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畢試城，變天了。
當漢軍鐵騎一箭未發，便昂首踏入這座行省首府時，城中百姓雖不明真相，卻也本能的感到，貴霜在此地的統治恐怕已搖搖欲墜。
新的統治者會給他們帶來什麼？
是更殘酷的剝削？還是更嚴苛的勞役？
總不能是更光明的未來吧？
要知道貴霜帝國近幾十年來每況愈下，各地總督腐敗無道者不計其數。
昔日相對公平的總督選拔隨着帝國財政的枯竭和老王的貪婪早已被摧毀的面目全非。
而貴霜尼亞又是帝國北方難得的一片肥地，承載了最重的賦稅，飽受各級統治者盤剝。
連本國的統治者都是如此苛刻，外來的異族又豈會讓他們過得好了？
不過好消息是胡維什卡爲了他自己的野心和慾望橫徵暴斂，貴霜尼亞的百姓們也早已習慣了一切，似乎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了。
於是乎，沿途的百姓們多擺着一張麻木的臉，冷眼旁觀入城的大軍。
而相比百姓們，迦畢試城的各級官員聞訊後才真的是感到天都塌了。
沒人比他們更清楚省督胡維什卡的野心。
如今這位省督大開城門，還召他們入府，不問可知省督大人定是已經受制於人！
“我就說不要搞什麼陰謀詭計！”
“總是依賴這些旁門左道，遲早是要栽大跟頭的！”
一名年邁的官員在前往府衙的路上，低聲對同僚抱怨。他名叫達斯塔爾，是迦畢試城的財政官，與胡維什卡素來有些不和。
“噓！小聲點！”同僚緊張地環顧四周，“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省督大人既然已經降了漢人，我們又能如何？”
達斯塔爾冷哼一聲：“投降？我看他是被那漢將嚇破了膽！堂堂一省總督，竟連一戰都不敢打，就卑躬屈膝地獻城投降，真是丟盡了貴霜的臉！”
同僚苦笑：“可那漢將據說真是天神降世，一人破城，刀槍不入……”
“荒謬！”達斯塔爾怒斥，“不過是些裝神弄鬼的把戲！若真有天神降世，爲何不直接降下天火滅了那些不信之人，還費這些周折？”
對於超自然的力量，沒有親眼見識到的，總是會有人心懷質疑。
而對於親眼目睹了的人，則往往又陷入於狂熱。
那些總督府內真切知道蘇曜做了什麼的人，一個個是低眉順目，戰戰兢兢地站在議事廳兩側。
他們親眼看到了密室中那如地獄般的景色。
所有人都被一擊斃命，徒手扯掉腦袋這不是人力能爲，更別提在喝下劇毒之後了。
胡維什卡便是這其中最忠實的擁磊，最虔誠的信徒。什麼野心和抱負，什麼詭計和陰謀，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化爲了烏有。
此刻的他剛剛換了身衣服，立刻就來到蘇曜身邊，親自鞍前馬後，臉上堆滿笑容，活像一隻衆犬。
“感謝大人不殺之恩！”
“小人願意忠心奉獻，這些財寶，還有女人，您看上什麼直說就是，小人絕無半分二話！”
“你覺得我漢軍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就是爲了圖你財寶和女人麼？”
對於胡維什卡的轉變，蘇曜板着臉輕咳兩聲，隨口就做出了他的處置：
“不過你既然有這個心，那也是極好。”
“既然如此，就請你打開府庫，向百姓放糧吧。”
“我觀城中百姓窮苦，衣不蔽體者衆，而你總督府卻金碧輝煌，鶯歌燕舞，想必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今日便以你之財，濟百姓之急，也算是爲你贖罪了。”
嘶——
胡維什卡聞言倒吸一口冷氣。
糟蹋呀糟蹋，白花花的銀子要發給那些賤民？
這真是割他心頭血肉啊。
但是面對蘇曜的命令，此刻的他也不敢擅自質疑，只得慘白着一張臉聽命行事，喊人過來，在漢軍的監督下執行開倉放糧的任務。
“大人！請把這個任務交給您最卑微的僕人吧！”
眼尖的提波立刻大喊一聲衝了過來：
“我會讓全城百姓都知道您的仁慈！”
眨眼間蘇曜就知道了，這位因陀羅的祭司顯然想拿此事做些文章：“也可，那你去吧。”
提波歡天喜地的接過任務下去，很快總督府門外就一片沸騰。
“天神賜福！仁慈的天神賜予我們糧食！”
提波站在高臺上，聲嘶力竭地呼喊着。他指揮着漢軍士兵將一袋袋糧食分發給排成長隊的百姓，每發一袋都要高喊一聲“天神保佑”。
“看啊！這就是天神的力量！他打敗了貪婪的省督，爲大家帶來了食物和希望！”
百姓們起初還半信半疑，但當他們真的領到糧食時，眼中的麻木漸漸被希望取代。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顫巍巍地接過糧食，突然跪倒在地，老淚縱橫：
“天神在上！老漢活了七十歲，第一次見到官府發糧啊！”
