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弦雪，你真他媽是個瘋子。”
這是小七見了我第一句話。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錶：23：20，距離計劃開始還有四十分鐘，我拉開後車門把包扔進去，然後坐上副駕駛，轉過頭對着小七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謝謝你。”
“不用謝，相反，我得感謝老天爺給我調來這麼個瘋子同桌，讓我有機會體驗這麼多可能下輩子也體驗不到的刺激。”小七白了我一眼，然後踩下油門。
“計劃都清楚了吧？”我問道。
“都清楚了，你那條短信我看了八九遍，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有你的，能想出這個方法，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罵你瘋子？”小七咬着牙。
“其實你把我送到火車站附近就可以了，不用跟我一起去的。”我說。
“扯犢子吧你，我不跟着去可不放心，上回要是沒我，你就交代了。所以，我得跟你一起去。”小七嗤笑一聲。
“……謝謝，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其實咱倆認識也就才幾天，你就能幫我幫到這個份兒上。”我真的很感謝小七的付出。
小七沉默了。以前我對他說謝謝時，他總能不失時機和喜感的嘴炮一陣，但是今天他一反常態，在聽到我的感謝時，他第一反應居然是沉默。
“用不着。其實，我更多的是在幫我自己。”小七面部表情有些僵硬。說完這句話後車裡又沉默了，開車又過了幾個紅綠燈後，小七才繼續開口。
“跟你一起忙活這些事情，我有種活着的感覺。”
“……？”我不明白小七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但是我沒有出聲，他應該還沒說完。
“我跟你講個故事啊。”
小七停在紅綠燈前，從兜裡拿出一包煙，對我示意了一下。我擺擺手拒絕了：“我不會，而且我記得在社團的時候你對言櫻說過你戒菸了。”
“那姐們兒賊能嘮叨，我怕她說我，所以撒個小謊。反正我在學校是絕對不抽的。”小七打開車窗，然後從煙盒裡拿出一根菸給自己點上，我注意了一下，煙盒很好看，我認識這個牌子，泰山儒風。
點上煙後，小七抽了一口，一直沒說話。他打開車窗後，煙基本都順着車窗飄走了，我能聞到煙味，但是並不嗆人。車裡有股沉默的氣氛，過了好一會，小七纔開口說話。
“以前呢，有個男孩，特調皮一男孩。家住大院，我家也在那兒。他家啊，家境不好。他父親很窮，是他爺爺要飯養大的。從小家裡就困難，他父親爲了給他一個好一些的生活，就帶着他和他母親一起到了城市，想要拼一拼。”
公路上的車已經越來越少了，我靠在車的副駕駛上，雙眼看着前方的道路，但是耳朵卻在仔細傾聽小七的話。
“他父親窮，沒上過學，也不懂道理，就是一粗人，說話動手都不過腦子，事後就算後悔也繼續嘴硬那種。每天呢，他父親在外面受完委屈，就會回家拿孩子撒氣，邊打邊罵，罵他兒子是小畜生，又是學費又是飯錢的，簡直就是上輩子欠下的債等等。他孩子每天被打的傷痕累累的，受不了就找他媽媽哭訴爲什麼爸爸總打我，你猜他媽怎麼說？”
小七呵呵的笑了，笑容有些難明的痛苦。
“他媽說，打你怎麼了？你是他的兒子，他在外面受苦都是爲了你，你讓他打一頓出出氣怎麼了？爹媽永遠都是對的！要是惹急了，小心他把你趕出去，你就得餓死在外面！”
“這叫什麼話？家庭暴力怎麼可能是對的？”我聽得皺眉。
小七聽了我的話，只是笑着搖搖頭，並不接我的話。
“後來啊，這孩子就學會了忍耐。他那段時間很怕他爸爸在外面受苦，因爲他爸已經習慣了把他當做出氣筒了，在外面幹活幹累了也好，被人罵了也好，他永遠都逃不了一頓打。直到有一次，他爹上當了，被人卷跑了好幾千塊，在外面喝醉了酒，回來後，砸斷了他一根手指。”
“什麼？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爹？”我越聽越怒。
“因爲這傷，他爹一下子嚇醒了，送到醫院倒是很及時，但是因爲他爹沒錢交醫藥費，醫生就沒用心給處理，那孩子的手指每用勁兒大了就疼，整整幾年才慢慢養好。受傷後他上課都控制不住的疼，聽課也集中不了精神，結果成績就慢慢下降了，降得很厲害。”
“……”我聽得心裡黯然。
“期末考試，他考砸了。他爹被叫到辦公室，十幾個老師輪流嘲諷他養了個廢物，他爹不敢和老師橫，回到家以後越看他那個抱着手的兒子越氣，二兩酒下肚，乾脆就動手好好出了頓氣。”
小七深呼吸了一口，隔了好一會，才繼續講述。
“那一頓他打的眼睛都紅了，一根鐵棍，上面打的全都是血。他兒子忽然就有了輕生的念頭。他想，這世界上我活着是爲了什麼？我明明努力了，他爲什麼還要打我？他爲什麼不聽我說的任何話，爲什麼總是拿我撒氣？但是當他站在高樓上時，他卻又忽然停住了。他想：反正我怎麼努力也沒用，就算我從這裡跳下去，也沒有人會爲我傷心。父母只會慶祝自己少了個累贅，我的班主任也只會慶幸少了個吊車尾，我死了又能改變什麼？”
“……”我無話可說，這樣的想法固然不對，但是……
“從那天以後，他就徹底把自己封閉了。像個木頭一樣，被打也不叫，完完全全的把自己關在了心裡，無論別人說什麼，都進不了他的耳朵，父母打他打得更狠，學校裡也處處受欺負。再到後來有一天……”
小七在紅燈前停下了，我注意到他的語氣有些哽咽。小七側着臉看着窗外的路燈，過了好一會，才揉了揉眼睛，繼續說。
“那天，他收到了一條短信，是他媽發來的，上面說他爹又被人騙了幾萬塊，買了把刀回來打算砍他幾刀出氣。他終於感受到了恐懼，因爲這樣的事情他爹以前不是沒幹過，他知道如果他爹喝了酒，一定會砍死他的，所以他逃出了家。”
“……後來呢？”我問道。
“那個時候的他沒有想那麼多，只想跑，跑，逃得越遠越好，直到最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身上只帶了兩百多，被人搶了一次，打的滿臉都是血，最後是一個路邊的破廠子收留了他。他在那兒沒有工錢，每天管飯，住的地方連個天花板都沒有，比狗都不如。就這樣，他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年，沒有任何人聯繫他，這很正常，因爲世界上沒人在意他的死活。原本他以爲自己就會這麼下去，直到後來，他因爲工友的一個玩笑，被機器切掉了一半的腳。”
我真的有些不忍心聽了，這個故事裡的孩子到底還要遭受多少折磨？
“受了重傷的他被老闆送到醫院後，老闆墊付了一筆醫療費就再也沒有來過。後來費用花完了，這孩子就被醫院趕出去了。他跛着腳走在大街上，心裡想的就是在自殺前回家看一眼爹媽。或許這是世界上他最後惦記的東西了。”
“後來呢？”
“後來……”小七吸了一口香菸，緩緩吐出濃郁的白色煙氣。“回到家以後，他才知道，那晚他父親根本就沒被人騙，那條短信不過是學校裡一個經常欺負他的壞孩子偷了他媽媽的手機發給他的，純粹是爲了嚇唬他而已。”
“什麼？”我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