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五錢童子 “多謝公子仗義執言。”
臺上，梅班主衝臺下不遠處的王希抱拳道謝。
其身旁一衆戲班成員也都跟着行禮，同時默默打量着這位黑長褂青年。
此人出挑的外貌與氣質倒是其次，更令他們暗自吃驚的，是對方身姿筆挺似一柄藏鋒於鞘的利劍，精氣神內斂卻讓人不敢直視。
衆人沒有班主的實力，也不修內家，故而無法一眼看出王希大宗師的境界。
但能肯定，他也是一名武功高手。
“班主客氣。”王希拱手回禮。“驚鴻班以戲載道，唱盡人間不平事，這份膽識與風骨令人欽佩。今日能有幸得見諸位演繹，倒是王某的福分。”
此言一出，梅言溪好感頓生。
衆戲班成員也都感受到了對方的尊重，這青年會說話，懂他們。
真乃知音也！ “師妹很喜歡諸位的戲。”王希微笑掏出兩塊銀元，放在白袍少年的托盤裡。“小小打彩，不成敬意。”
梅言溪嘴角一勾，抱拳道：“公子豪爽！驚鴻班初到貴寶地，能得二位青眼，實乃幸事，梅某代全班子弟謝過！”
霍巧兒耳尖微紅，指尖悄悄絞着衣角。師兄竟爲她豪擲兩塊銀元，這讓少女心底歡喜。
花旦江小蘭眼波流轉，萬福柔聲道：“不知公子高姓？這般氣度，定非尋常人家。”
“霍家武館，王希。”霍巧兒搶先應答，下巴微揚。“我家師兄可是——”
“咳。”王希輕按師妹肩頭，衝梅言溪頷首：“班主若得閒，可來武館吃茶，家師最敬重江湖豪傑。”
梅言溪紅纓槍往地上一頓，笑道：“好！待卸了這身行頭，必登門拜訪！”
大宗師本就難得一見，更何況是這般意氣相投的人物。
他確實想與這青年結交一番。
恰在這時，王希餘光一瞥，突然發現了什麼，便朝梅班主告辭。
他拉着師妹，快步穿過人羣。
“師兄，我們這是上哪？”
霍巧兒不解道。
回武館的路可不是這邊。
王希不答，又加快了腳步，很快追上了前方結伴的一男一女。
啪！ 他一手搭在那襯衫馬褂青年的肩頭，聲音玩味：“師弟，怎躲着我們？”
張復雲停下腳步，僵硬轉身，露出尷尬的笑容：“師兄，師姐……”
王希瞥了眼他身旁的女伴。
女子面容姣好，十分文靜，乖巧待在張復雲身旁不言不語。
她扎着髮髻，繫着金邊蝴蝶結，身上還穿了套寬鬆的淡綠色綢緞旗袍。
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女子。
「雲芙旃（友好/三星）」
這女子竟有白板三星的實力。
“師弟，這姑娘是哪位？介紹一下唄。”
霍巧兒好奇道。
張復雲欲言又止，最後道：“這是我看戲認識的一位朋友，雲芙旃……家裡是做藥材生意的，剛到青葦鎮上。”
“原來是雲小姐。”
霍巧兒打量着女子，誇讚道：
“好漂亮，不愧是大家閨秀。”
雲芙旃卻只是衝她微笑點頭，沒說話。
王希道：“師弟，雲小姐，附近就是集會，不如一起逛逛？”
“是呀。”聞言，霍巧兒眼睛一亮。“師弟，正好可以帶雲小姐熟悉下咱們青葦鎮的環境。”
實際上，是她自己想玩。
張復雲看了眼身旁的女子，交流了一下眼神，旋即衝師兄師姐道：“那……好吧。”
於是，四人便結伴而行。
青葦鎮的集市雖小，卻也熱鬧。
眼下仍是早市，青石板泛着包漿。
油布棚子已支棱成串，沿河鋪開——帶露水的菜蔬、甩尾的活魚、新打的鐮刀在各個攤位上擺着。
攤主們吆喝叫賣，人來人往。
王希四人穿梭其中。
茶攤銅壺突突冒着白氣，炸油糕的滋啦作響，混着麥芽糖的甜香；捏麪人的匠師十指翻飛，轉眼就變出個威武將軍；老叟擔前擠滿孩童，一文錢換得竹蜻蜓、泥叫叫，歡騰如雀。
忽一陣銅鑼響。
他們又看到賣藝父子翻跟斗，黃毛小丫頭捧碗討賞。
“芙旃，我給你去買柿子餅。”
這時，張復雲看到了個小攤，朝身畔女子笑道。
“還要點別的吃食不，糖葫蘆？糖畫？或者，帶兩個泥塑回去裝點？”
雲小姐微笑點頭。
不一會。
張復雲買了一大堆東西，又逛到了個賣古玩的小攤旁，見着布墊上有塊精美的玉佩，他停下腳步。
一問價，攤主報二十塊銀元。
說是家傳的寶貝，不得賤賣。
張復雲咬咬牙，正欲掏錢，身旁響起了聲音： “師弟，我給你寫的癡心先生懺悔錄有好好看嗎？”
張復雲一驚，忙扭頭。
便看到黑長褂青年就站在旁邊，靜靜盯着他。
“師、師兄，當然有看……”
他說着，語氣卻是越來越弱。
但很快又鄭重其辭道：“雲小姐性子很好，也很知書達禮……雖然她、她天生喑啞，但我很喜歡她。”
“師兄，一塊玉而已，我覺得她會喜歡的。”
“喜歡就買。”
王希頷首。
張復雲似是得到了肯定，暗鬆口氣，掏出兩張寶鈔便遞給了那攤主。
待兩人走後。
乾瘦攤主趕緊收拾行當準備跑路。
心裡樂開了花：“有錢沒地使的傻子，幾文錢的破琉璃，花二十塊來買，活該你上當！”
可他剛邁出兩步，肩膀就被摁住。