這一幕很快在城中傳開，越來越多的百姓涌向總督府。他們跪在府前廣場上，向蘇曜所在的方向叩拜，口中唸唸有詞。
“天神保佑！”
“感謝天神賜糧！”
“天神萬歲！”
歡呼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
這一幕讓那些正匆匆趕來的達斯塔爾等官員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他們本以爲漢軍入城後會大肆搜刮，沒想到竟反其道而行之。
“這些漢人.所圖甚大呀！”
達斯塔爾眯起眼睛，看着廣場上歡呼的百姓，心中警鈴大作。他低聲對身旁同僚說：“這是收買人心之計！漢人想要徹底瓦解我們對百姓的控制。”
同僚憂心忡忡地點頭：“更可怕的是，他們幾乎成功了。你看那些百姓的眼神，已經把他們當救世主了。”
達斯塔爾低聲怒斥：“還不是因爲他打着天神的旗號麼！真是見鬼，那些祭司尤其可恨！”
當他們進入總督府議事廳時，眼前的景象更令他們震驚。見胡維什卡正跪伏在一個紅袍青年腳下，像個奴僕般爲其斟酒。這位往日驕橫跋扈的省督，此刻臉上竟帶着諂媚的笑容。
“都到齊了？”蘇曜擡眼掃視衆人，聲音不大卻讓每個官員都心頭一顫。
胡維什卡連忙爬起，弓着腰介紹：“回大人，這些都是本城主要官員，掌管財政、民政、軍務等要職。”
蘇曜微微頷首，站起身來，問：“我聽說，你們中有人對我的政策頗有不滿？”
達斯塔爾心頭一緊，但想到自己多年爲官，豈能在這異族面前露怯？他挺直腰板，上前一步：“大人明鑑，下官確實有些疑慮。開倉放糧固然能解一時之急，但若長此以往，府庫空虛，如何維持城防？況且——”
他話未說完，胡維什卡已厲聲打斷：“大膽！竟敢質疑天神大人的決策！”
蘇曜卻擺了擺手：“讓他說完。”
達斯塔爾深吸一口氣：“況且，這些糧食本就是百姓繳納的賦稅，如今再發還給他們，不過是左手倒右手。若大人真想施恩於民，不如減免賦稅，讓百姓真正得利。”
議事廳內一片寂靜，衆官員都屏住呼吸，等待蘇曜的反應。
誰知蘇曜竟哈哈大笑：“說的不錯，有見地，真正爲民的好官就該這樣！”
財政官達斯塔爾聞言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心剛放下，卻聽蘇曜話鋒一轉：
“可是這麼多年你爲什麼從來沒有這麼做過呢？”
“啊？這”
達斯塔爾還未來得及回話，蘇曜就將一本賬冊扔在他腳邊：
“這上面寫的清楚，財政官閣下可是家中良田千頃，牧場連片，家中奴僕姬妾成羣，卻對百姓困苦視而不見。”
“現在倒在我面前裝起清官來了？”蘇曜的聲音陡然轉冷，目光如刀般刺向達斯塔爾。
達斯塔爾臉色瞬間慘白，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他顫抖着撿起賬冊，只翻了兩頁便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大人明鑑！這.這都是胡維什卡逼我做的啊！”
“放屁！”
胡維什卡冷哼一聲：
“分明是你這老賊貪得無厭，藉着收稅之名中飽私囊！現在還想栽贓於我？”
“明白告訴你，這本賬冊就是本督暗中派人查出來的！”
“不過老子礙於你家的地位不好動你，如今天神大人降世，你報應的時候到了！”
這一刻，胡維什卡難得的恢復了一絲總督的風範。
不過，只那麼一會兒
“你個狗日的東西，居然敢倒打一耙！”
達斯塔爾氣的跳腳：
“這迦畢試城誰不知你胡維什卡貪婪無度？你還敢舉報我？！”
“你這是打擊報復！”
“既然如此，大人，我也要舉報這個貪婪總督！”
“什麼？！你！”胡維什卡大驚。
“我可是財政官！你乾的那些齷齪事，老子是一清二楚！”
達斯塔爾冷哼一聲，指着蘇曜道：
“這位將軍不是自比天神麼？！”
“那你一定會秉公辦事的對不對？！”
精彩。
面對達斯塔爾指名道姓的無禮，蘇曜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他緩緩起身，踱步到兩人中間，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們：
“很好，既然你們都這麼誠實，那就把各自的罪狀都寫下來吧。”
他拍了拍手，侍從立刻送上紙筆。胡維什卡和達斯塔爾面面相覷，在蘇曜冰冷的目光逼視下，只得顫抖着拿起筆。
“寫詳細點。”蘇曜補充道，“少寫一條，我就砍你們一根手指。”
一個時辰後，兩份厚厚的供狀呈了上來。蘇曜粗略翻看，不由嘖嘖稱奇——這兩人的貪污手段之豐富，數額之巨大，簡直令人歎爲觀止。
“有意思。”蘇曜將供狀遞給郭嘉，“奉孝，你看看這個。”
郭嘉接過細讀，臉色漸漸凝重：“殿下，這二人所貪數額，怕是抵得上我大漢一州三年賦稅了。”
