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8日,19點30分,這是黎京海洋館一天下來,人流量最少的時間點。
夏平晝和綾瀨摺紙兩人肩並着肩,穿行在一條幽暗的海底隧道里,頭頂灑下了深藍色的主色調燈光,罩在他們並無表情的臉龐上。
耳畔安靜無聲,隧道也少見人影,像是置身於貨真價實的深海。這個點大家都在找吃的,哪有人還會在海洋館裡瞎逛。
到了明日,他們就要乘坐飛機前往海帆城,而在這之後便是緊張的備戰時間。
湖獵與年獸大君之間的關係逐漸白熱化,一場戰爭隨時會爆發,無論是海帆山還是海帆城都將雞犬不寧,那時哪還有遊天玩地的閒情。
於是趕在還沒出發之前,綾瀨摺紙提出要來黎京的水族館一趟,說是遊樂園去過了,但她從小到大還沒來過水族館。
夏平晝那時低頭看着手機,本來想拒絕,頭也不擡地說了一句:“算了吧。”
畢竟正值暑假期間,黎京所有可供遊玩的場所基本都人流洶涌,擁堵如潮,怕是想喘上一口氣都難。
但見綾瀨摺紙已經換上了一套海藍色和服,沉默着側過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望着他,他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夏平晝只好用手機查了查就近的水族館,讓黑客預訂了兩張門票。
於是兩人在大下午出發,先到電影院裡看了一場巖井俊二導演的《燕尾蝶》,這是時隔二十多年的重映。
夏平晝看得昏昏欲睡,把腦袋倚在了綾瀨摺紙的肩膀上。
和服少女一動不動地看着屏幕,這是她第一次到電影院看電影,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電影熒幕發出亮光,照得她漆黑的眸子瑩瑩發亮。
她專心地看了很久。
當電影裡那首《Sunday Park》響起的時候,色調明麗的畫面上,被世界遺棄的少年和少女們在垃圾場裡奔跑。
夏平晝醒了,這一次換綾瀨摺紙睡着了,最後兩人乾脆把腦袋倚在一起,旁邊的小男孩一臉無語地看着他們,他的眼神就好像在說:“你們是在來拉屎的麼?”
等到電影落幕之後,兩人都睡得很沉,和服少女睜開眼,她微微扭過頭,垂眼看向正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夏平晝。
這時,她從袖口中飛出了一隻紙質的燕尾蝶,輕輕地在他的臉頰上飛舞,扇動翅膀拂過他的耳朵。
不一會兒,夏平晝的眼瞼微微顫動,終於醒了過來,擡起頭對上了和服少女的目光。
兩人近在咫尺,盯着彼此的眼神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夏平晝打了個呵欠,移開了目光。
“電影完了?”夏平晝當時問。
“小貓,不認真。”和服少女說。
夏平晝揉了揉額頭,本來想說你不也在睡覺,但最後還是嘆口氣,懶得去嗆她,他說自己已經看過這部電影了,電影的最後男主掛掉了,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不看也罷。
綾瀨摺紙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看小貓沒看過的。”
“爲什麼?”
她沒解釋,只是拉着夏平晝的手,自顧自地走出放映廳。
他們在昏暗無光的放映通道里漫無目的地走動,兩人沒有買新的電影票,只是隨便找了一間正在放映的影廳走了進來,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坐下。
夏平晝也懶得補票了,反正他們上一場的電影票本來也是電子寵物幫他們訂的,這隻電子寵物就不可能會有正經交錢的說法。
這回他們看的是《機器人之夢》,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個孤獨的主人在某天從商場裡買回來了一個機器人,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卻被迫分散,各奔東西的故事。
電影的中間,小機器人倒在沙灘上閉上眼睛,它失去了手臂和雙腿,沒人找到它。
看見小機器人做了很多很多的夢,幻想着主人來找他時,夏平晝的眼睛忽然微微地紅了,臉上卻仍然沒什麼表情。
其實他已經看過很多次這部電影了,在監禁室裡一個人閒着無聊的時候。
這時,綾瀨摺紙微微地愣了一下。
