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小女娘比劃的一聲‘砰’字音,儘管韓紹並未表現出太過明顯的慌亂,可那一瞬間的小動作還是沒能逃過小女娘的視線。
聽得小女娘毫無形象的哈哈笑聲,韓紹臉色黑黢黢,一把奪過對方手裡的危險器具。
拿在手裡仔細端詳了一陣,發現這玩意兒跟自己交給幾位墨家賢者的樣圖幾乎一般無二,韓紹不免有些驚訝道。
“他們竟連這個也給你看了?”
小女娘孟孜聞言,有些不屑地撇撇嘴。
“不就是一張圖嗎?我在山上的時候,什麼沒見過?”
說着,繪聲繪色地跟韓紹講述起她墨傢什麼遠行千里的木牛流馬、什麼能夠載人直入九霄的鐵鳥、又或是幫人處理雜務瑣事的人偶……
聽得韓紹好一陣出神的同時,又很快意識到一個新的問題。
那就是他好像再一次對眼前這個小女娘的認知出現了某種偏差。
比如身份。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墨家當代鉅子似乎也姓孟……
心中念頭倏忽轉過之後,韓紹突然問道。
“孟勝是你什麼人?”
面對韓紹毫無徵兆的打斷,正說到興頭上的小女娘沒有絲毫防備地順口應聲道。
“我祖爺啊……”
小女娘話剛出口這才反應過來,而後趕忙伸手捂嘴。
這小模樣當真是有趣至極。
韓紹眯着眼睛笑容滿面。
也難怪這小女娘有這個底氣肆無忌憚,更難怪她能有機會接觸到這些隱秘。
有此前提,一切事情頓時合乎情理起來。
而韓紹這副‘奸計’得逞的模樣,自然引得孟孜氣惱跺腳。
“你耍詐!”
這種腦筋急轉彎的事情,怎麼能說是耍詐?
韓紹一臉無辜。
“怎麼辦?祖爺讓我不要跟外人講的!完了!都怪你!”
熊孩子,韓紹不怕,他有的是法子收拾。
反倒是小女娘這副惶急的模樣,讓他稍稍有些慌神,於是趕忙道。
“怕什麼?你祖爺要是責罰你,你就來尋孤,孤給你做主。”
“晾他孟勝也不敢動孤的人!”
他孟勝若跟無崖山那老怪物一個層次,韓紹確實需要禮讓三分。
可現在的墨家又豈是當初‘天下皆白,唯我獨黑’‘非儒即墨’的墨家可比?
所以韓紹這話倒也說不得狂妄自大。
只是面對韓紹這番措辭,孟孜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祖爺纔不會責罰我呢!”
那你這般害怕是爲了哪般?
韓紹正疑惑之際,孟孜接着便道。
“他要是生氣了,就不陪我玩了。”
好嘛,她墨家豪俠孟孜纔不怕責罰,她只怕沒人陪她玩耍。
聽得韓紹又是好笑,又是替她心酸,正踟躕着該怎麼寬慰的時候,孟孜最後又頗爲憤恨不平地嘀咕了一句。
“還有!誰……誰是你的人!你都已經成婚了……”
這話一出,再次給韓紹整不會了。
不是!這二者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
不知道怎麼接話的韓紹,索性懶得說話。
在把玩了一陣手中的那把短槍後,韓紹衝她伸了伸手。
“子彈呢?”
見韓紹動作自如地擺弄着自己的小‘玩具’,孟孜的小腦袋瓜也顧不得胡思亂想,有些驚奇道。
“你怎麼會知道它怎麼用?”
這次該輪到韓紹白她一眼了。
“你祖爺沒跟你說,那幾張樣圖是孤給他們的嗎?”
孟孜神色一懵。
祖爺當時只說了一句‘殺伐太重’,卻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這纔給她翻閱了一陣。
至於那些樣圖是誰給的,她還真不知道。
現在聽到韓紹這話,孟孜難免有些不信,努努嘴遞出一枚彈丸交給韓紹,似乎準備看韓紹的笑話。
可誰知道接過彈丸的韓紹,卻是一言不發便完成了裝填。
而後在孟孜驚恐的目光中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不要!”
她又不是真的沒心沒肺,之前嚇唬韓紹也就算了。
在知道這玩具威力的前提下,此刻見到韓紹這般作死,哪能不害怕變色?
只是她的驚呼終究是晚了半瞬。
這邊話音未曾過半,韓紹已經衝她咧嘴一笑,而後便是陣法壓縮元氣推動彈丸急速出膛的暴烈之聲。
而預料之中皮肉破碎、紅白溢出的慘烈景象,卻並沒有出現在孟孜眼前。
看着小女娘嚇得臉色發白的模樣,韓紹沒有繼續逗弄她。
而是在放下短槍後,將被法力懸空定住、擠壓變形的彈丸順手取下。
嗯,曾經他覺得火雲邪神二指夾起子彈的姿勢很牛。
但現在卻覺得不過爾爾,簡直不值一提。
不過他卻也沒有因此否認它的威力。
“很不錯。”
韓紹再一次對小女娘的玩具表示了認可。
運用到戰場上,築基凝血、後天真氣這些尋常士卒就不說了,他們擋不住的。
甚至若是將這彈丸變幻個形狀,在彈頭的位置用上破罡弩箭的材質。
在沒有防備之下,就算是天門真罡也能被當場——狙殺!
