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成祭日, 壽宴成修羅場。
解決了心腹大患,彭萋在戰團中尋找江鴻光的影子,目光一遍遍地掠過, 心中也是訝異。
她和師姐斬了江逢春, 外面的江氏弟子竟無暇來找她們麻煩, 正被各宗派的弟子追着殺呢, 這江氏做人也是夠失敗的, 江逢春一死,報冤尋仇的立刻就找上門了。
彭萋不知道的是,她剛拉起陣法對江逢春大打出手, 外面的摘星樓弟子便與江氏拔劍相向,摘星樓是早有預謀, 繁花谷、留仙宗、飛霜閣等宗派卻是臨時起意, 宮忘川甚至放言, 即便彭萋、明善未能成事,江逢春也不能活着離開杏花臺。待明善斬下了江逢春的腦袋, 他們心中再無懼意,還有些人原本躲得遠遠的,見江逢春一死,便都湊上來落井下石,美其名曰除魔衛道。
“師姐, 剩下的好像不需要咱們親自動手了。”彭萋輕聲。
等了半天也聽到師姐的迴應, 反倒是一物擲到自己腳下, 彭萋看着溫逐流佩劍斜指, 血珠匯聚成一股股的, 順着劍身滴落,她將腳邊那物踢遠些才垂下眼睫瞥了一眼。
“江鴻光的頭, 送給你。”溫逐流衝地上那物一揚下巴,像是在向彭萋邀功。
彭萋發現師姐已不在她身邊了,目光搜索了一圈也沒找見師姐的身影,她面對溫逐流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春泥,朝地上江逢春的無頭屍身,對溫逐流道:“我殺了江逢春,你有何感想?”
溫逐流微愣,不解之色在眼中劃過,他只得回道:“恩,你......比我厲害。”
緊接着他就跨出一步,要拉起彭萋的手,彭萋往背後縮了縮手,溫逐流也沒退卻,不由分說地將彭萋的手合上,包在自己的掌心裡。
“江氏餘孽你不必擔心,我會爲你處理好的。”溫逐流認真地說。
彭萋心裡一陣感動,也許溫逐流有對江氏不滿的情緒,但她相信更多的是爲了保護她。
彭萋心中羞澀,不自在的顧左右而言他,道:“你看到我師姐了嗎?”
“明姑娘應該是等不及了,追捕江氏餘孽去了。”溫逐流一直關注着這邊的動向,只要彭萋危及性命,他就撕去僞裝露出魔態,親手鏟除江逢春以絕後患。
彭萋哦了一聲,餘光再次掃到江逢春的屍身,她心中一陣忐忑,瞅瞅溫逐流,指着那具屍身,僵硬道:“我......殺了江逢春。”
溫逐流不解彭萋爲何又向他說一遍這句話,以爲彭萋在後怕,他一隻手與彭萋交握捨不得鬆開,便擡起另一隻握劍的手,想將劍反握,用指背去碰碰彭萋的臉,誰知,彭萋見他動作竟駭得後退,拼命的要掙脫開他的手。
溫逐流見狀連忙鬆開手,擔憂地問道:“怎麼了?”
彭萋泫然欲泣,顫聲道:“我也喜歡你。”
這五個字在溫逐流聽來無異於天籟,他滿臉喜色地喃喃道:“我就說嘛,你肯定喜歡我。”
“可我不夠喜歡你,我不會爲了你改變退讓。”彭萋嗚咽道。
“你什麼都不用做,我爲你改變爲你退讓!”溫逐流雙目炯炯有神,緊盯着彭萋,急切道。
“可我殺了江逢春!”彭萋痛苦地說,“就算我喜歡你,我還是要殺了他。”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溫逐流被彭萋說糊塗了,他愕然道:“你殺江逢春跟我有什麼關係?”爲了彭萋,他都跟江氏翻臉了。
“他不是你爹嗎?”彭萋淚眼婆娑,心中悽然,她好不容易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了溫逐流的心意,卻已經無法挽回,溫逐流爲了她連親爹都反了,可讓她再選一次,也還會毫不猶豫的斬草除根以泄心頭之恨,她的喜歡跟溫逐流比起來,真是單薄又卑鄙。
“他不是我爹啊!”溫逐流哭笑不得,他摸了摸彭萋的頭,好笑道:“你的小腦袋裡都裝了什麼?”