她慢慢地側過頭,那雙空洞而瑰麗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夏平晝的側臉。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一個男生在自己面前流眼淚,不由自主地呆在原地,她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都沒從他臉上移開目光。
“你是來看電影的,還是來看我的?”夏平晝面無表情地問。
綾瀨摺紙沉默了片刻,這才收回目光,“看貓。”
“那在家也能看。”
“在外面不一樣。”
在這之後,兩人離開了電影院,一路上不少人衝着他們側目,甚至有人舉起手機拍照,任由誰都以爲這個女孩在玩Cosplay,不然誰會在大白天穿着一身和服逛街。
不過,其實無論夏平晝還是綾瀨摺紙,他們的外觀本身就已經很出衆,足夠引人注目,尤其後者,清冽、淡漠、素白。
只不過眼神微微空洞了些許,遠遠望去,像是一具無暇的人偶,在夏日的陽光下,她素白的臉上稍微有了一抹溫暖的水桃色。
夏平晝陪着她逛了逛黎京的小吃街,暑假的街道算得上人滿爲患,陽光暴曬而下,樹上的蟬在玩命地叫着。
他在路上問她電影好看麼,綾瀨摺紙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在紙上寫字,說你的呼吸聲很吵,讓我不能專心看電影。
“所以,你也睡着了?”夏平晝把一串糖葫蘆遞在她手裡,自己吃着那盒甜甜圈。
“對,所以睡着了。”綾瀨摺紙接過糖葫蘆,淡淡地說,“都怪小貓。”
逛完美食街後,離兩人預訂的黎京海洋館夜場開場還有一段時間,於是他們擠進了剛剛重建完畢的黎京星光遊樂園,和工作人員買了票,又坐了一回摩天輪。
值得一提的是,這座摩天輪在半個月之前,因爲異行者鬼鍾與某不知名虹翼成員的戰鬥而慘遭毀壞,幾乎整座摩天輪都坍塌而下,被深深地埋進了土地裡。
但異行者協會賠了一筆鉅款,同時派出了一名擅長修復建築的異行者,參與進了遊樂設施的修復工作裡。
於是離被邪惡的鬼鍾毀壞僅僅才過了十多天的時間,這座摩天輪就已經重建完畢,效率高得令人歎爲觀止,有記者懷疑這名參與修復工作的熱心異行者是否爲“吞銀”。
於是在吞銀執行任務時,記者抓住機會追問,卻被吞銀一口否定,他冷冷地說:“我哪有閒情管這種小事?”
事後有小孩和吞銀索要簽名,同時問他遊樂園是不是他修好的時候,吞銀卻一口承認,摸了摸她的腦袋,說,“守護小孩子的快樂和夢想也是我的工作。”
而在摩天輪修建完成之後,遊樂園的園長又抓住了噱頭,把這座摩天輪命名爲“鬼鍾之墓”,在微博上大肆聲稱,這是虹翼的大人物與鬼鍾決戰的場所,傳奇罪犯鬼鍾就是隕落於此地!
第二天這條信息火爆了全網。
一時間,這座摩天輪好像變成了當地遊客必經的景點,遊客來往不斷。遊樂園的業績暴漲,園長這一次靈機一動的營銷策略,徹底盤活了這座本來已經臨近廢業的遊樂園。
此時此刻,天已經黑了下來,黃昏將逝的傍晚,星光摩天輪的其中一節車廂正搖搖晃晃地升向天空,在落日餘暉之下熠熠生輝。
“你就這麼喜歡摩天輪?”夏平晝把手機收進口袋,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和服少女,又循着她的目光望向了窗外。
夕陽緩緩地垂落到了地平線的下方,收走灑落在城市裡的光芒,整座城市黯淡一片,緊接着點點燈光亮起,在少年少女的瞳孔中映出了一片星海般的景象。
綾瀨摺紙這時纔回過頭來,垂眼想了想,“不是很喜歡。”
“那爲什麼又要坐一次。”夏平晝歪了歪頭。
“因爲喜歡和小貓一起坐摩天輪。”綾瀨摺紙輕聲說。
夏平晝一愣,“行,以後可以天天陪你坐摩天輪,只是同一個地方的摩天輪風景看多就膩了,我們可以多去其他城市逛一逛,就像上次在倫敦那樣。”
綾瀨摺紙安靜地點了點頭。
在這之後他們下了摩天輪,在商場提前吃完一頓晚飯,便趁着飯點,匆匆忙忙來到了海洋館。這時候黎京海洋館的夜場纔剛剛開始,他們是第一批客人。
兩人在外面漫無目的地玩了整整一天時間,就是爲了能在最好的時間點來到海洋館觀賞。
如果不在夜晚趕過來,那麼很難體會到海洋館本應有的氛圍。
原本還算新奇的體驗,全都被空氣之中喧囂的人聲和擁擠人潮的汗臭味抹去,這便是暑假。對喜歡熱鬧的人來說,無疑一件是好事,但夏平晝和綾瀨摺紙顯然並非如此。
兩人生來性格淡漠,不喜與他人交流,當兩人面無表情地走在一起,用毫無起伏的語氣聊起天來,身邊的人看見,怕不是都得暗自感慨一句,“智械危機已經提前到來了麼?”
