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年仲春, 青艾誕長子,取名凌越。
快滿月的時候,一輛馬車來到沐陽村, 馬車剛停下, 裡面傳來打鬥與喝斥之聲, 凌薇跑過去掀開車簾喚一聲姑母, 就見裡面的男童女童互相揪着頭髮, 滾做一團,宿槿一邊喊加油一邊囑咐:“之謙不許打蕊兒的臉,蕊兒不許抓之謙小雞雞。”
薛文奇下了馬跑過來, 一手一個拎了起來:“怎麼又打起來了?”
女童嚷道:“我要先下車。”
男童道:“我是兄長,我先。”
女童說不行, 我纔是長姊。
凌薇兩眼咕嚕嚕瞧了這個瞧那個, 宿槿下來抱起她重重親了兩口, 笑說道:“生孩子的時候忙亂,沒搞清楚誰先出來的, 一直在爭誰大誰小。”
薛之謙和薛蕊瞧見宿槿親凌薇,停止了吵鬧齊齊瞧着她,薛蕊指指凌薇,哇一聲哭了出來:“她真好看,她臉上有朵花, 我怎麼沒有?我真醜, 我是個醜八怪。”
薛之謙在鞋底抹一下, 飛速伸出手去在薛蕊臉上一抹, 笑嘻嘻道:“好了, 你臉上也有花了,別哭了。”
薛蕊破涕爲笑, 凌薇從宿槿身上下來,朝薛蕊伸出手去:“姐姐抱抱。”
薛蕊是個小胖子,凌薇抱得十分吃力,薛蕊緊緊摟着她脖子:“姐姐抱好了啊,別摔着我。”
凌薇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咬牙忍着,腳步蹣跚,宿風打院門出來一眼瞧見,過去拎起小胖子往地下一放,薛蕊又嗚哇嗚哇哭起來,指着宿風道:“壞人。”
院門內小凌越也扯開喉嚨嚎起來,兩相唱和十分熱鬧。
熱鬧中迎來滿月,來的人不多,除了家裡人,只有阿河戚貴帶着幾個手下,院子裡擺幾張桌子,團團圍坐了,幾盞酒下肚,兵士們見大將軍和藹,放開了膽子猜拳行令,院子裡一時人聲鼎沸。
戚貴對阿河道:“這幫新兵蛋子趕上了好時候,我們當年在邊境,瞧見大將軍,大氣都不敢出,哪裡敢坐着喝酒。”
阿河笑道:“大將軍這些年確實和藹很多。”
那邊廂宿風正與薛文奇說話,卻也不是朝堂天下,只說些兒女們的教養,請什麼樣的先生,讀什麼書之類的,薛文奇不耐敷衍,忍不住說道:“我朝兵力減弱,你就真的不管了?”
宿風笑笑:“文奇一路北上,沿途所見民生如何?”
薛文奇道:“民生安樂富足,一派盛世景象。”
宿風點頭:“我若繼續把持朝堂勤兵黷武,安王勢必與我爭鬥,內鬥一起□□不聊生,我退出後,安王一人獨大,他心中安穩,纔可用心治國,況且新任林相國與六部尚書均延續褚相之風,是以我朝政局穩定官風清明,至於未來的憂慮,權衡利弊,眼下是最好的局面。”
薛文奇點點頭,宿風又笑道:“既提起了,另有一樁家事說與文奇,從我往上數,五代英國公沒有活過三十六的,人丁也越來越單薄,三代單傳,我如今三十有一……”
宿風說着話,目光越過人羣,瞧着青艾與一雙兒女:“是以,我這幾年藏了私心,只想多陪陪她們,若是有那樣一日,這一家老小,文奇看顧着吧。”
薛文奇瞧着宿風一臉微笑,似乎在說別人的事,心驚不已,這些話,就連大大咧咧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宿槿,也從未跟他提起過,想來英國公一家對此事諱莫如深。又瞧向正與抱着孩子與衆人談笑的青艾:“青艾,可知道嗎?”
宿風搖頭:“她是居安思危愛琢磨的性子,何必告訴她,我活着一日,便讓她歡喜一日。”
薛文奇怔怔得,一時再提不起興致說話,宿風笑笑喚一聲凌薇,一聲喚跑過來三個孩子,懷裡抱了一個,膝蓋上坐了兩個,正糾纏得熱鬧,翠屏走了進來,笑嘻嘻說道:“夫人,有貴客臨門。”
話音未落一人跨進院門,一襲白衣神采飛揚的,正是白先生,他的身後,吟歌低着頭通紅着臉走了進來,宿風放下孩子們,讓凌薇帶他們到屋後玩耍,起身和青艾迎了過去,老太君喚聲吟歌,眯着眼睛道:“莫不是我眼花了?這孩子盤了髮髻。”
老夫人瞧着笑道:“看來吟歌成親了,總算有了歸屬。”
吟歌對老夫人點了點頭,臉色更加通紅,扶住老太君手臂喚聲祖母,似乎要找個地縫鑽進去,老太君拍拍她手:“這樣好的孩子,誰有這樣的福氣?”
