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江鴻光等人的糾纏, 她早回穿雲峰了,師父也不會如此牀前冷清的就去了,她, 死也不會讓江鴻光如願。
彭萋至始至終都睜着眼, 山口中的景象迅速從眼前穿梭流過, 臉上沒有一絲恐懼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坦然, 坦然的面對粉身碎骨的到來, 痛失至親的她,自責、憤怒、無力百味陳雜,也許死才能解脫。
只是預想中短暫的的痛苦沒有襲來, 彭萋感覺被一股力量託舉緩衝,安穩的着陸, 恍惚間彭萋沉沉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 慢慢移動着眼珠重新找回焦距,她發現自己頭下枕着一個人。
“溫逐流!”彭萋脫口而出。
溫逐流靠坐在牆邊, 靜靜的看着從他腿上爬起來的彭萋。
彭萋的目光在身處的巖洞中流轉,巖洞寬闊,往上瞅黑濛濛的,不見天日卻自帶熒光,正前方有一條洞道, 彭萋看着洞道, 喃喃道:“這就是黃泉路?”
這麼寒酸?彭萋怔怔的用袖子蹭蹭臉讓自己再清醒些, 原來, 死一點都不疼, 閻王真夠意思,還幻化了個人來陪她走這段路。
彭萋轉回頭複雜的看着木頭似的溫逐流, 她是元嬰修士,即便死了也可以魂遊天地,不必非得投胎,而且她寧肯入魔道作鬼修,也要重回人世,師父走了,師兄師姐還在等她,她還有仇要報。
所以,黃泉路她不打算走,彭萋伸出手指捅了捅“兩眼無神,神情呆滯”的溫逐流,想開口叫他趕緊離開,她不需要人陪。
“我死了。”溫逐流突然道。
彭萋一愣,真是溫逐流?真的溫逐流?溫逐流也死了?這麼巧,也被人追殺了?
“沒想到我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月同日死。”溫逐流欣慰道。
彭萋臉色一變,哽住了。
“噗哈!”溫逐流繃不住笑了起來。
邊笑還不忘邊給彭萋解釋道:“你沒死,這裡是化意山底。”
彭萋臉色變得很難看,她往腰間摸了個空,纔想起來跳下來的時候春泥握在手裡,經溫逐流提醒在不遠處找到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春泥,她手腳並用的爬過去,撿起春泥反手就抽了溫逐流兩棍,用來泄憤。
玩笑的輕鬆氣氛也轉瞬即逝,想起上次的不歡而散,一時間二人之間的氣氛無比尷尬,彭萋沒問溫逐流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是撐着春泥站起來開始研究這間巖洞,並往唯一的一條洞道里探頭探腦,在思考該怎麼離開這兒。
化意山底,真氣凝滯無法催動,彭萋無法療傷,她又傷得不是一般的重,困在這裡出不去用不了多久就是填山的下場。
“進去吧,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溫逐流出現在彭萋背後,輕聲道。
彭萋一動不動沉默片刻之後,將春泥系在腰間,率先走進洞道,她在前溫逐流在後。
她沒跟溫逐流有任何交流,心裡卻在飛快的盤算,化意山口,禁地,溫逐流......
異變陡然發生,彭萋剛進洞道,身後的巖洞瞬間塌陷,她回身想也沒想就撲身上前將將抓住了溫逐流的四根手指,整個人都趴在地上,洞口以外全空了,一眼望下去底下竟是翻滾呼號不斷的血池,彭萋被溫逐流帶的半個身子都耷拉在外面。
彭萋見人抓住了就趕緊加上另一手去拉溫逐流,想把人拉上來,可這裡無法催動真氣,她與溫逐流體格相差懸殊,又受重傷已是強弩之末。
“上來,你爬上來。”彭萋氣息粗重又斷斷續續。
傲然獨立的洞口就像一座斷崖,溫逐流想爬上來,只有最上面也就是彭萋趴伏在身下的那一層洞道地面,可他試着勾抓了一次無果後就不敢再試了,因爲那樣只會把彭萋甩出來得更多。
可就這麼僵持着,你拽着我我吊在半空中,早晚兩個人都要掉下去,彭萋還在徒勞的試圖將溫逐流拉上去。
“彭萋,鬆手。”溫逐流大聲道。
該死的無力感再次襲來,讓人絕望,彭萋力竭,抖得跟篩子似的,仍死死用指甲扣着溫逐流手上的皮肉堅決不放手,眼前已經看不清事物了,一片渾濁,所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又咳又吐出來的血連着五臟的碎塊順着連接在一起的手留在溫逐流的手臂上,滴在溫逐流的臉上。
“鬆手,彭萋。”溫逐流再次說道,這回他的聲音溫柔的不像話,“你先鬆手,然後等着我上來找你。”
“死也不鬆手,不鬆手......”彭萋說的含糊,卻是一臉倔強與決絕。
她除了死能自己,還能做什麼,師父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溫逐流能不能救現在就擺在眼前。
“別死。”你們都別死好嗎,我來死可以嗎,“溫逐流,你別死,好不好......”