這一會兒,幽暗無光的隧道宛如深海,鬼鬼魅魅的魚羣從水槽裡遊過,散落下了一片片微薄的熒光,照亮了兩人的面容。
“後面還有水母主題展區,鯨鯊巨型展缸,海豚劇場,你想先去哪?”夏平晝低頭看着工作人員發放的地圖。
“你去哪,我就去哪。”綾瀨摺紙慢慢地向前走着,漫不經心地說。
“如果真的我去哪,你去哪,那我們現在應該在家裡待着睡大覺,而不是在海洋館裡。”夏平晝望着地圖,喃喃地說,“果然,女人說的話一點都不能信麼?”
和服少女沉默了一會,淡淡地說,“小貓,哈氣了。”
夏平晝不再看那張海洋館的地圖,擡起頭來,扭頭看向隧道的右側。
這時候,海底隧道頂部的天窗忽然打開,月光傾落而下,穿透水面,形成一片波光粼粼的光斑,少女身穿海藍色和服的身影,與那一束海底幽光重疊在一起。
她低垂着眼簾,恍惚而明麗,像是盛開在昨日的花束。
夏平晝盯着她,兩人相處了這麼久,綾瀨摺紙一發呆想事情他就看得出來。
這時,眼前的和服少女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她悄然放慢了腳步,夏平晝移開了目光,靜靜等着她說話。
沉默片刻之後,綾瀨摺紙忽然開了口,“你問過我……如果離開旅團,我怎麼想。”
夏平晝挑了挑眉毛,他還記得那時綾瀨摺紙說過,白鴉旅團帶給了她自由,所以她不會離開。
於是他自然也明白了,等他殺死了開膛手的那一刻,綾瀨摺紙應該不會和他走,沒想到時隔多日,她又提起了這件事。
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呢?我可以勸她和我離開呢?他想。
“怎麼了?”沉默了片刻,夏平晝開口問。
“瀧影和團長帶我走了,所以我離開了家族。”和服少女說,“那時,我還什麼都不明白,我只是在想會有不一樣的事情發生。”
夏平晝默然不語。
半晌過後,他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外套的口袋。口袋裡空空如也,這是因爲他把自己和綾瀨摺紙的手機都交到了工作人員那裡。工作人員幫他存在了儲物櫃裡。
但工作人員的語氣很奇怪,他第一次見到逛個水族館還要把手機存起來的,正常人不該留着在館內拍照麼?
夏平晝嘴上對工作人員說,這樣比較能專心觀光,但實際上只是不想讓黑客那小子偷聽他們的對話而已。
“我懂了,原來是這樣。”過了一會兒,夏平晝忽然說。
和服少女微微放慢了腳步,從水槽裡的白鯨上移目,扭頭看他。“什麼?”她問。
“你一直都被別人牽着走,沒自己的想法。”夏平晝面無表情地說,“父親要你別在他面前笑,你就不笑了;管家大叔要你和他一起離開黑道家族,你就離開了……所以,我要你和我走,你也會走,就像一具任人擺佈的人偶那樣,對麼?”
綾瀨摺紙怔了一下。
夏平晝沉默了一會兒,“你自己是怎麼想的,不是‘你去哪,我就去哪’,而是你想去哪,你願意待在哪裡。”
和服少女垂着頭。
她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旋即緩緩地擡起眼,清冽的眼睛看向了夏平晝的側臉。
“我說了。”
“說什麼?”
“已經說過了。”
“什麼時候?”
“很多次,都說過了。”她嘴脣翕動,幾乎一字一頓。
“可我不明白。”
“想待在你身邊。”她輕聲說,“但我不會離開旅團。”
“爲什麼?”
“因爲這是瀧影帶給我的地方。”和服少女說,“他死了,所以我離開了旅團,和把他忘了有什麼區別?”
夏平晝低聲說,“管家大叔是一個好人,他的確比你的那個黑道老爹來說,他的確更像一個父親,但你有沒有想過,他讓你加入旅團,也許只是因爲……”
“因爲什麼?”
