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那一年是1950年，來的這位爺說是大喜的日子，就要拍張藝術照。”
老爺子眯着眼睛回憶，吧嗒吧嗒的抽着煙。
“那年月，我爹還在呢，藝術照可是個新鮮詞兒，我就記得來人穿的挺好，女的長得挺俊，一看就是貴客。當然這由不得你說沒有，人家開腔了你就得照。怎麼着呢？我爹可有辦法，就讓他們換衣服拍……”
我和小七認真聽着。
“後來就記不太清啦，我還小。後來啊，就知道那是陳家，北城數得上的有錢人。後來1959年，陳家就落敗了。”
“怎麼落敗的？”小七問道。
“那些地主老爺們的事情，我們這些小老闆姓怎麼能知道啊。不過聽說好像是沾上了毒，那玩意兒，你就是家財萬貫也擋不住折騰，可憐陳家的積蓄，纔多久就都給扔進去了……”
“……”我默然不語。聽到這樣的事情，心裡難免會感到難過。
“在後來呢，陳家就沒了音訊。具體地說，是1960年大饑荒的時候出的事兒，聽說……那位老爺的女兒和媳婦，那一晚讓他自己給吃了。”
“什麼？”我和小七倒吸一口冷氣。人吃人？
“具體的我可不知道，那事兒邪性得很，我勸你們啊，還是別管這事兒了，當年都沒人管，你們現在還翻出來頂個什麼用？陳家早就沒人了。”老爺子嘆了口氣。
“您還有其他的相關資料嗎？比如這位陳老爺的生辰年月，以及那位新娘子的家庭背景之類的。”小七還想挖掘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沒啦，搬家的時候給弄丟了，老年月裡剩下的，除了我這把骨頭，也就是這些啦……”老爺子唏噓不已。
道謝之後，我和小七出了影樓。帶着從影樓的老爺子處得到的寶貴情報，回到了東城的警局。
聽我們說完了知道的事情後，警察大叔沉吟了一會：“這些陳年舊事，相隔現在都半個多世紀了，你們覺得你們追查下去有意義嗎？”
“有意義！”我想當然的回答，然後本能的瞥了一眼兩個同伴，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小七沒說話，言櫻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那麼久遠以前的事情，就算是能扒拉出來也翻不了案，當事人早就都不在人世了，當年是誰處理的這些事情也不清楚，你們要找的真相沒有任何價值。你們確定要繼續嗎？”警察大叔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我想，如果不是他礙於情面要照顧小七的面子，我們三個或許早就被趕出去了吧。
“拜託了，能讓她好好入土爲安，也算是一件善事。”我誠懇的看着警察大叔。
“唉……真是搞不懂你們年輕人。”警察大叔嘆了口氣，轉身給我們打開了倉庫的門。
進入倉庫，我、小七、言櫻在大堆垃圾裡翻找了將近三個小時，忙的滿頭大汗，終於找到了我們想要的資料：1960年的北城報紙，和陳家的一些戶籍資料。
“失火燒掉了很多資料，可能不會有太多有用的東西。”小七顯得有些擔憂。
“能找到就是初步的勝利。”言櫻安慰他道。
“說的沒錯，抓緊時間看吧。”我攤開了那一摞報紙，很多都燒的沒了半截，我簡略的掃了一眼內容，沒發現符合“殘忍”“兇殺”一類字眼的全部扔掉。這個年月的報紙，還是以“大躍進”“三年超英，五年趕美”“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等話題爲主，鮮有實用的報告。
“原來越南戰爭就是1960年3月份開始的啊。”小七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看起了報紙，言櫻氣的擡手敲了他一個暴慄，疼的小七慘叫一聲：“上課不好好學，這會兒裝什麼愛學習的？”
無視他倆的吵鬧，我繼續在垃圾堆裡翻找。掀開一摞報紙，我不經意間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了小樓昔日的照片。
“找到了！”我激動的喊了一聲。
“什麼？”小七連滾帶爬的過來，三顆腦袋湊在了一起。
“你們看。”我指着這張燒掉一半的報紙上的題目：《昔日富家豪門，今日……》
“可惡，這有用的也給燒了半截去，報告內容都沒了，還看什麼？”小七皺眉。