溫逐流怔怔的仰望着雙目無神的彭萋,他知道臉上的溫熱不只是彭萋的血,還有彭萋的淚。
“我不死,不死,你別哭。”溫逐流喃喃道,想伸手去擦擦彭萋的臉,卻無法觸及。
最終彭萋被溫逐流的重量墜出了洞道,又一次感受了一把墜入虛無,不過這一次她有人攜手。
===============
彭萋不懂,爲何自己還是沒死,她有氣無力的睜開眼,看着溫逐流光着膀子在她面前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她驟然睜大眼睛,人也跟着清明瞭,她趕緊低頭去看自己。
哦,衣服還在,雖然衣衫襤褸又髒又破,但好歹都還穿在身上,也沒有被動過的痕跡,彭萋鬆了口氣。
“你醒了?”溫逐流敏銳的發現彭萋在看他,衣服也顧不上穿了,就要彎腰低下頭將彭萋看仔細。
彭萋見他靠近,猛地一縮,雙手抱在胸前,睜大眼睛一臉懵然。
溫逐流訕訕的往後挪了挪,低頭瞅瞅赤膊的自己,撿起地上的衣服一溜煙兒的跑進了拐角。
沒記錯的話,他們當時雙雙掉落,底下就是就是血池,彭萋完全有理由相信那就是化魔的血池,看溫逐流的樣子再看看自己,難道他們是一個掉進去了,一個沒掉進去?這怎麼可能。
還有彭萋醒來的地方已經看不到血池了,應該是進了另一條洞道走了一段時間了,山岩石壁上刻畫着看不懂的文字和不知所云的圖騰,彭萋正努力解讀對面牆上的一組圖像,溫逐流穿戴整齊的回來了,彭萋連忙垂下眼。
“好點了嗎?”溫逐流蹲到彭萋跟前,關心道。
那日在奇正城不歡而散,溫逐流後來百思不得其解,始終不明白彭萋所指的是什麼,又很想知道彭萋到底知道什麼知道多少,在心上人面前心虛的遮遮掩掩,讓他很是鬱悶,再想到彭萋說很快就要嫁人了,而自己創業未半自覺跟宮忘川等人比起來自己更配不上彭萋,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是人魔混血,做人免不了要有遮遮掩掩的地方,這回他下決心不做人了,拋卻人族的血脈做真正的魔族,免去了妖修鬼修還要修煉渡劫的過程,他就是天生的魔族,血脈的力量再無限制,百無禁忌,到時候他就去找彭萋,把一切都告訴彭萋,告訴彭萋從此他說的都是真的,絕無虛假,如果彭萋願意,他們就找一處隱秘的地方避世不出,他不會耽誤彭萋修仙,如果彭萋願意,他們可以一道修魔還能事半功倍,如果彭萋不願意......
就算彭萋不願意跟他走,他也絕對無法接受彭萋另嫁他人,他會瘋的,什麼宮忘川什麼陸安歌,他纔是最早認識彭萋,與彭萋更親近的人。
依據母親生前留下的指示,溫逐流到了化意山底,但事到臨頭他又遲疑了,他重視彭萋,也希望得到彭萋師門的認可,否則他也不會因爲一事無成而不敢往穿雲峰上遞求親的名帖,如果他是魔族,是不是就沒有可能得到凌恆、明善和陳嘉樹的認可了呢?
