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懼疼痛,亢奮得詭異的精神狀態……
如此狀況,令永倉新八瞬間回想起一年前在“第二次關原合戰”所親身經歷的那一場場惡鬥。
又是這棘手的秘藥……永倉新八不自覺地沉下臉來,咬緊牙關。
在“決戰澱”的影響下,“南軍”的將士們無不奮勇當先!
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直闖進去!
又因情緒亢奮、精神高度集中,所以他們的身體潛能被極大地激發出來……簡單來說,就跟打了興奮劑一樣。
這般一來,即使是跟“近戰無敵”的新選組拼白刃戰,他們也不落下風!
不僅遠程火力被壓制,就連近戰也無法佔據優勢……
永倉新八有設想過“開局不利”的狀況,但他萬萬沒想到戰鬥纔剛剛開始,戰局就已惡化至斯!
一念至此,他不禁咂了下嘴:
“麻煩了啊……”
他已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果不其然,當“南軍”將士們爭先恐後地撲將上來,釋出視死如歸的一波波攻勢後,新選組的將士們立即流露出軟弱、怯戰的一面。
老兵還好一點,新兵的表現就實在是乏善可陳。
永倉新八見狀,半是無奈、半是憤懣地感慨道:
“‘新選組怕打硬仗’的毛病,依然存在啊……”
大概是在“南朝”剛建立時,市井間——尤其是在“南朝”境內——廣泛流傳着這樣一則說法:新選組是一支怕死的、不敢打硬仗的部隊。
其中固然有“‘南朝’故意抹黑新選組”的成分在裡面。
但是,就某種角度而言,這種說法並沒有出錯。
自建軍以來,新選組就一直是一支高度依賴青登的部隊——直至今日,這一特徵依舊沒有改變。
仗着青登的所向無敵,再加上以前所面對的敵人確實很孱弱,所以習慣了順風仗,習慣了一邊倒的收割,故而染上“嬌生慣養”的毛病,一遇到稍強的敵人就會露怯。
簡單來說,新選組很欠磨練。
這一毛病在先前的“第二次關原合戰”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所以自此役以來,青登一直在設法增強新選組的鬥志、戰意、凝聚力。
雖然在青登的努力下,這一弊端已經轉好不少,但也僅僅只是“轉好”罷了,遠遠沒到“根治”的程度。
要想使新選組蛻變爲真正的鐵血軍隊,光憑耳提面令是遠遠不夠的——它目前所欠缺的,是血與火!是艱苦的歷練!
眼見己方防線似乎已有“鬆動”的跡象,永倉新八當機立斷,一個箭步上前,身形化影,闖入敵羣之中!
伴隨着凌厲的破風聲,其掌中的寶刀在半空中潑出一團團血霧,一具具屍體軟趴趴地倒在地上。
僅轉眼的工夫,他就連出7刀,一刀一殺!僅憑一己之力,就在漫長的戰線上打出一個小突出部!
他這勇猛無畏的悍勇英姿,瞬間吸引了雙方將士們的目光,使激烈的戰場出現片刻的寂靜。
“怎麼了?都縮卵了嗎?!”
永倉新八一邊高聲大喊,一邊用力振刀,甩去刀身上殘留的血跡。
“敵人只不過是稍微棘手一點,就露出這種慫樣!”
“既如此!凡是怕死的傢伙就快滾開吧!”
“把戰位都讓出來!把建功立業的機會都讓出來!”
“我要憑藉此役,成爲青史留名的大劍豪!”
“你們是要當個縮頭烏龜,還是要在危難中掙取功名,就全隨你們的意吧!反正別礙我事!別阻我的富貴路!”
非常粗暴的激將法。
但是非常有效。
新選組的絕大部分將士本就沒什麼遠大的理想,就只是基於“跟着仁王混,有前途”這一樸素的功利理念。
若是畏首畏尾,不敢跟敵人廝殺,那麼加入新選組後所經歷的嚴酷訓練、所挨受的那些苦痛,不就統統白費了嗎?
於是乎,在聽到永倉新八的這番訓誡後,無數隊士的眼神瞬間恢復清明——眸中燃燒着對金錢、對權勢、對階級躍遷的渴望!
二番隊副隊長中島登,適時地大喊一聲:
“上啊!建功立業,就在今天!”
“噢噢噢噢噢噢!”
鬥志噴發的呼喊緊接之後!
永倉新八再度揮開刀鋒,親身擔任進攻的矛頭,淺蔥色的羽織上下翻飛,左右搖擺,逐漸染滿刺眼的血跡!