“因爲那時只有白鴉旅團能帶你離開你的家族,其他人做不到這一點,所以他別無他法,只能依附於白鴉旅團。”
夏平晝頓了頓:“可待在旅團,對你來說未必就是正確的,也許管家大叔在死之前更希望你能夠找到機會離開旅團,不再過着這樣燒殺劫掠的生活,只是他開不了口。”
“你說了,我們是惡人,從一開始就是。”和服少女輕聲說,“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
“對,我們的確殺了很多人,無辜的人。無藥可救。但未必以後也得這樣。”夏平晝問,“你真的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麼?我們隨時可能會死,就像藍多多和管家大叔那樣。我們還活着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運氣夠好,但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運氣,更別說和湖獵開戰了。”
“我不想你死,失去你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爲什麼不走?”
“我不明白,我該過什麼樣的生活?”她低聲說,“沒人告訴過我。”
“也許是在一個偏遠的北方城市開一家書店,你喜歡看書,每天可以坐在櫃檯後邊看書。冬天到了可以看雪,北方有極光,那時夜空會很亮,青色的光芒橫亙整片天空。”
夏平晝輕聲說着,從始至終都沒有用餘光看她一眼。
和服少女沉默着,她垂着眼簾,漆黑的眸子映着那一抹照入海底的月光。
“你會和我一起麼?”半晌過後,她擡起頭問,“一起看書,看雪,還有很多……”
“嗯。”
“真的?”
“對,是真的。”夏平晝說,“我會和你一起。”說到這兒,他壓低了聲音,又一次試探着問,“這是最後一次問你,如果我離開了旅團……那你會和我一起走麼?”
他心裡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這很有可能是最後的機會,否則在叛變的那一刻,他將會和綾瀨摺紙拔刀相向。
可他的話語卻像是被海底隧道里的幽靜吞沒了那樣,良久沒有迴應。
夏平晝沉默着。
綾瀨摺紙也沉默着。
這時候,一片散發着熒光的魚羣從他們的頭頂遊過,像是流動的星空,海底隧道的天窗又一次闔上了,那一抹月光也消失在了兩人的眼中,這一刻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和服少女忽然擡起頭來,在黑暗裡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像是一紙素白的紙鳶。
夏平晝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他並沒有對上她的目光,而是先一步動了身。
駐足了片刻,綾瀨摺紙跟着往前走去。
海洋館內靜悄悄的。
夏平晝走在前邊,和服少女靜默無聲地跟在身後,她低頭看着涼鞋,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蹭去,兩人一前一後,穿梭在幽暗的隧道里,這一刻遊動的魚羣淹沒了他們的身影。
片刻之後,夏平晝穿過了海底隧道,來到了海洋館的水母主題展區。
幽藍的水槽裡,水母在斑駁的光影中游動着,猶如一束水上芭蕾,觸鬚緩緩搖曳,折射出了迷幻的光。
夜場的燈光明瞭又暗,水母缸也忽明忽滅,隨燈光變色。
夏平晝僅僅駐足看了一會兒,未等綾瀨摺紙跟上,又挪步離開了展區,安靜地走了一會兒,綾瀨摺紙也靜靜地跟了上來,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最後他來到了隔壁的海豚劇場。
這是一片由月光照明的半弧形舞臺,夜場的第一輪表演不多時就已經開始了,在訓練員的口哨聲中,海豚躍水濺起水花,在月光之下像是一隻輕盈的精靈。
夏平晝和綾瀨摺紙駐足在圍欄前,隔着一段距離。
他們一言不發地看了很久很久,綾瀨摺紙把手搭在欄杆上,看得很入神,漆黑的眸子裡映着來回翻躍的海豚。
表演結束之後,綾瀨摺紙一個人慢慢地走了過去,從和服的袖子裡取出了一張紙幣,交給了海豚訓練員,想要付費與海豚合影。
付完錢後,當她扭過頭,在海豚劇場的觀衆席上尋找着夏平晝的身影時,他已經走了,就連背影都看不見。
訓練員見有了生意後眉飛色舞,摸了摸海豚的腦袋,熱情洋溢地招呼着她,“小姐,你一個人合照麼?”