正在他舉棋不定時,彭萋,從天而降。
“恩......咳咳咳......”彭萋剛想應一聲,誰知一張嘴才知道嗓子已經啞得說不出話來了,咳了半晌索性也就不說了。
彭萋扶着牆站起身,摸了摸腰間確認春泥還在,便衝溫逐流揚了揚下巴。
“走這邊。”溫逐流心底十分想扶着彭萋走,更想像剛纔那樣抱着彭萋走,但他不敢唐突,只能眼巴巴的給彭萋指路。
二人一路無言,溫逐流悶頭在前引路,直到後面的腳步聲停滯了,他纔回頭。彭萋靜靜的靠在牆上仰着頭,眼睛是閉着的。
“累了?那我們歇歇再走......”
“你先走吧......”彭萋微弱道。
“我等你,我們一起走。”溫逐流嘴上說得淡定,其實心裡都急冒煙了,他曾趁着彭萋失去意識給彭萋檢查過傷勢,彭萋身上的傷只能說暫無性命之憂,但化意山底不能催動真氣,誰都不能,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再拖延下去,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溫逐流知道出去的路,但他進來時用計時盤記錄了耗時,足足有三天三夜。
“不用,你先走,走慢些,等我好了就去追你。”彭萋依舊閉着眼,低哼道,整個人慢慢從牆壁滑落,委頓在地。
彭萋的狀態跟溫逐流之前預估的差別太大,溫逐流連忙往地上一坐,拉過彭萋的手腕探了探脈象。
“怎麼會?”溫逐流大驚失色,彭萋的經脈怎麼會突然錯亂成這個樣子,之前是挺嚴重但也沒有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溫逐流不知道的是,彭萋跳下化意山前吃過一朵玉素花,之前不顯,現在消化吸收的時候就到了。
如果撐不過去爆體而亡,會不會很噁心,還是在溫逐流面前,彭萋在心中胡思亂想,無比希望溫逐流能聽她的話,趕緊走,能走多遠走多遠,千萬不要看到她醜陋的模樣。
彭萋吃力的反握住溫逐流的手,拉近自己,在溫逐流的手心裡放上一樣東西,她斷斷續續的說:“這個給你......你出去後......就趕緊吃......”
彭萋在五女峰上的運氣跟下了五女峰後,根本是天差地別,她不僅遇上了玉素花開,一開還是兩朵,爲了多摘一朵給師兄用,她被兇手一爪子拍在背上,鋒利的獸甲差點在她身上戳穿個洞。
溫逐流定睛一看,“玉素花?”彭萋身上有玉素花,那她是如何落到這般地步就不難想象了。
“給你了。”反正她要死了,留着也沒用了。
說完,彭萋瞌上雙目,頭歪向一側,再無動靜,連胸膛的起伏都微弱好似停止了。
溫逐流再顧不上其他,拉過彭萋背在背上,在洞道里飛奔起來,就算有可能來不及,也要抱着希望努力。
“哥哥......假的......哥哥......”彭萋的臉搭在溫逐流的頸側,溫度火熱,人已經半陷入混沌,“師父......”
溫逐流感覺脖子上有溫熱的液體匯聚成一股流下,鑽進衣領裡。
“師姐......救我......救我......”彭萋夢魘般喃喃的說着胡話,“別死......不要死......”
溫逐流心頭一熱,好像彭萋的眼淚直接滲進了他的心底,就這樣沒命的揹着人跑,不知跑了有多久,彭萋的臉沒有那麼滾燙了,不知危險期是不是已經度過。
有兩把小刷子在輕柔的刷撫着脖子上的皮膚,溫逐流不禁扭頭,果然彭萋醒了。
“第三次。”彭萋張張嘴,貼着溫逐流的耳邊發出微弱的聲音。
“什麼?”溫逐流的腳步不知不覺慢下來,被彭萋的耳語惹得耳朵一紅,緊接着連彭萋吐在他脖頸上的呼吸都讓他敏感的一顫。
倒不是彭萋故意要這麼和溫逐流講話,她被溫逐流揹着,頭還無力的垂靠在溫逐流的左肩上,一開口不可避免的要擦過溫逐流的耳垂。
“我有三次以爲自己要死了,卻一睜眼看見了你。”
“你不會死,有我在。”溫逐流認真的說,同時他還在心中遐想,如果出去後,彭萋一睜眼看見得仍是他該多好,想到這裡,溫逐流倒有些不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