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鬼前輩授技正英

飛雲閣委實是好地方,它位於“珞珈山”山麓的林蔭深處,右側卻與“東湖”湖濱接壤,倚窗閒眺,湖光山色,盡收眼底,令人塵念盡消。

由於夜幕已逐漸下垂,當他們一行四人,登上飛雲閣時,室內已點燃了燈火,美酒佳餚,也都已經擺好。

座位與杯筷都是四付,雙方分賓主坐定之後,身爲主人的古飛瓊才向朱四娘歉笑道:“很抱歉!這位姑娘是令主的大小姐還是二小姐?”

朱四娘淡然一笑道:“是次女朱亞男。”

古飛瓊道:“原來是二小姐。”

接着,目光投向朱亞男笑道:“二小姐長得好美!”

朱亞男也是淡然一笑,學着大人的口氣道:“多承誇獎!”

白世傑滿臉堆笑地接道:“令主與二小姐走在一起,不明內情的人,準會以爲是姐妹倆哩!”

朱四娘臉色一整道:“咱們該說正經的了。”

古飛瓊含笑舉杯道:“小妹先敬令主和二小姐一杯,然後,我們邊吃邊談。

朱亞男僅僅是碰了碰杯,其餘三人都是舉杯一飲而盡。

朱四娘笑了笑道:“好酒!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貴堡自釀的‘百花露’?”

白世傑連連點首道:“正是、正是。”

朱四娘目注古飛瓊,神色一整道:“堡主夫人專柬相邀,不知有何見教?現在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古飛瓊訕然一笑之間,朱四娘又注目問道:“堡主夫人,有一件事情,我要先弄明白,那就是,我曾於一個月之前,命戈永平斷臂代首,給淳于老賊傳下‘七殺令”戈永平是否已經給我辦到?”

古飛瓊點首接道:“是的,有這回事。”

朱四娘接道:“好了,現在說你的本意吧!”

古飛瓊苦苦笑了一下道:“不瞞令主說,小妹對令主當年的往事,也曾聽堡主說過。”

朱四娘冷然截口道:“你相信那老賊的一面之詞?”

“是的。”古飛瓊正容接道:“我相信他所說的‘深深對不起你’的話。”

不等對方開口,又立即接道:“對於堡主,我同他也是五年多的夫妻,對於他的瞭解,我自信不會比令主差到哪裡去,由他對我所說的一面之詞中,尚且有‘深深對不起你’的話去推測,則當年事實真相,也就不言可知了。”

朱四娘一口銀牙,咬得“格格”作響,但他一時之間,卻是說不出話來。

古飛瓊意味深長地一嘆道:“令主,在以男人爲中心的社會裡,女人永遠是被虐待的一羣,你我不幸生爲女兒身……”

她的話,被朱四孃的手勢止住了:“你是在替淳于老賊作說服工作?”

古飛瓊苦笑道:“小妹不敢!我不過是站在同是女人的立場上,奉勸令主兩句成語,那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得饒人處且饒人’。”

朱四娘冷哼一聲道:“你自然可以樂得說風涼話,想當年,當我上天無路,人地無門時,誰會饒過我來?”

古飛瓊蹙眉接道:“令主,請再聽我一言……”

朱四娘接道:“不必說了,十幾年的忍辱負重與生聚教訓,所爲何來,如今,我不但必須殺淳于老賊而甘心,也必須爲普天之下,千千萬萬被虐待與被壓迫的女人們,出一口怨氣。”

古飛瓊正容接道:“令主是絕對不接受我的勸告?”

朱四娘笑了笑道:“這一點,我很抱歉!”

古飛瓊長嘆一聲道:“令主既然一意孤行,我也只好長話短說的了。”

朱四娘截口笑道:“本該如此。”

古飛瓊注目接道:“令主到達夏口,已將近一個月,對本堡的情形,已不致太陌生了吧?”

朱四娘道:“這一點,我不否認,但卻不知道淳于老賊,究竟何往?”