那頭白先生含笑說道:“祖母,是我,我有這樣的福氣。”
吟歌頭垂得更低,老太君笑道:“這下好了,吟歌父母的遺願,達成了,你們兩個,沒有辜負老人家,很好。”
白先生瞧向吟歌,宿風在旁道:“師父臨終前有遺命,將吟歌許配給師兄,吟歌不想逼迫師兄,不讓說。”
白先生看着吟歌直咬牙,早拿出來也不用虛度這好幾年,吟歌低了頭心想,沒有這幾年,你能想明白嗎?二人隔空默談。
宿槿抱過青艾懷中的凌越,遞到吟歌手上,吟歌瞧着白胖胖的小嬰兒,雙眸亮了起來,總算去了尷尬,不想宿槿來一句:“吟歌何時爲白先生生個小娃娃?”
吟歌又羞臊失措起來,臉紅到了脖子跟,衆人都笑起來,吟歌羞澀得有些驚慌,白先生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手悄悄在她腰間扶了一下,吟歌方咬脣擡起頭來,青艾瞧見她羞窘,過來攜了她手:“來,我們屋中說話。”
進了屋不待她詢問,吟歌紅着臉細細說了,青艾笑道:“成也月牙兒敗也月牙兒,虧她想得出來。”
吟歌低頭道:“師兄更出乎我意料,竟有那樣舉動,說出那樣的話。”
青艾笑道:“吟歌這幾年怎麼做的?相隔那麼遙遠,能讓白先生有出人意料之舉?”
吟歌手中帕子又絞在一起,二人在屋中說話,白先生對宿風道:“還有一個人,非要跟來,我瞧見院中人多,囑咐鐵摩勒帶着他到屋後去了。”
宿風有些意外:“師兄先坐着喝酒,待人散了,再招待貴客。”
尉遲攸來到屋後,是一大片草地,青草剛冒出頭,三個孩子正頭碰頭玩耍,大呼小叫的十分恣意,尉遲攸湊了過去,原來在玩兒螞蟻,之謙嚷嚷着要找到螞蟻老巢挖蟻后,薛蕊則圍追堵截,不讓螞蟻回巢,凌薇拼命阻攔:“螞蟻這麼小這麼勤勞,壽命又短,就不殘害了吧。”
說着話起身蹦蹦跳跳捉一隻螞蚱喊道:“你們兩個過來,我抓一隻螞蚱。”
之謙跑過來伸出手就要扯螞蚱的腿,薛蕊伸着小胖手:“給我給我,我一把捏死它。”
凌薇手一鬆,螞蚱落地,蹦幾下倉皇而逃,凌薇訓斥兩個小傢伙:“欺負小動物小蟲子,算什麼本事。”
薛蕊脆生生道:“誰讓他們好欺負。”
之謙難得應和:“就是就是。”
凌薇好說不成,拿出殺手鐗:“你們兩個不聽話,不帶着你們玩兒了。”
兩個小傢伙就喜歡追着姐姐跑,一聽這個都敗下陣來,薛蕊嘴巴甜,趕緊討好道:“姐姐英明神武,都聽姐姐的。”
凌薇便道:“這樣吧,我們扣竹籠抓鳥,不過說好了,抓了來玩一會兒就放了。”
兩個小傢伙拼命點頭說好,尉遲攸瞧着凌薇,不覺就笑了。
負手過去攔在凌薇面前,笑道:“我是尉遲攸,你呢?”
凌薇警惕瞧着他不說話,尉遲攸瞧着她白淨如瓷的臉,伸出手在她右臉頰抹了一下,笑說道:“有泥點。”
凌薇就笑,薛蕊嘴快:“姐姐臉上那朵花是天生的,是胎記。”
凌薇後退一步問道:“我在這村子裡沒見過你,你從哪兒來的?”
尉遲攸笑道,“你可以叫我阿攸。”扭頭問薛蕊,“她叫什麼?”
薛蕊瞧着眼前好看的少年,咬一根手指頭道:“我叫薛蕊,姐姐叫凌薇,那個是我弟弟,叫薛之謙。”
之謙叫道:“我是哥哥,她纔是妹妹。”
尉遲攸笑道:“凌薇,傲雪凌霜,美哉薔薇,好名字,你姓什麼?”
凌薇依然警惕,尉遲攸笑道:“怎麼?我象壞人嗎?”
凌薇飛快說道:“你不象個孩子。”
說着話招呼一聲薛蕊和之謙,飛一般跑了,尉遲攸瞧見她從後門進了院子,心想,原來是英國公府上的人。在後園負手站着,瞧着南邊的山線,此處倒是清幽,只是呆久了難免厭煩,聽着院子裡說笑聲漸弱,然後村道上響起馬蹄聲,喚一聲摩勒,笑說道:“原來皇帝是見不得人的。”
鐵摩勒不解風情,硬梆梆說道:“都是爲了皇上安危。”
尉遲攸一笑,就見一堆人朝後園而來,遠遠瞧見都伏身下跪,口稱接駕來遲萬望恕罪,尉遲攸忙過去扶起宿風,笑說道:“一別幾年,太傅依然是舊時模樣。”
宿風站起身:“皇上長大了。”
尉遲攸笑道,“託太傅關照。”又含笑對跪着的一大羣人道:“都免禮吧。”
話多的小胖子跑了過來,一把揪住他袍角,仰臉道:“阿攸原來是皇上啊,皇上好威風,所有人見了都得下跪,我也想做皇上。”
薛文奇唬得過來一把抱起,口稱皇上恕罪,尉遲攸一笑:“童言無忌,薛太守不用慌張。”
說着話邁步往院中而來,門後一個偷偷張望的身影倏然躲了開去,尉遲攸心想,她爲何不出來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