“有照片啊。”言櫻仔細看報紙上的照片。“……嗯，還真是那棟小樓，真看不出以前還蠻漂亮的嘛。”
照片上的小樓明顯還不像現在這麼破敗，外表看上去還挺好看的，年代氣息比較濃厚。最主要的是周圍都是平房，只有它是樓房，還是三層的，可見當時的陳家是相當不錯的。
“按照道理說，這個時候陳家已經走向沒落了。”我捏着下巴。
“是啊，如果不是報道被燒，或許還能知道更多的信息。”言櫻嘆了口氣。
“那麼這些報紙還有沒有其他的備份？”我問道。
“估計沒有了吧。”小七犯愁。“照片能找到備份那是咱們運氣好，報紙就不一樣了，而且我剛上網搜過，這家報社早就倒閉了。”
我們三個人坐在了成噸的廢舊資料上互相看着發呆，剛找到資料的那種興奮很快就煙消雲散了。到了現在，實質性的進展也就這麼一點，結果還是幫不上太大的忙。
“我們那邊沒有能幫得上忙的案情，你們這邊有進展嗎？”
警察大叔推門進來了。
“沒有。”小七失落的搖搖頭。“唯一有可能幫得上忙的報紙也被燒掉了大部分，變成了廢紙。”
“我們這邊也不行。你們知道，六零年那段日子正是大饑荒的年代，太亂了，根本沒有什麼東西留下來，到了往後，就開始文化大革命了，更是徹底給掃的乾乾淨淨了。你們想要調查清楚，就好比在一片沙漠中尋找一粒沙子一樣困難。”警察大叔嘆了口氣。
“……影樓的老爺子也說過，應該是慘案沒錯。雖然說的很模糊，但是……提到過“人吃人”之類的可怕事情。”小七面露憂慮。
“我覺得你們乾脆就聽我一句勸，放棄了這事兒吧。你們有什麼好處？”警察大叔皺眉。“首先這事兒也不可能給你們加學分，當成先進事蹟啥的，其次就算，就算啊，就算是你們能夠超度那個厲鬼，又能怎麼着呢？聞名全城？還是能賺多少錢？完全就是個費力不討好的活兒，你們還當真了？”
我們三個人都沉默不語。
“行了啊，你們回去吧。不行我幫你們聯繫道家協會的人，看看這事兒怎麼解決，要麼還是直接推平了房子吧。”
“可是……”我還是很猶豫。
“可是什麼？都回去吧，你要管那些鬼魂的事情的確是出自好意，但還有句話叫人各有命，她變成那樣說不定也是命中有這麼一劫呢？你亂摻和，又是圖個什麼？”警察沒好氣的道。
我再一次沉默了。
“要不就算了吧。弦雪，言櫻。”小七也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
“這件事情，的確是和我沒有任何利益關係。”我站起了身體，稍有些歉意的看着那位警察，“首先，這件事就是我主動去管的，其次，我因爲實在是放不下這件事，纔會勞動小七和言櫻跟我一起跑。還有，就是連累了您，我知道讓我們這樣的學生進資料庫，要是被上面知道了，您是會受處罰的。”
“我也是爲了拯救靈異調查社才主動的，弦雪你沒對不起我什麼。”言櫻搖搖頭。
“我認你這個哥們值得交往，那幫忙就沒得說，大男人的幹嘛在意這個？弦雪你這就不夠哥們了。”小七也搖頭。
“我倒是無所謂，我欠小七的爹媽一份人情而已。”警察笑着擺手，“那麼，我明天就聯繫道家協會的人。你們也真是的，今天是週五啊，好好的假期被你們用來幹這個，我看着都心疼，行了，回去吧！”
……
就這樣放棄了嗎？
我做不到。
我沒有讓小七載我回家，在車站附近，我下了車，目送小七和言櫻離去。我留在了原地。
拿出了保溫杯灌了一口草汁，我依舊和往常一樣喘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恍惚間，師傅的話又在我耳邊響起。
“弦雪，你要記住。身爲道家出來的弟子，你和其他人永遠是不一樣的。普通人對於靈魂的認知，和我們有着天差地別。在別人看來，那不過是別人的魂，大部分都不信魂的存在，而對於我們道家人來說，魂和人，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都需要我們去守護。”
的確，事到如今，實際上只有我是在真正的想着那個厲鬼本身的事情。我想弄明白這件事，最好是能超度她，而不是讓她就這樣下去，持續的糾纏在過去的痛苦裡，暴戾日復一日，並不比身在地獄受苦要舒服多少。
言櫻幫我，是因爲她想要藉助這件事情重振靈異調查社；小七幫我，是因爲他本身的確夠哥們，另外部分原因是強烈的興趣使然。實際上在不斷的奔波尋找資料時，他就已經有些疲憊了。而那位警察，也只不過是看在小七的面子上幫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