古飛瓊道:“那麼,我可以坦白告訴你,堡主是接到你的‘七殺令’後的第三天,就自動避開了,一直到昨天才回來一次.要我出面邀請你,希望能加以化解,他說,只要化仇氣爲祥和。

在可能範圍之內,他願接受任何條件。”

朱四娘笑問道:“我要他的腦袋,他也答應?”

“令主。”古飛瓊正容接道:“請恕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堡主之所以自動離開,可並不是怕你。”

朱四娘冷笑道:“我也不要他怕我,要的只是那老賊的腦袋。”

古飛瓊俏臉微變之間,白世傑含笑說道:“令主,能否容我這個也算是老部下的說幾句……”

朱四娘冷然截口道:“白堂主,如果你要說的,還是老問題,我卻覺得你有點面目可憎了?”

白世傑苦笑道:“令主,在下的出發點是善意的,不論如何,如果大家拉開臉來,對令主可是弊多利少。”

朱四娘冷笑道:“你這是威脅?”

白世傑連忙接道:“在下怎敢。”

一直不曾開口的朱亞男,忽然插口笑道:“娘!來此之前,大姐曾說過,這是鴻門宴,看情形,那舞劍的項莊該出場了吧?”

朱四娘“唔”了一聲道:“不錯!應該是時候了。”

接着那冷厲的目光,分別在對方二人臉上一掃,冷笑一聲道:“你們兩個,還等什麼?”

古飛瓊聲容俱莊地說道:“令主天聰英明,一切情況,早在預料之中,但不能不再進最後一次忠告……”

朱四娘截口說道:“免了!”

霍然起立,扭頭向朱亞男沉聲喝道:“亞男,咱們走!”

一聲嬌笑,門口已出現一位紅衣少婦,向着朱四娘嫣然一笑道:“朱令主,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此刻,桌上酒菜,等於是原封未動,鴻門宴還沒開始,怎可急急言去哩!”

紅衣少婦年約花信,既美且媚,算得上是綺年玉貌的天生尤物,她一面說着,一面已扭着水蛇腰進入室內。

朱四娘同朱亞男又重新坐下,冷然注目問道:“你是誰?”

紅衣少婦反問道:“令主知道淳于堡主有一位師傅?”

朱四娘“唔”了一聲道:“我聽說過。”

紅衣少婦含笑接道:“那麼,我就是淳于堡主的師母,複姓呼延,單名一個美字。”

朱四娘“哦”了一聲道:“也算是這鴻門宴上的項莊?”

呼延美搖頭嬌笑道:“錯了!朱令主,鴻門宴上的項莊,是什麼身份,我呼延美固然不敢夜郎自大,卻也不致於妄自菲薄到如此地步呀!

朱四娘冷哼一聲道:“你的廢話說完了沒有?”

呼延美笑道:“暫且算是完了。”

緊接着,沉聲喝道:“鴻門宴已正式開始,項莊何在?”

門外傳來一個清朗語聲:“項莊在此!”

隨着話聲,一位年約二十四五,長得頗爲俊秀的白衫書生。

已緩步而入,向着朱四娘淡然一笑,說道:“小可不自量力,願向令主討教幾手不傳絕藝。”

朱亞男搶先一哂道:“憑你還不配向我娘遞爪子!”

說話間,霍然起立,“鏘”的一聲,已亮出肩頭長劍,戟指清叱道:“狂徒!亮兵刃進招!”

白衫書生亮劍朗笑道:“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在下有僭了……”

朱四娘截口清叱道:“慢着!”

白衫書生訝然問道:“令主有何見教?”

朱四娘注目問道:“你,是淳于老賊的什麼人?”

白衫書生笑道:“令主說話,客氣一點,行不行?”

朱四娘冷笑道:“少廢話!惹火了我,我可不管你是什麼人先一掌斃了你!”

白衫書生雙眉一挑間,呼延美卻搶先笑道:“柏文,既承令主不恥下問,你就將自己的身份告訴她吧!”

白衫書生笑了笑道:“師母,不是柏文不肯告訴她,是她說話太不客氣啊……”呼延美含笑接道:“那麼,由我代你說明吧!”

