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還是不太懂你說的,維護正義有警察,有法官,有軍隊,守望者獨自一人,又能做成什麼事情?若是不能和社會的需求相符合,難道不會引來混亂嗎?”我問道。
田埂道越來越寬,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兩個已經變成了並排行走。我被英俊青年所說的事情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早就忘了我要問的事情了。
面對我的疑問,英俊的青年淡淡一笑。
“先讓我問你一個問題。”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平和,黑色的眸子裡卻散發出一種帶着深遠含義的目光。
“什麼是正義?”
我思考了一會,很認真的說:“符合天理的事情,就是正義。”
他忽然站住了,然後回過頭認真地看着我。我被看的有些發毛,就試探性的問道:“難道我的回答讓你很意外嗎?……呃,其實我一直都是這麼看的,我也並不清楚什麼纔是真正的正義。”
他笑了,笑的很神秘:“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什麼是天理?”
我遲疑了一下,說:“這個很難說,判定一件事符不符合天理、是不是正義,只有看這件事情會不會違反實質上的……正義。”
我忽然感到詞窮,因爲我並不擅長這方面的問答,我也並不是那種伶牙利嘴的人。什麼是正義?我在心裡也問了一遍自己,但是也得不到回答。
“你看,你模糊了。很多準守望者都這樣,大多數時候,他們最感到痛苦的就是自己無法真正明白正義是什麼,值不值得堅持。因爲他們取決於判斷正義是否真正正義的基準是浮動的,有的時候偏向於人性化,有的時候卻又要偏向冰冷的絕對理性。很多準守望者受不了這種巨大的落差,所以纔會放棄。”他笑着。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說:“我記得你前面說過,堅持正義就是與大多數人爲敵……”
“沒錯。”他點了點頭,“我說的也只是大部分情況。其實我們討論的事情是一個無底洞,有着太多太多互相辯駁、互相矛盾的理論和爭論,而雙方又各具有自己的事例來證明。我們守望者就是站在中間的一夥人。”
我不說話,默默地消化着他的言語。
“我舉個極端情況的例子,讓你明白守望者和那些執法者的區別。一個罪人,被捕快抓住了。縣官查的過程中發現不對,沒有充足的證據證明這個人就是真兇,線索還指向了另一個人。然而另一個人已經不在本地,也沒有親朋好友,有人知道他外出做買賣了,還有半年回來,但是不知道去了哪,蹤跡渺茫,難以尋找。現在證據中指向兩人的都各半,而且都非常堅定,難以反駁又極少互相沖突。如果能抓到另一個人,就有可能能夠看清這件事情的真相。但是案件處理時期已經接近尾期,如果無法按時結案,就必須放了這個在監的。而一旦放了他,萬一他是真兇的話,就有可能繼續傷害被害人的家屬,現在處決他是唯一的機會。縣官在最後,選擇了按罪處死了這個在監的犯人,你覺得縣官的做法是否正確?”
我想也不想,立刻出口:“當然不符合正義!如果這個人是被冤屈的呢?應該按照法規放了他……”我說到一半卻又住嘴了,因爲我發現自己的想法似乎也有錯誤的地方。
果然,他笑着說:“放了他?那如果他就是真兇,並且放出去以後繼續害人呢?死了的人是回不來的,你說的雖然符合法律法規,但是卻傷害了平民,不是嗎?”
我嘆了口氣:“我……那我選擇贊同縣官的做法。”
他又笑了:“那如果他不是真兇呢?豈不是冤死了?”
我嘖嘴:“這……你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吧?簡直兩頭跑,我說什麼你都有理由反駁我啊。”
他搖了搖頭,笑容收斂了一些:“剛纔的情況,你在不知不覺中傾向於兩種正義。第一個回答,你直覺的受了“那個被處決的犯人可能是冤枉的”這個字眼影響,所以你出於人性的慈悲,理性服從於情感,衝動下說出了“縣官是錯的”,某種意義上,你實際是在說“法規是錯誤的”,或者說“法規有漏洞”。而第二個回答,你又意識到法規並沒有實際上的錯誤,這個不得已而爲之的缺陷,並不能說是錯的,因爲它在保護被害人、在杜絕一種一旦發生了後果會很可怕的危機發生的可能,所以又贊同法官。這個時候,你開始自相矛盾了,因爲你的理性和你的情感在衝突。我說的對嗎?”
