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鋼鐵廠的路上有一座值班崗亭,那裡是卡西克的地盤。
他是保安隊長,在德瓦拉姆進出工廠的時候,總是能看到他笨拙地在一本厚厚的賬簿上寫下進出工廠的卡車車牌號碼,或者接聽從辦公室打來的電話。
德瓦拉姆第一次來這座工廠時,他非常不情願讓這個北方佬去見總經理南比亞。
但是後來,當得知德瓦拉姆是蘇爾先生的人時,他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見德瓦拉姆對工廠很感興趣,他有點兒高興,也很願意談工廠的事情。
卡西克個子很高,留着整齊的鬍子,戴着眼鏡,保養得很好。
他身上穿的條紋制服表明他的身份,比其他穿灰色襯衫的保安身份要高。
儘管他看起來並不愛多管閒事,總是一種平和的口吻與人交談,但他對等級制度看得非常重,所以從來不和其他保安交集或者一起吃飯。
然而保安隊長的位置對於卡西克來說,就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他以前也曾經爲自己設想過其他的工作,但是後來隨着夢想一個個破滅,他就成了現在的保安隊長。
卡西克來自奧里薩的一個村莊,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
卡西克的夢想是加入空軍,他參加了考試也通過了,本來可以成爲一名士官的。
但是他母親在他即將離家的時候阻止了他,因爲她害怕唯一的兒子卡西克會在戰爭中死在一個偏遠的地方。
於是卡西克放棄了自己的空軍夢想,轉而開始經營小生意。
他曾經從事過五年的家禽生意,從安得拉邦的養殖戶那裡買來雞,然後在自己村莊的集市上批發出去。
當時卡西克認爲自己的生意做得相當不錯,但是現在每次他回想起來時,總說當初的生意很不穩定。
卡西克本人負責在安得拉邦採購,然後他的幾個合夥人負責在當地銷售,那些合夥人都是他兒時的朋友。
慢慢地,他發現那幾個合夥人一直在騙他,而自己的生意其實都是在賠錢。
由於他在村子裡投資新建了一棟房子,這讓事情變得更加槽糕。
“我看到其他人都在那麼幹,”他說,“所以我也就那麼幹了,造了一座你在電影裡面看到的那種房子,裡面有城市風格的傢俱、沙發諸如此類的東西,還有一臺大電視。
因爲建那棟房子和購置傢俱,我欠了好多債。現在我自己住在庫瑟爾村一間租來的陋室裡,而我那棟豪華的房子則租給了別人。”
他笑着給德瓦拉姆講自己的故事,那些穿着點點油漬衣服的工人在離開之前,都要在他這裡簽名,然後經過保安們的檢查。
卡車緩緩地跟在工人們後面,卡車柴油機排放出的廢氣瀰漫着整個院子。
一位來自比哈爾地區的保安過來向卡西克請假,那個保安有一雙大眼睛,很惹人注意。
他戴着金耳環,鬍子也被細心地捲了起來。當面對自己下屬的時候,卡西克的神情立馬嚴肅了起來。
德瓦拉姆很驚異地發現卡西克還保留着一點兒軍旅生涯的印記,尤其是當他穿着制服巡視那些同樣穿着制服的下屬時。
“你來工廠多久了,對這裡的工人很熟悉?”他問。
“我三年前終止了自己的小生意,到一傢俬人保安公司工作。然後就被派到這片地區不同的工廠,來到蘇爾鋼鐵廠也只是七個月之前的事情。”
“所以你對這裡很熟悉?”
“可以這樣說,”卡西克擺擺頭,“我手下有十六名保安,還有一個女保安,都是在庫瑟爾幹活的老人。”
他解釋說:“工廠每天都會僱蘭巴達女人來打掃衛生和做飯。她們走的時候得好好檢查,每次她們能偷大約三四公斤的鐵藏在襯衣裡帶走,然後賣給廢品收購商,這樣能賺一筆不小的錢。”
在工廠的等級制度方面,卡西克屬於具有特權的階層。他擁有穩定的工作、不錯的薪水以及諸如年假之類的福利。
從陣營角度來講,他屬於維護工廠利益的那一方。
這很好,正是德瓦拉姆想要的。
“工廠的一千多名工人中,有多少是本地工人,比如那些蘭巴達人?”
“可能有一兩百個,他們人不多,卻很有影響力。”
“我懂,因爲他們的家人也在這兒,是土生土長的庫瑟爾人。”
“就是這樣,拔出一根,能帶出一大片。”
“那又有多少是刺頭呢?就是喜歡搞事的那些人。”
“嗯?”卡西克看了他一眼。
“聽着,”德瓦拉姆湊近道,“這是蘇爾先生交代的事情。”
“蘇爾先生?!”