接着,才扭頭向朱四娘笑道:“令主,這年輕人是拙夫的關門徒弟,當然也是淳于堡主的師弟,名爲呼延柏文。”

朱四娘笑道:“你丈夫名叫呼延奇,你叫呼延美,此刻,又鑽出一個姓呼延的徒弟來,你們對這呼延二字,好像特別感興趣似的。”

呼延美嬌笑道:“令主言外之意,是諷刺我們同姓不能成婚?”

朱四娘冷笑道:“我纔沒工夫管你這些哩!”

接着,又淡淡地一笑道:“宰了小的,不怕老的不出來。”

一頓話鋒,擡頭向朱亞男沉聲喝道:“亞男,下手不必留情!”

“是!”朱亞男嬌應一聲:“刷”地一聲,一劍劈向呼延柏文的左肩。

呼延柏文冷冷一笑:“來得好!”

話聲中,右手揮劍硬架,左手駢指點向朱亞男的“乳根”重穴。

江湖上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與婦女交手時,通常不攻向“乳根”與“**”這兩個部位的。

如果有人甘冒大不韙而犯此規矩,則此人品格,也就不難想見了。

此時的呼延柏文,一出手就硬接硬架,而且是劍指兼施地,有守有攻,足見他的身手相當高明。

但他不該以輕浮得近於下流的招式,去招惹這位小煞星。

須知朱亞男雖然比起乃姐朱勝男來,要溫婉得多,但即爲一母所生,多少也秉承了一點乃母的偏激個性。

如今,呼延柏文自恃武功超絕,沒將這位小姑娘放在眼中,而以下流招式去激怒她,卻沒想到這位看來並不起眼的小姑娘,即是朱四娘以下的第一位高手。

她十幾年,一直服食“天心谷”中的千年石菌,因而內家真力,也特別高人一籌。

方纔,朱四娘叫她下手不必留情時,那一劍,本已使出了九成真功,但當她看到對方那下流招式時,不由怒火重燒,將劍上真力加到十二成,並冷笑一聲:“撒手!”

“當”的一聲,呼延柏文手中的長劍,應聲飛起,釘入天花板上,那隻使出下流招式的左臂,也被朱亞男同時一掌橫切,有如被刀切似的,齊着手腕斷去。

朱亞男這石破天驚的一勢,不但使得呼延柏文心膽俱寒,連手腕被切斷,也沒發出痛呼之聲,即使近在咫尺的呼延美與古飛瓊,也來不及採取救助行動。

因爲,眼前的變化,實在太意外了。

呼延柏文既然是呼延奇的關門徒弟,武功方面,自然比淳于坤的那些徒弟們要高明得多,誰會料到他,一招之下就受此重創!

而且,朱亞男因心憤對方的下流,儘管已經給予對方重創,卻仍然不肯放過。

她緊接着震飛對方的長劍,與切斷對方的手腕後,疾如電光石火地,揮劍橫掃。

這一劍,既狠且快,眼看呼延柏文即將遭到腰斬的厄運之瞬間。

“鏘”地一串金鐵交嗚之聲過處,朱亞男的長劍,被架住了。

這及時將呼延柏文由鬼門關搶救回來的,是兩位年約三十出頭的壯年人。

這兩人,雖是出其不意地,以兩枝長劍架住朱亞男的一枝劍,但由於他們的臉色同時一變的情況之下,顯然並沒有佔到便宜.有這剎那之間的緩衝,呼延柏文才被呼延美飛身拉了開去。

一面示意侍應人員替呼延柏文包札傷口,一面向朱四娘冷笑道:“令媛好高明的身手!”