好東西啊!
韓紹愛不釋手地把玩着,隨後毫無半點心理障礙地收入囊中。
剛剛從驚嚇中回過神的孟孜嚅囁道。
“它……它是我的。”
唔,你的?
你叫它一聲,看它答應嗎?
韓紹理所當然地強調道,“現在它是孤的了。”
身爲權貴,要是連巧取豪奪都不會,也配稱上一聲權貴?
被韓紹這副嘴臉徹底打敗的孟孜,嘴角下撇盡顯委屈。
“你……你不講理!”
“連小孩的東西都搶,不要臉!”
要臉?
要臉的人當不了王侯,只會成爲冢中枯骨。
不過小女娘不需要明白這個道理,哄哄就好了。
這不,那會兒從城中商賈那兒順來的其中一件銀釵不就派上了用場?
稍稍用法力改易了下形態,讓它看起來精緻了若干,便將它遞給了小女娘。
“別說孤欺負小孩,孤跟你換。”
韓紹本想順手替她插在頭上,可無奈她那雞窩一般的髮型實在是無從下手,只能遞到她面前。
而小女娘看着那枚精巧靈動的銀釵,明顯一下子就心動。
還是那句老話,女子愛美是天性,到了一定年齡便會自己甦醒這份本能。
但或許是顧及面子,想到自己撒的謊,她還在嘴硬。
“哪有送人家好兒郎這等女子之物的?”
見她一副我是好兒郎的傲嬌表情,韓紹笑了笑,也不拆穿,順着她的話便道。
“對對對,你說的對。”
“既然你不要,就算了。”
說着,就要作勢將那枚銀釵收回。
孟孜見狀,眼神這才一變,急忙從韓紹手中搶過。
嘴上兀自振振有詞道。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送,本……本少郞就收了!不然豈不虧大了?”
實際上,且不說那把短銃的價值,單說本身用掉的材料,就比那枚銀釵貴重了不知多少。
這筆買賣怎麼算,怎麼虧到姥姥家了。
可小女娘卻毫無這個概念,反倒是一臉賺到了的表情。
在此前提之下,原本被韓紹戲弄的那點怨氣自然煙消雲散。
心情這一愉悅,兩人接下來的交流也就順暢了起來。
聽她如數家珍地講述墨家的種種神奇造物,被激起幾分興趣的韓紹便也順勢跟她吹噓起來。
什麼總有一天他要讓普通凡人也能翱翔於天上,甚至穿過九天罡風煞氣,一窺那九天星辰。
什麼他要讓天下盡皆坦途,普通凡人也能日行千里、萬里。
什麼他造出一艘艘堅不可摧的鋼鐵巨船,橫渡億萬裡碧波汪洋,去看看腳下這片神州大地之外,可還有大地、可還有異族!
此外還有很多很多,聽起來荒誕不經,卻又令人忍不住生出遐想的古怪想法。
孟孜剛開始還會斷然反駁。
比如在韓紹口中,墨家那種鐵鳥其實沒必要非要完全模擬飛禽的模樣來做。
孟孜就大聲駁斥道。
“沒有翅膀怎麼飛?”
韓紹耐心解釋。
“也不是完全不要翅膀。”
說着,他自己就搖頭道。
“當然沒有翅膀,其實也行。”
“就像你‘送’給孤的那把短槍裡射出的彈丸,它沒有翅膀不也能飛出那麼遠?”
見小女娘一臉懵,似乎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韓紹很快便拋出了小女娘認知中天地元氣之外的另一種‘氣’——空氣。
並且順勢說起了一個新的名詞——空氣動力。
總之,憑藉他那點一知半解,竟也糊弄得小女娘一愣一愣的。
直到小女娘接下來問出的問題越來越古怪、越來越深奧,頓覺有些招架不住的韓紹便開始岔開話題。
天上的講完了,便開始講陸地。
陸地講完了,便講海上。
講着講着,小女娘眼中的光亮越來越盛,韓紹竟也有了一絲明悟。
此刻的他忽然想到了隔壁的某句話。
人類的每一次進步,都是源自於對能源利用的突破。
隔壁那裡的人類,從鑽木取火到後面化石能、電能乃至核能的不斷突破,最終一路將那些身軀孱弱的普通凡俗送上了九天虛空。
並且未來大爲可期!