我只能默默地點頭,我有點被繞暈了,但是思考的卻很清晰。他是對的,這其中有着太多自相矛盾的事情,卻又那麼無奈。
“我剛纔也說過,這只是極端個例。你知道身處這件事情的守望者做了什麼嗎?”他笑着說。
“這件案子裡有守望者?難道說這是真的案件?”我來了興趣。
“當然是真的。經歷這件案件的守望者,其實就是那個縣官。”他笑着說。
“什麼?”我被嚇了一跳。
“沒錯。他在處決了這個罪犯後,選擇了辭官。此後的一生,他放棄了自己的一切,不斷地在尋找另一個犯人的下落,最終捉住了他。此時,曾經光鮮的一任縣官,已經淪落的和街頭乞丐差不了多少了。最終,他通過審問這個名義上是做買賣、實際上是逃亡的犯人,得知了真相。原來那個犯人真的是被冤枉的,這個逃走的纔是真兇。然而案件已經完畢了很久很久,超過了可以翻案的期限。這名守望者選擇了親手處死了這名犯人,然後自首。他堅持認爲自己冤枉了人,是有罪的,請求當朝公開處死自己,決心以自己的生命來謝罪。有人感慨於他的堅定和執着,認爲他的精神值得讚揚,也有人堅持認爲,他就算維護了正義,但終究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應當處死。當朝無法決定到底該不該給他定罪的時候,他在獄中自殺身亡了。遺書中,只有短短的幾句話:我不認爲自己是正確的,也不認爲自己的行爲值得讚揚。我只是認爲,如果一件事情想要避免犯錯的話,只能讓一個人挺身而出,承擔所有的罪責後,正義才能降臨,那麼我願意做這個承擔罪責的人。現在這件事情已經結束,我已經貫徹了自己心中的正義,是時候該爲自己的行爲付出應得的代價了。”
“……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這種爲了堅持正義放棄一切的人……”我心中肅然起敬。
“剛纔的故事,你也明白了吧?這就是守望者,他們是一羣敢於用生命來踐行正義的人,當看似局面難以處理、那些執法者受困於很多硬性條件、正義難以執行的時候,他們就會挺身而出,勇於犧牲、承擔責任,然後把正義貫徹到底。直到現如今,都有人在爭論這件事到底對還是錯,但是我認爲,他盡力避免了最糟糕的情況發生,選擇用自己的生命來承擔一切,這,就是他心中的正義。”
“他心中的……正義?”我喃喃的重複着這句話。
“守望者們並非都是能人異士,也並非都是高官要職。有的守望者可能只是一個街邊乞丐,有的守望者可能只是一個小小菜販,甚至有的守望者,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大多數守望者就像他一樣,傾盡一生,奉獻所有,只是爲了能夠盡力讓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極端個例能夠得到一個最大限度接近正義的結果。並不是一定要完成多麼驚世駭俗的壯舉纔算是合格的守望者,只要能夠做到真正的問心無愧,盡力而爲……就算是一個合格的守望者。”
我聽得不住點頭。經過剛纔的談話,我算是比較貼切的瞭解了一下“守望者”這個稱號,以及鏡村的由來。至於我來到這裡的原因,我想我也不必再問了。因爲在剛纔的交流過程中,這位青年已經告訴我了一個比較模糊、但是能夠體會到的答案,那就是我也被“鏡村”認定爲擁有成爲“守望者”資格的準守望者,所以纔會被這個不知道存在於哪一個位面世界的鏡村召喚到這片地方。
原因呢?我想……大概是因爲我的行爲吧……不過那也算是“守護正義”嗎?
這樣想着,我忍不住又問道:“抱歉這麼說,但是……我總覺得我做的事情比起真正的守望者來說,似乎並不那麼具有意義,爲何鏡村還會選擇我呢?再說我現在好像也並不需要幫忙吧?”
“哈哈,我前面也說過的吧?”他笑着搖搖頭,“最難的,其實是連續九百九十九世的堅守和孤獨。守護者的事業總是要許多許多世的成就和努力堆積起來,纔會被承認爲一個合格的守望者的。說不定你上輩子就是一個拯救過世界的人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