綾瀨摺紙慢慢回過頭來,安靜地向他點了點頭。
嘩嘩的水聲中,海豚在這一刻躍出了水面,濺起了明亮的水花,“咔嚓”一聲,照片定格了,可這時和服少女卻沒有看向鏡頭,她側着頭,像是在尋找着誰。
海豚訓練員走了過來,把照片遞給了她。
照片裡,綾瀨摺紙獨自一人矗立在原地,低垂着頭,眼神裡空蕩蕩的。
出了海洋館,綾瀨摺紙從工作人員那裡要了儲物櫃的鑰匙。
她打開儲物櫃之後,擡頭看了一眼,夏平晝的手機已經不見了,櫃子裡只剩下一條小貓狀的手機掛件。
塑料小貓孤零零地端坐在櫃子裡,鏈子垂下漫向陰影裡。
這是半個月前還在倫敦的時候,綾瀨摺紙在商店裡買的。那時夏平晝昏倒了,她不知道該做什麼,一個人在商店裡挑了很久很久,最後買了這條掛件。
綾瀨摺紙盯着櫃子裡的小貓掛件,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然後拿起自己的手機,手指慢慢打字,向他發去了信息。
【KamiNeko:你去哪裡了?】
這時櫃子的陰影裡忽然傳來了“叮”的一聲,她扭頭望去,看見夏平晝的手機正靜靜地躺在那兒,屏幕亮了起來,上面是她發去的信息。
這時,她才知道原來他的手機一直藏在陰影裡,只是她沒發現而已。
可綾瀨摺紙的心裡忽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油然而生,她想,如果夏平晝就這麼消失了,那她該怎麼找到他?
和服少女垂着眼,倚着櫃子思考了好一會兒,天已經全黑了,遊客們陸陸續續地從儲物櫃裡拿走東西,從圍欄前邊掠過,摩肩擦踵地走出了海洋館。
工作人員側過頭來,一臉不解地看着她。過了片刻,綾瀨摺紙拿起櫃子裡的另一部手機,還有那隻孤零零的塑料小貓,她把鏈子放在袖子裡,慢慢走出了海洋館。
夜色下,公園裡靜悄悄一片,唯有懸掛着一行行燈籠的湖邊燈火通明,她走向了那片湖水,在公共木椅上坐了下來。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蛙鳴和蟬叫,和服少女拿起了手機,打開Line,又一次打開備註“小貓”的那個人,發去了信息。
【KamiNeko:我跟你走。】
在她的袖口裡,夏平晝的手機已經沒電了,黑暗裡就連一絲絲迴響都沒傳來,似乎整個世界都再也沒有人迴應她了。
可過了一會兒,和服少女擡起頭來,她忽然看見那片湖水中央的亭子上站着一個身影,那是一隻通體紅藍的惡魔。它打扮得像是遊樂園裡的小丑,頭戴一個尖尖的帽子,手裡卻抱着一個五彩斑斕的箱子。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之前在東京的時候,自己陪夏平晝打敗了這樣一隻惡魔。
可那隻惡魔的名字好像叫做什麼來着,她已經記不清了。
綾瀨摺紙已經沒心思想這些了,她垂下頭望着袖口裡的小貓掛件發呆。惡魔仍然一個人在亭子頂端起舞,它忽然大聲叫嚷了起來,把手裡的盒子扔向了天空。
驀然間,數不盡的火光從盒子裡暴掠而出,筆直地升向了天空。
“嘭,嘭嘭,嘭嘭嘭——”
一聲聲震耳欲聾的聲響裡,和服少女呆呆地望着漫天綻放的花火,瞳孔映照出來的夜空化作了一片璀璨的星海,飛揚的色彩在半空之中舞動,匯成了一場雨水落下,遠方長街之上的遊客在這一刻都擡起頭來,望向了那片盛大的花火。
這一秒鐘的世界美得好像萬花筒,綾瀨摺紙嘴脣微微翕動,輕聲說,“好美……”
可是她不明白,爲什麼一頭惡魔會這樣討好自己,她看着那個小丑在亭子上起舞,最後化作一片熒光散去。過了一會兒,綾瀨摺紙忽然回過頭來,這才發現在自己的身旁坐着一個人影。
夏平晝坐在公共木椅上,低頭望着手中即將消逝的棋影。
他輕聲說,“那是我們在日本找到的,它叫煙花惡魔,在拿到這枚棋子之後,我就一直想讓你看看……我有個朋友也喜歡煙花,我就在想你會不會也喜歡這些,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好的,我又幼稚,又笨,懂的東西很少……但這些東西就是我的所有了,我想把它分享給你。”
震耳欲聾的煙花響聲裡,他的低語無人迴應,和服少女只是靜靜地望着他。良久之後,伸出手,把袖子裡的小貓掛件遞給了他。
“不準一個人走掉。”她輕聲說。
夏平晝接過了那枚掛件,綾瀨摺紙輕輕地牽起了他的手。
兩人坐在木椅上,默默揚起頭望向湖上倒映出來的夜空,一輪輪美不勝收的煙花接連綻放,把湖水染成了一片彩虹般的色彩。
少年少女的臉龐籠罩在朦朧的光暈裡,湖水的一圈圈漣漪盪開,模糊了他們的倒影,像是要去往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