不論,如今我是公爺的妻,我與公爺患難與共情投意合,成親前也頗多波折,我不欲讓公爺納妾,只想一生一世一雙人。”
在座的人驚歎出聲,青艾笑笑:“你們覺得我離經叛道也罷,悍妒也罷,我都不在乎,我不想與其他女子共事一夫,羽環姑娘與公爺沒有緣分,還請勿要糾纏執着,羽環姑娘他日得遇良緣,爲我所願,告辭。”
青艾說完轉身就走,獨留在座的夫人姑娘們議論紛紛,方羽環站起身,咬脣瞧着青艾的背影,面色陰沉。
青艾搭着阿巧的手出了定國侯府大門,一路目不斜視,待上了馬車籲一口氣瞧向阿巧,撫着胸口道:“阿巧,我擺譜擺得好嗎?”
阿巧無比崇拜:“夫人好厲害。”
青艾身子一縮,雙臂抱肩靠着車壁陷入沉思,今日的話會不會說過了?會不會給宿風樹敵?婆母一旦聽說,回去會如何說?
果不其然,隔天就有話傳到老夫人耳朵裡,待老太君睡着,喚了青艾過去,溫和說道:“如今宿風剛回京城輔國,風頭正勁,內宅的家眷更該低調恭謹,仗勢欺人不說,還當衆說一些驚世駭俗的話,成心丟公府的臉嗎?常言道,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
青艾低頭不說話,老夫人板了臉:“怎麼?還不愛聽了?我也不與你多費口舌,窗戶跟兒底下跪着去吧,想通那兒錯了再告訴我。”
青艾只得過去跪了,她打定主意不說話,她知道一旦認錯,以後就得任人擺佈。
老太君一覺醒來,榻前只見伺候的人,兒媳孫媳一個不見,宿槿這些日子總往外跑,拄了龍頭拐扶了人來到兒媳院子裡,進門就瞧見青艾跪着,瞧着老夫人問道:“可是因爲定國侯府的事?”
老夫人點點頭,老太君瞧着青艾笑道:“之前因爲我隨口一句話,定國侯府拿着不放,可宿風有主意,這親事沒成。她們咽不下這口氣,淑嫺想想,她們不邀請你我只邀請青艾,不就是因爲她出身低微年紀輕臉嫩好欺負嗎?誰想青艾爭氣,我覺得甚好,頭一次擺足了威風,省了以後的麻煩。”
老夫人嘆口氣:“可這樣會爲宿風樹敵……”
老太君擺擺手:“樹什麼敵,朝堂上的事,他自己定奪,不用我們參和,他威風了,別人巴結我們還來不及,他若勢敗,內宅夫人再長袖善舞也沒用,青艾好孩子,起來吧。”
老夫人瞧青艾一眼,喜怒不明,也說聲起來吧,過了半月,石夫人提着厚禮登門,還帶了兩位夫人同來,一個帶下不止一個雙乳脹痛,青艾仔細把脈爲她們鍼灸,過幾日又有人前來,都是婦科疾病難言之隱,青艾不精婦科,託宿風帶醫書回來仔細研讀。
老夫人開始沒說什麼,來的人多了,喚過青艾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以後再來人,能推的就推了吧。”
青艾只得依從,短暫的樂趣就此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