朱四娘淡然一笑道:“多承誇獎。”

呼延柏文這纔算回過神來。

他強忍着痛人心脾的痛楚,切齒說道:“師母,你要替徒兒出這口氣。”

呼延美笑道:“你儘管放心,我一定將那丫頭生擒活捉,並完整無損地交給你,任憑你去自由處置。”

呼延柏文痛得牙齒都在捉對兒廝打着,顫聲說道:“多謝師母,:…”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朱亞男已與那兩個壯年人,迅速地交手了十五招。

別瞧兩個身材高大,而且是二對一,卻是一點也沒佔到便宜。

而且,朱亞男一面殺手連施,將對方迫得有點手忙腳亂,一面並冷笑道:“原來你們兩個,只有偷襲的本領……”

這鴻門宴的房間雖然寬敞,但卻擺下一桌酒席,再加上三個人的龍爭虎鬥,可就顯得有點礙手礙腳。

因此,那兩個壯年漢子之一,沉聲說道:“不行!這兒施展不開,咱們到外間去。”

朱亞男冷笑道:“真正有本領的人,縱然是方寸之地,也能迴旋自如,我看,你們兩個就在這兒認命了吧!”

另一個壯年漢子怒叱道:“臭丫頭!你以爲咱們怕了你!”

朱亞男笑道:“我還沒問你們兩個的身份哩!”

原先說的壯年人冷笑道:“到閻王殿那邊去問吧!”

“刷、刷、刷”一連三劍,居然與同伴配合着,將朱亞男逼退了三步。

朱亞男“格格”地嬌笑道:“對了,這纔有點像是無敵堡的人,像方纔那樣,我還以爲你們是一羣土雞瓦狗哩!”

她,口中說着,手上長劍翻飛,不但掙回到了原地,而且還將對方兩人迫得連連後退,而失去了還手之力,接着並冷笑道:“嗨!你們兩個,有什麼壓箱的本領,趕快抖出來,十招之後,就沒機會啦!”

這話意已很明顯,就是說,十招之內,就要宰掉他們兩個人了。

呼延美,古飛瓊二人,俏臉上掠過一片焦急神情,朱四娘卻淡然一笑道:“堡主夫人,那兩個是什麼人?”

古飛瓊一怔道:“令主問誰啊?”

朱四娘漫應道:“我問的是那兩個與小女交手的人。”

古飛瓊“哦”了一聲道:“那是堡主的兩位師弟。”

朱四娘道:“呼延奇究竟有幾個徒弟?”

古飛瓊道:“一共是四位。”

朱四娘笑了笑道:“這兩個,好像比方纔那個要強一點……”

“不!”古飛瓊接道:“方纔那位小師弟,是輕敵大意所致……”

話沒說完,已臉色一變,促聲喝道:“二小姐劍下留情……”

原來古飛瓊雖然在與朱四娘交談着,一雙美目,即一直盯着鬥場。

這時,剛好朱亞男已震飛一個壯年人的長劍,順手飛劍向對方腰際斬去。

別瞧朱亞男年紀輕輕,但她的武功,即已達到收發由心的境界。

就當那壯年人生死間毫不容發之際,她聽到古飛瓊的話聲之後,居然將劍勢由斜斬改爲平拍,使那壯年人能死裡逃生。

不過,僅僅是這一下平拍,也夠那壯年人受了,只見他那龐大身軀,被拍得“呼”然倒地之後,還接連滾了幾滾,才停下來。

兩個壯年人,既已倒下一個,剩下的一個不由心頭一驚,但朱亞男對那已被她擊倒的一個,看也不看一眼。

順後一劍,將對方的長劍盪開,左手駢指凌空連點,那壯年人已呆立當場,然後以劍尖抵着對方的咽喉,扭頭向古飛瓊說道:“堡主夫人,我已經手下留情了,你怎麼說?”

朱亞男所表現的這一手,可算得上是乾淨利落之至。

使得古飛瓊、呼延美二人,也禁不住在心頭嘀咕着:“這丫頭的身手,可與她的年齡,實在配合不起來啊!”

古飛瓊聽到朱亞男的話後,才禁不住俏臉一紅地,訕然一笑道:“多謝二小姐!”

朱亞男冷笑道:“我可不是爲了要你謝我,才手下留情的。”

古飛瓊又是訕然一笑道:“二小姐之意,是……”

朱四娘含笑接道:“小女的意思是,堡主夫人還要不要你們的這位師弟?”