二番隊的隊士們闖過又永倉新八開闢的“缺口”,泄洪般在敵羣中橫衝直撞。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井上源三郎亦發出激昂的宣講以鼓舞六番隊的士氣。
“都聽見了嗎?此役乃空前絕後的大戰!若能在此役中立下功勞,封妻廕子不在話下!”
吼畢,他親自端起一挺剛上好膛的火槍,瞄準前方的無數敵兵:
“舉槍!掩護二番隊!”
新一輪的槍擊,震耳欲聾。
散不盡的硝煙瀰漫戰場。
在二、六番隊的通力合作下,“南軍”的攻勢雖被遏止,但也沒有退兵,而是繼續與新選組交鋒,爭奪每一寸土地!
近處是白刃拼殺,離遠了有火槍的轟鳴,周邊不時落下炮彈……圍繞着小枝橋,雙方的激戰漸成焦灼之勢!
……
……
城南宮(“鳥羽防線”的本陣)——
擡眼望去,城南宮內到處可見九番隊的隊士們(傳令兵)的身影。
或是向前線傳令,或是將前線的最新戰況彙報給土方歲三。
“副長!永倉隊長守住一枝橋了!”
“很好!告訴新八!只要擋住敵軍便可!即使敵軍退了,也不要貿然追擊!”
“是!”
“副長,馱運炮彈的馬匹受驚了!亂成一團!十一番隊的炮擊恐會受到影響!”
土方歲三還沒來得及迴應,就有新的傳令兵送來新的報告:
“副長!秋之山遭受炮擊!數架火炮被摧毀!”
“副長!敵軍有新的動向!有新部隊正朝小枝橋攻去!其兵力超過二千!”
“副長!副長!副長!”
一聲接一聲的“副長”,使土方歲三耳暈目眩。
戰端開啓後,他無疑是“鳥羽防線”中最忙碌的人,沒有之一。
從前線到後方,到處都有突發狀況發生。
光是要消化這些龐雜的信息,對人的大腦就是一項不小的挑戰。
換做是一般人等,恐怕堅持不了多久就要因腦袋過載而宕機。
這一會兒,只見他的眉頭緊皺成一團兒,聚積在其頰間的陰雲久久沒有消散。
當前的戰況……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不容樂觀!
橫向對比之下,永倉新八和井上源三郎的表現已很出色,成功守住小枝橋,不讓敵軍越過半步。
反觀其他戰場……都陷入令人擔憂的窘境!
“南軍”的遠程火力在新選組之上——這其實是青登、土方歲三等人一早就預料到的事情。
薩摩藩和肥前藩辦了十幾年的軍工業,遠非剛剛起步的秦津藩所能比擬。
如果“南軍”麾下沒有規模驚人的火器部隊,那反倒不合情理。
只不過……儘管做足了心理準備,但“南軍”的炮雨密度還是令土方歲三吃了一驚。大炮對轟與火槍對射皆是敵方佔優……正當土方歲三思考着是否要動用寶貴的預備部隊,向前線增派援軍的這個時候,一道堪稱淒厲的叫喊遙遙傳來:
“副長!副長!”
土方歲三下意識地循聲望去——一名臉龐煞白的傳令兵,跌跌撞撞地直奔而來。
聽着這忙亂的足音,看着這副染滿張皇之色的面容,土方歲三立時擰起眉毛,心間涌出不詳的預感。
很快,他這不詳的預感應驗了。
“下鳥羽告急!下鳥羽告急!芹澤隊長快擋不住敵軍了!”
……
……
以小枝橋爲中心,北邊爲“上鳥羽”,南邊爲“下鳥羽”。
負責把守下鳥羽的部隊,正是由芹澤鴨統領的四番隊,以及剛編成不久的十二番隊。
在芹澤鴨的指揮下,四番隊的隊士們一如既往地展現出驍勇善戰的彪悍姿態,死死頂住敵軍的侵攻。
然而……在四番隊正奮勇拼殺時,後方的十二番隊卻沒做好他們的支援任務。
換彈速度過慢……槍聲毫不整齊……本應打在敵人身上的子彈,卻飛到了天上……
應有的遠程支援遠遠不到位,使得四番隊所面臨的壓力驟增!