蘇曜點點頭，轉向跪在地上的兩人：“你們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胡維什卡額頭抵地：“大人明鑑，小人已是知無不言，絕無半分隱瞞！”
說到最後，他還咬牙道：“小人知錯了，求大人原諒，我願意捐出全部家產贖罪！”
達斯塔爾見狀也不敢再多嘴硬，只是跪伏在地一聲不吭。
蘇曜冷笑一聲：“現在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
“來人，把這兩個蛀蟲拖下去砍了，腦袋掛在城門口示衆。”
“什麼？！”兩人同時驚叫。
胡維什卡瘋狂磕頭：“大人饒命啊！小人已經認輸投降，又將全部家產獻出，寫了供狀，求您網開一面啊！”
達斯塔爾更是面如土色：“大人！下官下官也願意捐出全部家產贖罪！”
蘇曜沒有搭理他們，士兵們如狼似虎的上前，將兩人架起，就這時郭嘉突然出聲道：“殿下且慢！”
“嗯？奉孝莫非要爲他們兩人求情？”
郭嘉拱手道：“殿下，此二人固然罪大惡極，但眼下咱們初來乍到，甚至連言語都不通當地，最終還是需要這些本地政務官員配合的”
“既然如此，咱們今又已拿到了他們的罪證，不如且留他們一命，讓他們戴罪立功，這總比殺了他們再臨時找些不熟悉的人強。”
“好像有點道理.”
蘇曜說着擡起手，示意兵士且慢行刑。
胡維什卡不通漢語，雖不知蘇曜和郭嘉在說什麼，但他敏銳的發現了事情似有轉機，連忙又痛哭流涕的求饒。
達斯塔爾則眼中閃過一絲希望，連忙補充道：“大人！下官熟悉貴霜各地政務，精通多國語言，只要您饒我一命，我一定痛改前非啊！”
痛改前非？
對於這種鬼話蘇曜是不太信的。
不過郭嘉說的確實也在理。
在他們能夠徹底接手這裡前，通過代理人來控制當地確實可以免去很多麻煩。
“你們既然誠心悔過，那孤也就給你們一個機會。”
蘇曜踱步到兩人面前，擺了擺手示意兵士們放他們下來：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汝等即刻起革除官職，家產充公，以平民身份協助我軍處理政務。若表現良好，將來或可酌情任用。”
胡維什卡如蒙大赦，連連叩首：“謝大人開恩！小人定當竭盡全力！”
達斯塔爾也長舒一口氣，但眼中那份陰霾卻是怎麼也無法消散。
接下來，蘇曜同時又下達了諸多新政命令。
如賑濟百姓、減免賦稅、釋放奴隸，以及最關鍵的整頓吏治之事。
尤其是蘇曜專門下令，在總督府門前設立舉報箱和鳴冤鼓，鼓勵百姓檢舉貪官污吏，凡查實者皆有重賞，同時也歡迎官員前來自首，主動交代的則可以爭取從輕處置。
這一系列舉措迅速在城中掀起軒然大波。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官員們人人自危，而普通百姓則瞪着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事情。
“聽說了嗎？新來的天神大人要懲治貪官！”
“真的假的？整治貪官？這世上有不貪的官嗎？”
“真的真的！我家隔壁那稅吏已經被抓了，聽說要發配去修城牆！”
“嚯，你說的是那個整日鼻孔朝天的傢伙？”
“何止呀！你們不知道嗎？如今就連那個橫行霸道的省督胡維什卡都被革職查辦了！連家都沒了，現在就是個普通文書，天天貓着曜頭在衙門裡抄寫公文呢！”
“好傢伙！真不是說說啊？天神在上，咱們的好日子終於要來了嗎？！”
百姓們的聲聲議論中，迦畢試城的政治生態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些往日欺壓百姓的官吏們要麼主動投誠，要麼被舉報下獄。
那些凡是查實被貪官侵害喪失財產的人都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補償，罪大惡極沾染許多人命的也被挨個判處斬首。
總督府門前，每天都有百姓圍觀。
這裡不是在上演處決貪官的戲碼，就是又有些幸運的百姓要回了財產。
於是，越來越多的百姓聚集到總督府前，有人送來了自家種的瓜果，有人跪在府前虔誠祈禱，更有人帶着狀紙前來鳴冤。
對此，蘇曜命郭嘉和帶着翻譯和胡維什卡等人專門負責處理這些善後的案件，同時讓提波組織祭司們向百姓宣講新政。
短短三日，不但迦畢試城的風氣爲之一變，這股春風也同時吹遍了整個吐火羅盆地的貴霜尼亞省。
各地政務官員還有部族首領等人紛紛派人前來打探消息，想要了解這位新來的“天神”到底是何方神聖，以防站位不當丟了性命。
而與此同時，也有人驚慌失措的逃離，騎着快馬翻山越嶺，將迦畢試城的變故帶給了那遠在高附的北方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