古飛瓊不由俏臉一變道:“要,要……當然要……”

朱四娘語氣一沉道:“我是衝着你這位堡主夫人的金面而來,既然你還要你這位師弟,就該拿出一句像做堡主夫人的話來。”

古飛瓊有點訥訥地說道:“這個……”

她顯然有點爲難地,將目光轉向呼延美,呼延美淡然一笑道:“你是堡主夫人,自然有權行事。”

古飛瓊神色一整道:“那麼,今宵的宴會,到此爲止,由我親送朱令主母女離堡,我希望不要再發生什麼枝節!”

呼延美臉色微變地道:“古夫人,你竟打算就此罷了?”

“不錯。”古飛瓊正容接道:“我完全是秉承堡主的意旨。”

呼延美俏臉再度一變:“你的意思,是認爲我不該強行出頭?”

古飛瓊淡然一笑道:“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古飛瓊似乎是顧忌呼延美的身份,話雖然說得不太客氣,但也不能算是頂撞。

這情形,可使得朱四娘心頭忖思着:“這兩個,可能是在演雙簧,藉機下臺,也可能果然是呼延美自恃師母身份,越權強行出頭。”

她念轉未畢,呼延美又冷然說道:“好!你是這兒的女主人,有權便宜行事,現在,就如你所說的,到此爲止,但我得請問你這位女主人一聲:你們四師弟的斷腕之仇,你打算如何處置?”

古飛瓊一挑秀眉道:“由我在恩師與堡主面前,自請處分,你總該滿意了吧?”

呼延美怒聲叱道:“古飛瓊,你敢在我面前如此說話!”

古飛瓊笑道:“呼延夫人,我不能不提醒你一聲,我已經代人家背上黑鍋了,總不能要我在你面前,也自請處分吧?”

呼延美俏臉一變之間,人影一閃,水銀姑已飄入室內,含笑着說道:“二位夫人,怎麼擡起槓來了?”

古飛瓊搶先笑道:“三姨來得正好,你且給我評評理看……”

水銀姑截口笑道:“不必了,都是一家人,偶然言語之間有點衝突,也用不着那麼認真呀!”

朱四娘一撇櫻脣道:“亞男,咱們走!”

呼延美連忙接口冷笑道:“想走,至少得留下一條手臂來!”

朱四娘冷笑一聲:“手臂是現成的,我諒準你沒這個膽量,也沒這個本領來拿。”

這兩句話的份量,可相當重。

顯然是,朱四娘已激發起她那偏激的本性,不計一切後果地,準備狠狠地廝殺一番了。

而且,她隨着話聲,人也霍地站起,並向朱亞男沉聲喝道:“亞男,你身爲‘七殺令主”之女,如果想借重人質突圍,難免貽笑大方,現在……”

她,一頓話鋒,特別加重語氣接道:“先宰了這匹夫,咱們闖!”

這當口,水銀姑已將呼延美勸阻下來,聞言之後,連忙促聲喝道:“二小姐劍下留情!”

如果是別人再叫“劍下留情”朱亞男是不會聽的了。

但水銀姑有她的特殊身份,朱亞男不能不聽,而事實上,朱亞男對仍母要殺人質突圍的話,心中也不贊成……

在此兩種情況之下,那位在她劍下的壯年人,才能幸逃一死。

水銀姑一見朱亞男給了她的面子,立即向她福了一福道:“多謝二小姐手下留情!”

緊接着,又向朱四娘含笑說道:“令主請息雷霆之怒,容我水銀姑以過去相識的私人身份,說幾句話可以嗎?”

水銀姑口中在說,她的一雙美目,也同時在說話,不過,她那美目中的表情,只有朱四娘一人能領會到而已。

朱四娘雖然領會到對方的心意,但外表上卻仍是故意笑一聲道:“很抱歉!‘無敵堡’中,我認識的人,雖然很多,卻是沒有誰能談得上私交!”