隨着時間流逝,原本尚可勉強維持的戰線愈發支離破碎,四番隊的減員速度已有加快的趨勢。
這飛速惡化的戰局,使得脾氣本就極爆的芹澤鴨再也按捺不住,扭頭怒斥道:
“媽的!十二番隊的!你們搞毛啊!快還擊呀!你們手中所握的武器,難道都是燒火棍嗎?”
十二番隊隊長——相馬主計——因焦急而漲紅了臉龐。
他想說些什麼來辯駁,可在張了張嘴後,終因無話可說而抿緊雙脣。
芹澤鴨的指責並無失當之處。
就憑十二番隊的表現……說得直白一點,確實該罵!
敵軍尚未攻至眼前時,姑且還有模有樣,按部就班地瞄準、開槍、裝彈。
可當敵軍近在眉睫時,就立刻慌了手腳,全然忘記往昔的訓練內容。
說到底,十二番隊終究只是一支新兵佔主導的新部隊,嚴重缺乏實戰經驗。
相馬主計已竭盡全力地提振部隊士氣、重建部隊秩序,但他所做的這些努力只不過是杯水車薪。
眼見十二番隊是暫時指望不上了,芹澤鴨咬了咬牙,臉色變得格外陰沉。
——再這樣下去,下鳥羽會丟!
心高氣傲的芹澤鴨,自然是寧可一死,也不願背戰敗之責。
是要憑藉四番隊自身的力量來打開局面,還是向土方歲三求援?
未等芹澤鴨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聽得其身後驀地傳來昂揚的叫喊:
“殺啊!支援四番隊!”
轉眼間,便見數百名劍士自斜刺里加入亂戰!跟“南軍”打得難解難分,有力地緩解了四番隊的壓力!
一名武士趁亂閃身至芹澤鴨身旁,二人比肩。
“芹澤,我來幫你了。”
看着來者,芹澤鴨訝異地眨了眨眼:
“錦,你怎麼來了?”
五番隊隊長新見錦淡淡道:
“當然是土方歲三派我來的。在得知下鳥羽有失陷的風險後,他就即刻派我過來了。”
不等芹澤鴨求助,土方歲三就主動派來援軍……雖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但芹澤鴨不僅沒有面露雀躍,反而顯現出凝重的神態。
“這麼快就派五番隊上陣……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啊。”
新見錦輕輕頷首:
“嗯,是啊。真是太糟了。”
土方歲三在城南宮(本陣)留了三支預備隊——新見錦的五番隊、原田左之助的十番隊、吉田貫一郎的十三番隊。
預備隊的重要性,自然是不必細說。
每一支預備隊都好比一張重要的底牌。
每派出一支預備隊,手中能打的牌就少一張。
開戰至現在還不到半個時辰,就被逼得不得不派五番隊參戰……就大局而言,這絕對算不上喜事!
芹澤鴨思忖片刻後,用力地搖了搖頭:
“算了,先不管這麼多了。我們目前該做的事情十分明確——擊潰眼前的敵軍!”
新見錦一邊用力點頭,一邊拔出腰間的佩刀:
“嗯,你說得沒錯。”
語畢的瞬間,二人不約而同地釋出凜然殺氣,疾馳向前!
……
……
城南宮(“鳥羽防線”的本陣)——
“副長!下鳥羽已化險爲夷!下鳥羽已化險爲夷!”
聞聽此則報告,土方歲三雖無明顯的反應,但其頰間的陰雲稍微驅散些許。
總算是有好消息了……雖然這並非值得慶賀的捷報。
須臾,土方歲三扭頭朝身旁的傳令兵問道:
“小枝橋的戰況如何了?”
“暫無新消息!”
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親自過問小枝橋的現狀。
也不怪得他會對小枝橋這般上心。
小枝橋乃“鳥羽防線”的絕對核心,好比是人的腰椎。
一旦小枝橋失陷,“鳥羽防線”就會被打斷成兩半!整條防線都會有全面崩盤的風險!
截至目前爲止,土方歲三收到的關於小枝橋的彙報,基本都是“成功擋住敵軍”、“敵軍不得寸進”等諸如此類的內容。
看樣子,小枝橋的守備相當完善,無需擔憂。
一念至此,土方歲三重又低下頭,緊盯面前的作戰地圖,不時擺弄那一枚枚兵棋。
冷不丁的,充滿焦急意味的足音再度傳入土方歲三耳中——一名灰頭土臉、上氣不接下氣的傳令兵,捎來令人不安的氛圍。
他剛一開口,就使土方歲三調整兵棋的手猛然僵住:
“副長!小枝橋失陷!小枝橋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