“啊?”彭萋卡巴卡巴淚眼,“那你說是你向摘星樓引薦的江氏。”
“我記得江逢春有個孩子,和我差不多大,而且你......”
而且江逢春被逐出長白的罪名是勾結魔女,罪詔還是剛入選長白宗主親傳弟子的彭萋去宣讀得,那年彭萋只有五歲,父親的好友江逢春就跪在他面前平靜的聽完了罪詔,一臉從容地被執刑弟子扔下長白。
彭萋知道今日壽宴江逢春一定會認出她來,不說別的,單說她的名字就沒有太大的改動,而且眉間天生一點紅,着實罕見。既然重逢是必然的,那麼即使彭萋與江氏素無冤仇,江逢春也是不會放過她的。
因爲這個人曾跪在她面前,彭萋知道江逢春這樣的人一朝得勢,絕不會容忍曾見證他屈辱的過去的人存在,她與江逢春之間必有死戰。而江逢春若是溫逐流的生身父親,即便溫逐流一時不在乎,還爲了她翻了江氏,但殺父之仇總會成爲他們之間的一個疙瘩。
溫逐流越想越好笑,只是這裡人多眼雜不好跟彭萋解釋,便將人攬在懷裡騰空而起,御風飛到了一坐無人的山頭落下,才道:“我娘是那個跟江逢春回中原的魔女沒錯,但她是爲了找我爹。”
“我爹也是瓏陵人,和江逢春是同鄉。”
原來溫逐流的生父拜入長白門下十幾年依舊是個外門弟子,自覺衣錦還鄉無望,又和魔族女子有了肌膚之親並生下孩兒,日日提心吊膽擔驚受怕,便在一日不告而別,拋棄了溫逐流母子,獨自回老家了。
江逢春雖拜入長白內門,但資質平庸常年被打發到外圍做一些雜事,他就溫逐流生父這一個同鄉,所以來往密切,久而久之就發現了溫逐流母子的存在,但江逢春故作不知,直到溫逐流的生父拋妻棄子杳無音訊,他才抓住時機出現在溫逐流的母親面前,向可憐的魔族女子許諾會帶來情郎的蹤跡,交換來了修仙禁術、魔族功法,從此修爲大漲。
在長白玩這種把戲不會一飛沖天,只能成爲被踢出局的跳樑小醜,修仙門派中長白地位最好,但刑罰卻最輕,最嚴重的懲罰就是將人從長白扔下去,江逢春早就想通透了,被逐出長白後立刻哄騙着溫逐流母子跟他走,他沒有將母子直接帶回瓏陵而是安排在了呼蘭城。
“我娘叫鷺梟,呼蘭城陸府的陸便是諧了我娘名字的諧音。”而溫逐流永遠都不會告訴彭萋的是,呼蘭城、暘城乃至溧水,凋零之陣、厄運之源都是他發動的,那是他母親對這個世界的報復,亦是他急功近利掠奪力量的手段。
“那後來找到你爹爹了嗎?”彭萋追問道,說實話她不覺得江逢春會有那麼好心。
“沒有,我娘致死都沒在見過那個負心人。”溫逐流語氣中帶着淡淡的失落,忽地想起江逢春和彭萋的對話,問道:“你既認得江逢春,那你記不記得那個人?”
“他叫什麼?”彭萋之所以認得江逢春,並不是因爲宣讀罪詔,而是她父親和江逢春是同代長白弟子,算得上有點交情,彭萋被選作宗主親傳後,就是父親和江逢春領着她去了宗主的無極殿。
溫逐流翻開遙遠的記憶,不情願地念出那個名字,“溫正平。”
彭萋凝神思索了半晌,無奈地搖搖頭,她也覺得自己應該不認識溫逐流的生父,她從部落到長白本就不認得幾個人,況且時間實在太久遠了。
“他也許藏在哪座深山老林裡,坐着他的渡劫飛昇夢呢......”溫逐流嘆道,也許江逢春一直都知道那個男人在哪裡,就是不說,等母親的價值被榨乾,就拿他的身世命運威脅,逼母親帶着遺憾結束這顛沛流離孤苦無依的半輩子。
“不過你的記性是真好。”溫逐流對彭萋道,“我比你還大幾歲,那個時候的記憶都是模糊的。”他連那個男人是他幾歲時走得,他和母親是怎麼從天池到呼蘭城的,他都不記得了。
“不是我記性好,是那段記憶......太深刻了。”人間慘劇,生離死別能不深刻嗎?