這,等於是給水銀姑碰了一個硬釘子。

水銀姑訕然一笑之間,朱四娘又冷然接道:“而且,退一步說,縱然有人與我有一點私交,目前也不是談私交的時候!”

水銀姑又是訕然一笑道:“公誼私交都不談,令主可容許我以第三者的立場說幾句話呢?”

朱四娘架子已經搭足,做作得也夠了,於是,微微一哂道:“沒人阻止你說話。”

水銀姑神色一整道:“令主以霸王之才,創非常之事業,算得上是心雄萬丈,氣吞河嶽,身份是何等尊榮,此刻,縱然二位夫人有所開罪,在正主兒並未在場,也可能不知情的情況之下,儘可一笑置之,又何必同她們一般見識哩!”

朱四娘綻顏一笑道:“你很會說話,也很會奉承人。”

水銀姑笑道:“哪裡,我說的可是由衷之言。”

接着,才一整神色道:“令主能否給我薄面,今宵之事,就此拉倒了呢?”

朱四娘“唔”了一聲道:“我同意暫時放過,且等見到淳于老賊時,再行結算。”

水銀姑連忙接道:“多謝令主!”

朱四娘向朱亞男沉聲說道:“亞男,放掉那廝。”

“是!”朱亞男嬌應聲中,水銀姑又含笑接道:“水銀姑先敬令主同二小姐一杯水酒,然後偕同古夫人恭送令主出堡。”

朱四娘連忙接道:“不必了,我們母女自己會走。”

接着,又冷笑一聲道:“不過,我警告你們少玩花槍!誰要是在暗中攔截,算是他活膩了!”

也不等對方開口,立即向朱亞男沉聲喝道:“亞男,隨我闖!”

“闖”字的尾音未落,兩道人影飛身而起,徑自穿窗而出,閃得一閃,即消失於沉沉夜色之中。

朱亞男母女離去之後,呼延美才向水銀姑蹙眉問道:“水夫人,你說是淳于堡主改變了主意?”

水銀姑點點頭道:“正是。”

呼延美接問道:“爲什麼?”

水銀姑道:“堡主已在暗中看到朱亞男所表現的身手,認爲我們要想留下她們母女,須要付出很高的代價,太不划算。”

古飛瓊接說道:“難道堡主已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良策?”

水銀姑道:“這個,我可不清楚,不過,堡主很自信,他另有安排。”

呼延美冷然接道:“淳于堡主在哪兒?”

水銀姑笑了笑道:“他說,很快就會到這兒來的。”

朱四娘、朱亞男母女倆,倒是沒受到任何阻攔,通行無阻地出了“無敵堡”。

但當她們到達武昌城的碼頭上時,朱勝男卻率同護駕雙將林忠、林勇,金狒小黃、獒犬十頭、黃衣女劍士二十名,包括一艘樓船,也剛好駛到碼頭邊。

朱亞男人目之下,首先笑問道:“大姐,你們來幹嗎呀?”

朱勝男笑道:“替娘和你打接應啊!”

朱四娘已當先登上樓船,一面回答她手下人的敬禮,一面蹙眉說道:“怎麼,你對娘和你妹妹,都失去信心了?”

朱勝男笑道:“話不是這麼說,娘,我們再強煞,也只有兩個人啊……”

朱四娘接道:“你看,我們不是平安無事的回來了嗎?”

朱亞男笑道:“娘,方纔,如果我們繼續打下去,大姐等人及時趕來,倒是夠熱鬧的。”

朱勝男一怔道:“你們果然已經廝殺過一場了?”朱四娘點點頭道:“不錯丫頭,目前這情形,咱們等於已傾巢而出,萬一……”

朱勝男截口笑道:“娘,你忘了行宮中還有追魂、奪命兩使者、正副總管、百多位女劍,外加大黃和獒犬們,這些,足抵上十萬甲兵哩!”

朱亞男附和着道:“是啊!諒他們也沒這一份狗膽。”

朱四娘臉色一沉道:“不行!以後,誰也不許擅自行動!”

朱亞男蹙自接道:“娘,未出山之前,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現在反而變得膽小起來了?”