“嗯？”扭頭一看，方纔那黑長褂青年竟又折返回來。
“認得這個嗎？”王希手裡拿着左輪，淡淡道。
“？！”這攤主臉色驟變，左顧右盼起來。“你、你想幹嘛？這可是集市，團防局的官爺就在巡邏！”
“正巧，我和團總鍾先生是好友。”
王希點頭，拽着攤主就往外走。
“咱們去團防局瞧瞧，你剛纔賣的東西到底值不值二十銀元吧……”
“別別別！”攤主當場嚇軟了腿。“爺！求你了爺！我這就把錢還你！”
說罷，掏出了那兩張十元寶鈔。
王希接過，又取出幾文錢塞了回去。
“趕緊滾蛋。”
“好嘞爺！”
…
…
“師兄，你剛纔去哪了？”
張復雲手裡捧着大包小包，見師兄回來，忙問道。
他剛纔一轉眼，師兄就不見了蹤影，只得在原地等候。
“買了個酥餅，解解饞。”王希示意了一下手裡的小紙包，然後取出兩張寶鈔遞給他。“給。”
“這是？”張復雲很詫異。
“方纔那玉佩，就當是師兄買給弟妹的見面禮。”
王希笑道。
張復雲滿臉愕然，旋即搖頭道： “這……這可不行，太破費了。”
王希懶得再說，一把將錢塞回了張復雲的手裡。
師弟欲言又止，最後滿臉感動。
“謝謝師兄。”
“別急着謝。”王希咬着酥餅，自顧自邁開步子往前走，聲音傳來：“真要謝，在你倆的婚宴上謝我吧。”
“好，師兄放心。”
張復雲靦腆一笑，捧着東西跟上。
兩人走了會。
“對了師兄，你不給巧兒師姐買點什麼嗎？”
張復雲見王希吃完酥餅抹着嘴，兩手空空，不由發問。
卻聽青年悠悠道：“給了她一塊錢，想吃什麼自己買就行了……”
“哦。”張復雲有些呆愣。
很快，四人匯合。
張復雲就看到巧兒師姐和自己一樣，手裡大包小包。但師姐卻一臉喜滋滋湊到了師兄面前，跟他分享那些吃食和小玩意。
這一刻，張復雲有些晃神。
…
…
傍晚。
夕陽將青葦鎮的街道染成橘紅色，四人沿着石板路緩緩前行。
霍巧兒挽着王希的手臂，興致勃勃地與雲芙旃聊着家常，一個說，一個聽。
其實這一天相處下來，巧兒也察覺了雲小姐喑啞，但她並未顯露異樣，反而更爲親切熱情。
而張復雲則跟在後面，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芙旃妹妹，你家暫時落腳在哪條街呀？”
霍巧兒問道，眼睛彎成月牙。
雲芙旃剛要擡手比劃，張復雲急忙插話：“就在我家附近，張宅後面的巷子裡，非常近……”
王希瞥了眼師弟，卻沒有多言。
霍巧兒興致很高：“那正好順路，我們送你到家門口吧！”
“不、不用了！”張復雲連連擺手道。“師兄師姐今兒陪我們玩了一天，肯定累了。前面拐個彎就到，我們自己回去就行。”
“怎麼，這就趕人了？”霍巧兒佯裝生氣，鬆開王希的手臂，作勢要去挽雲芙旃。“我偏要送芙旃妹妹回家！”
張復雲急得滿頭大汗。
王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氣氛陷入了莫名的詭異。
四人一路走到了張家大宅前停下。
張復雲的面色幾經變幻，捏緊拳頭，最後彷彿做出了某種決定，釋然出口氣。
“芙旃，你先進去吧。”
他轉過頭，溫柔朝女子道。
後者點點頭，又朝王希和霍巧兒萬福，款款走向那扇氣派的朱漆大門前，推門而入，身影消失在門後。
“？！”
霍巧兒一臉震驚。
“這不是你家嗎？”
空氣一時凝固。
張復雲低着頭，手指下意識摩挲着腰間掛着的那串銅錢。
“師弟。”王希聲音平靜卻不容迴避。“到底怎麼回事？”
張復雲的肩膀垮了下來。
他慢慢擡起頭，眼圈已經紅了：“師兄，師姐……對不起，我騙了你們。”
他顫抖着解下那串銅錢。
紅線串着五枚古舊銅錢，正是王希從貨郎那買的禮物——「五錢鴨」。
“前兩天晚上，我發現它能讓我的影子活過來……”
霍巧兒一怔，下意識看向張復雲的腳下，這才倒吸一口冷氣。
夕陽下，師弟竟然沒有影子！
王希其實早就發現了這個異樣，但卻不清楚其中原因，所以一直裝作不知情。
“我心底有執念。”
張復雲落下了眼淚。
“所以……影子就變成了我夢寐以求的完美妻子。”
王希眉頭微皺。
張復雲……雲芙旃。
正是名字調轉，如倒影般。
他現在疑惑的，是「五錢鴨」爲什麼會有這麼邪異的能力。
它不就是增加氣運的奇物嗎？
倏地。
張復雲手裡的五枚銅錢扭曲起來。
眨眼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張復雲的身旁多了個穿肚兜的光腳丫稚童。
童子天真無邪，小手拽着張復雲的褲腿，那肚兜上紋着五隻青鴨。
王希皺眉看去。
「五錢童子·青鴨（友好/四星/英雄）」
銀框四星的……物怪？ 他不由想起了貨郎收走的那把掃帚，就是名爲“提燈童子”的物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