“你一定上過長白。”溫逐流帶着神往,豔羨道,他雖是人魔混血,但也是像普通少年一樣長大,仙門長白即使敗落也依舊是個傳說中的地方,“那時你多大?就能拜入長白。”對於彭萋,他是真得佩服又崇拜,他被選入摘星樓時都十多歲了。
“你想知道?”月光灑在山頂,落在彭萋光潔的額頭上,映着她那俏麗的面容和如畫的眉目。
溫逐流呆愣愣地點頭,輕聲回道:“我想知道,你的什麼我都想知道。”
彭萋覺得這句話很符合她曾經對溫逐流的心境,一種自己都沒意識到,意識到了也不會承認的心境,溫逐流的什麼她也想知道,可溫逐流除了一個勁兒地跟她套近乎,嘴嚴得很,什麼態度口風都不露,就爲她的疑神疑鬼推波助瀾,也爲她後面的腦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但事實證明,彭萋的腦補只有在溫逐流和江逢春的關係上猜錯了。
現在,溫逐流的什麼她算是知道得差不多了,就算依然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彭萋接連兩次經歷命懸一線,也終於悟到了,對於她和溫逐流之間的情意,她該勇敢一回,即便師兄師姐的情路讓她失望,她也該勇敢經歷一回,不負她生命中破土萌發的情思。
“半月之後,長白觀日峰腳下,你想知道我的什麼,我都告訴你。”
===============
江氏被連根拔除,好像是頃刻間發生的事,春見老祖江逢春一死,飛揚跋扈作惡多端的江氏子弟作鳥獸散,從此瓏陵再不是個於是隔絕的地方。
穿雲峰在凌恆死後三個月,又登上了一個新的高度,也是百年之內無人能匹敵的高度,無論是闖天險摘玉素花,滅百毒門,還是壽宴之上江氏主場,彭萋敢當着春見老祖的面發難,還是明善血戰之後能一劍斬下春見老祖的頭顱,她們都做到了許多宗派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姐妹二人不過化神、元嬰境界,卻已天下間無人能擋,自此在每當有人提起穿雲峰都不由自主的加了幾分小心,就連留仙宗諸峰峰主弟子見了陳嘉樹也都不敢輕慢。
這麼多人都在對穿雲峰退避三舍,因爲他們只記住了被滅門的百毒門和將被斬殺的江逢春,將彭萋和明善刻畫成武力非人、心狠手辣,卻從沒在往前想想,這對姐妹爭得不過就是爭一條命,只憑着自己的血與淚爲師父爭一爭命而已。
陳嘉樹在穿雲峰都做好了絕不一人苟活的決定了,看到師妹們安然無恙歸來,喜極而泣。彭萋和明善稍作休息,陳嘉樹連夜收拾好了穿雲峰上的細軟,等次日一早吳遠道和諸位峰主長老造訪時,已人去洞空。
溫逐流衝冠一怒爲紅顏的事蹟也隨着彭萋和明善的熱度,一直被人津津樂道,經久不衰,有人說他至情至性用情至深,他和彭萋互相是對方的福澤,也有人說溫逐流對江氏不滿已久,想讓摘星樓一家獨大,便借了紅顏的由頭對江氏過河拆橋。
世上衆說紛紜,絲毫影響不到當事人的腳步。
半月之期,溫逐流如約踏上了通往長白的雪山峽谷,四季冰雪寒風呼嘯的雪山峽谷是外界進入長白的第一道關卡,腳下咯吱咯吱踩着積雪,想着彭萋對他的約定,溫逐流臉上泛起笑意,溫柔的不像話。
目光掠過高坡,看到高坡上立着兩座陳舊的墓碑,溫逐流不由得駐足,能在雪山峽谷立下墓碑的不會是技藝不精的求道者,應該是長白長白的人葬在了此處。
可是,長白山脈那麼多好地方,爲何要選擇行者來去匆匆的雪山峽谷做安眠之地呢?
溫逐流不由得好奇的地走過去,念着墓碑上墓主的名字,“趙冬青,周小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