朱四娘長嘆一聲道:“不是娘變得膽小起來,而是因爲事與願違,一切都變出意料之外,兼以我們所面對的敵人,又是這麼頑強而陰險,稍一不慎,即將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說到這裡,忽然一陣嘈雜的呼喝聲,由碼頭上傳來,朱四娘話鋒一轉道:“碼頭上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何還不開船?”

船舷邊擔任警戒的一個黃衣女劍士,揚聲答道:“回令主,碼頭上工人打架。”

朱四娘揚聲說道:“不許多管事,立即開船!”

“是!”一串暴諾之後,繼之是一陣忙亂,這艘樓船,就在這一陣忙亂中,緩緩地離開了碼頭。

就當此時,碼頭邊忽然奔來一位工人裝束的年輕人,揚聲急促地道:“嗨!慢一點,我要見令主啊。”

船邊輪值的,是黃衣十二號,她微微一怔之後,揚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年輕人揚聲答道:“我是追魂使者呂正英的朋友。”

黃衣十二號道:“你總該有個姓名啊!”

朱亞男心頭一動地,搶先說話:“黃衣十二號,吩咐船老大重行靠岸,接他上船。”

那年輕人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上來。”

這可,樓船離岸已三丈以上,並且距離仍在逐漸增大中。

這情形,對一個輕功沒有高深造詣的人來說,是不敢輕易嘗試的,何況又是夜晚,掉下去了,有人想救你,也是愛莫能助了。

但是這位年輕人,卻是話出身隨,一式“黃鶯穿柳”,已輕輕雲曼妙地躍過那將近四丈的距離,卓立甲板之上,使得一向眼高於頂的朱勝男,也禁不住脫口讚了一聲:“好啊!”

那年輕人卻含笑接道:“大小姐謬讚了!”

朱勝男一怔道:“你認識我?”

那年輕人低聲笑道:“有人認識‘七殺令”令主的大小姐,不算奇聞,如果有人能一口叫出我的姓名來,纔算是奇聞哩!”

朱亞男含笑接道:“我能叫出你的姓名來,你相信嗎?”

那年輕人笑了笑道:“二小姐也許有此可能。”

朱亞男嬌笑道:“不是可能,我有絕對把握,你就是……”

接着,以真氣傳音說道:“你就是水夫人的義女,水湘雲。”

那年輕人含笑接道:“二小姐神目如電,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

朱亞男傳音接道:“水姐姐過獎了,其實,我不過是胡亂猜中而已。”

朱勝男蹙眉問道:“你們在搞什麼鬼啊?”

朱亞男含笑傳音道:“姐姐,這年輕人就是水湘雲。”

朱勝男微微一怔之後,才“哦”了一聲道:“快請到裡面坐吧!”

進入裡面官艙,經過例行的客套之後,朱四娘注目問道:“水姑娘此行,是否替令堂帶來口信呢?”

水湘雲點點頭道:“是的,因爲無敵堡眼線太多,我纔不得不喬裝前來。”

朱四娘接問道:“令堂是怎麼說的?”

水湘雲道:“我義母說,到目前爲止,淳于坤的行蹤,還是一大秘密。”

朱亞男插口問道:“難道說,連代理堡主職務的古飛瓊,也不知道?”

水湘雲道:“古飛瓊是應該知道的,但她不會告訴我義母。”

朱四娘沉思着接道:“淳于坤果然於昨天回來過?”

“是的。”水湘雲點首接道:“事實上,方纔二小姐在無敵堡中大顯神威時,淳于坤也正在暗中窺探……”

朱四娘忍不住一“哦”道:“這老賊倒是沉得住氣。”

水湘雲笑了笑道:“本來,他們的預定計劃中,是還有不少名堂的,只因淳于坤親自看到二小姐的絕代神功之後,才臨時取消,同時,令主與二小姐二人,也才能毫無阻撓地走出無敵堡。”

朱四娘沉思着接道:“淳于老賊即能隨時在堡內出現,保證他並未離開無敵堡……”

水湘雲點頭接道:“是的,我義母也是這麼想。”

朱四娘注目問道:“令堂對淳于老賊的神秘行藏,有何推測呢?”