而這裡的世間生靈,相較於隔壁卻是幸運太多了。
因爲這裡有天地元氣這種堪稱神奇的天然能源!
它既能被世間生靈直接取用於自身,更能如墨家這般通過陣法加以運用於器物!
這般說來,所謂的修行功法不就是某種合理利用能源的線路圖?
而功法的優劣,無非是線路圖夠不夠優化的問題。
念頭轉到這裡,韓紹下意識將神念沉入體內,‘看’向自己體內那副全都交由‘系統’,而自己並未刻意修行過的‘線路圖’。
心中那些原本模糊的認知,在這一刻終於徹底清晰起來。
而後第一次對自己曾經感到違和卻不敢擅動的‘線路’開始了修正。
和之前的嘗試一樣,剛開始的時候確實引發了不小的混亂,乃至於天人秘境也因此產生了不小的震盪與崩毀。
可隨着韓紹不斷梳理修正,直至徹底完成。
一股獨屬於自己的真正完美,倏地在韓紹心中生出,這種運轉自如、渾然天成的暢快之感,甚至讓他差點忍不住長嘯出聲、肆意宣泄一番。
可考慮到這是在城中,身邊又有個弱不禁風的小傢伙,他還是忍住了。
他懂了。
之前‘系統’自帶的這副路線圖,或許是真的完美。
因此打造出來的這副身體也足以比肩上古那些所謂的道體、聖體!
故而才能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跨境逆伐!
只是這份完美卻不是真正屬於他的,而是屬於那位曾經俯瞰衆生的神朝帝君。
如今不止身體變了,時代也變了。
曾經的完美也就談不上真正的完美了。
緩緩將神念從體內重新收回的韓紹,霍然睜眼的同時,揮手間撫平了天邊因此而產生的某些異象。
這一瞬,他隱隱有種感覺,九境是真的近了。
不只在天上,也在人間。
甚至就連那隱沒於冥冥之中的九幽冥土,也有一份似乎天生就該屬於自己的本源,只待自己去取。
而現在韓紹需要考慮的,是先取哪一份而已。
“真是苦惱啊——”
聽得韓紹這聲感慨,剛剛近距離面對韓紹威壓宣泄的孟孜,髒兮兮的小臉有些發白地嘀咕道。
“能不能別總是這般嚇人家?”
韓紹笑道。
“你不是好兒郎嗎?怎麼這麼不經嚇?”
孟孜小臉轉紅,有些不忿地嘴硬道。
“我這……這不是還沒有長大嗎?你小時候膽子就很大嗎?”
說着,似乎生怕韓紹說出什麼讓自己難堪的話,趕忙轉移話題道。
“你剛剛沒講完,繼續講啊!”
她這會兒對韓紹所講的能量轉換很感興趣。
有這個引子在,她忽然對陣法一道有了不一樣的理解。
比如某些引雷殺陣,現在想來不就是通過陣法將天地元氣轉化成電能?
再延伸了想一想,這些轉化過後的電能是不是還能用作別的用途?
總之,這一刻的小女娘彷彿被打開了一個新的天地。
對於她而言,這個新的天地……有新的道!
而與此同時,某處不知名的隱秘山谷內。
兩道全身黑衫黑袍的老者身影,忽然從對弈的棋盤中緩緩擡起首望向北方。
其中一黑袍老者嘴角一扯,頗具頑童態地咧嘴笑道。
“我墨家將出聖矣!”
而面對自家鉅子的得意,對面與之對弈的老者卻是嘆息道。
“鉅子就這麼將那殺伐之物交到那兵家武夫手中,來日亂天下者,必有此子!”
“有此天大因果在,且不說我墨家會不會因此招禍。”
“單說我墨家精義,也實在有違先賢當年之理念!”
聽聞這話,這位墨家當代鉅子孟勝笑意一收,直接將手中棋子砸在對方的臉上。
“因果?蠢貨!你還真信了佛家那一套?”
“真要說因果,當年他佛家降世,那潑天因果怎麼沒將那些賊禿壓死?”
事實上,如今三藏賊禿高坐靈山金蓮,大禪寺更是三大聖地之一!
因果?
無外乎四個字,成王敗寇!
“至於說……先賢理念——”
“失敗了纔是歪曲先賢理念的罪徒!可若是成功了,我們就是先賢!”
若是韓紹聽到這話,定要爲這位墨家鉅子狠狠豎起一根大拇指。
很好!
成功了就是革命,失敗了就是叛亂,是吧?
對此,被砸了一臉棋子的墨俠一脈老者,絲毫不敢生怒。
墨家,鉅子擁有絕對的權威!
面對這位比自己這墨俠還要性烈的鉅子,他表情無奈。
“那鉅子的意思是……全然押寶那位燕國公?”
可這話換來的卻又是一把劈頭蓋臉的棋子與怒罵。
“押你媽個頭!老子這麼不值錢嗎?”
“等他來請老子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