“沒錯,就是蘇爾先生,那個全印度唯一的蘇爾先生!”
“他偉大的蘇爾先生有什麼事要交待?”卡西克語氣微顫。“有人想搞事,罷工!”
“啊這,”卡西克嚇呆了,“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也想不明白,對吧。蘇爾先生接手鋼鐵廠以來,可是發放了很多補助的,以前哪有這種好事。”
“這羣渣滓的良心就不會痛嗎?”卡西克義憤填膺。
“都是貪婪惹的禍,蘇爾先生不會坐視不理。我們需要找出那些刺頭,把罷工的苗頭直接掐滅。卡西克,我記得你現在掛在保安公司下面吧?”
“是我是外面的人不過,我很努力的,先生!”卡西克結結巴巴道,“我上崗的這段時間,工廠從未出過差錯!”
“就是因爲你乾的不錯,所以我才代表蘇爾先生來見你。只要這件事情辦好了,你就可以直接轉過來。”
“轉過來?”
“就是離開保安公司,入職蘇爾鋼鐵廠。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吧,更高的薪資,沒有中間商賺差價,還有一大堆保障福利。”
啪!卡西克立正挺胸,擡頭敬禮,“偉大的蘇爾先生萬歲!”
“不錯,”德瓦拉姆滿意的點點頭,“現在我需要幾個可靠的人手。”
“莫漢,過來!”卡西克轉頭叫道。
一個身穿灰色條紋制服的男人走來,他大概二十五六歲,身材高大。
“這幾天你就跟着這位先生,帶上你的同鄉。記住!要服從任何命令。”
“是,先生。”那個叫莫漢的年輕人點頭應諾。
“你放心使喚,他們都不是本地人,沒任何關係。”
“好。”德瓦拉姆點點頭。
他現在只是想摸摸那些本地工人的底,還不到正面衝突的時候,所以不需要卡西克出馬。
莫汗是阿薩姆邦人,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家。這也解釋了爲什麼他沒有像其他工人那樣,顯得那麼疲憊和悽慘。
莫汗是和另外兩名男子一起離開村子的,另外兩個人在外出務工方面比他更有經驗。
他們從村子裡乘坐公共汽車抵達了阿薩姆邦的首府古瓦哈提,然後乘火車向南,換乘一次火車之後就來到了果阿。
最終,莫漢和他的朋友們被鋼鐵廠僱用,成了保安。
莫漢正給德瓦拉姆講他是怎麼來到這座工廠的,他的工友也出現在了走廊上,他們在值班的時候未經允許就擅自離開了。
其中有個人叫達罕拉姆,二十八歲,比莫罕年紀要大一些。另一個叫達比雅提,自稱自己二十歲,但看起來只有十六歲的樣子。
這兩人長得都很瘦小精幹,穿起那身大號的制服顯得身子更加瘦小。
當聽說德瓦拉姆去過阿薩姆邦時,他們非常高興。
“這裡的人對於我們的家鄉一無所知,”莫漢笑着說道,“他們總叫我們尼泊爾人。”
這羣來自阿薩姆邦的工人與當地的工人接觸得並不算多。基本上所有的工人都只與來自家鄉的工人交流,這也許是讓工人們的住處如此骯髒的原因之一。
空氣中充滿着絕對的男子氣息,沒有女人和孩子,而往往正是女人和孩子更容易打破種族界限,從而切造一種更大的集體照。
其他方面也是,玩鬧的兒童、交談的婦女,這些即使在最糟糕的貧民宿裡也會見到的和睦氛圍,在工人們住的地方卻是缺失的。
在貧民窟中,最起碼有婦女們晾曬的彩色莎麗、飯菜的香味和種植的辣椒。
然而在這裡,這一切都不存在,看起來就像工人們根本沒有打算在此長住的想法。
莫漢告訴德瓦拉姆,保安通常都是由尼泊爾人和比哈爾人擔任,這是基於殖民時期留下的思維定式。
就好像提到紅頭阿三,人們就會想到租界裡的印度巡警。
人們認爲尼泊爾人和比哈爾人適合當保安,而阿薩姆人往往因爲被誤當做尼泊爾人而獲得了工作的機會。
工廠裡的其他保安都是來自比哈爾省的,除了他們三個。
非常有趣的刻板印象,彷彿是種姓制的另一種延伸。
只不過它是按照地域劃分,而不是姓氏劃分。
“你們知道工人中,誰比較有威望?我說的是外地人,不是蘭巴達人。”
“這件事得找薩卡問問,他是中間人。工廠的大多數外地工人,都是他介紹進來的。”莫漢說。
“中間人嗎?那正好。”德瓦拉姆本就有此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