水湘雲道:“她老人家推想淳于坤,可能正與呼延奇,共同閉關研練某種歹毒武功。”

朱四娘“唔”了一聲道:“這推測頗有道理。”

她一頓話鋒,又注目接問道:“淳于坤老賊,是接到我的‘七殺令’之後,才正式閉關的?”

水湘雲道:“是的……”

朱四娘一挫折牙道:“那個神機堂堂主衣明禮,也是於坤老賊,同時神秘失蹤的?”

不湘雲又點點頭道:“大致差不多。”

朱四娘沉思着接道:“令堂是否也認識,以前代我傳下‘七殺令’的‘大漠神鵰’戈永平?”

水湘雲笑問道:“就是被令主斷臂代首的那一位?”

朱四娘點首接道:“不錯。”

水湘雲笑了笑道:“戈永平在無敵堡中,是客卿地位,而且,那廝到無敵堡的時間也不久,所以我娘可能沒同他交談過,但我卻同他相處得不錯,我還坐過他的青雕哩!”

朱四娘沉思着問道:“戈永平代我傳下‘七殺令’之後,也是一直沒出現過?”

“是的。”

“他,是否也隨同淳于老賊閉關了呢?”

水湘雲“唔”了一聲道:“有此可能。”

朱四娘略一沉思,才正容接道:“湘雲,我把你當做自己人,才告訴你一個大秘密,但你知道後,除了可以轉告令堂之外,可得特別當心守密。”

水湘雲接道:“好的,我一定保守秘密。”

朱四娘這才以最低的語聲接道:“戈永平承諾替我工作,所以,也應該算是自己人。”

水湘雲“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所以。”朱四娘含笑接道:“如果確定戈永平是同淳于坤在一起閉關,只要能設法將戈永平找出來,則個中情況就會全部明朗了。”

水湘雲連連點首道:“不錯,這倒是好辦法……”

朱勝男截口接道:“娘,有一點,我們不能不慎重考慮。”

朱四娘一怔道:“什麼事啊?”

朱勝男接道:“戈永平的一條手臂,是被您廢掉的……”

朱四娘“哦”了一聲道:“你是怕他記恨而變心?”

朱勝男道:“俗語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當時,戈永平迫於孃的神威,爲了保全性命,不得不百依百順,一旦脫離掌握,就難保他不變心,何況,論實力,他目前的靠山,也並不比我們差!”

朱四娘“唔”了一聲道:“你這分析,頗有道理。”

接着,又淡然一笑道:“不過,我諒他也不敢背叛我。”

朱勝男道:“話是不錯,但謹慎一點總是好的,至少,關於水夫人與湘雲妹子的事,還是暫時別讓他知道爲是。”

朱四娘連連點首道:“有理,有理。”

接着,目光移注水湘雲問道:“方纔,我們母女倆的話,你都聽懂了?”

水湘雲含笑接道:“是的。”

“那麼。”朱四娘正容接道:“有關與戈永平的聯絡之事,暫時作罷,一切另候通知。”

水湘雲正容接道:“是的,湘雲記下了。”

朱四娘接問道:“令堂是否還另有交代?”

水湘雲沉思着說道:“我義母說,在尚未明瞭淳于坤等人的全部實力與動靜之前,請令主暫時按兵不動。”

朱四娘點頭道:“這個我知道:好在我限定他們明年元旦前來聽候差遣的日期,還有三個多月,一切見機行事吧!”

水湘雲連連點頭道:“是的,我義母也正是這意思。”

朱四娘沉思少頃之後,才正容接道:“湘雲,你們母女,也請特別當心,如果覺得情況不對時,不妨索性住到我這邊來。”

水湘雲誠懇一笑道:“多謝令主!我會將令主的盛情轉達給我義母的。”

接着,她們又磋商了一些今後聯絡的細節之後,船也到達夏口碼頭上了,於是,易釵而弁的水湘雲就乘着朱四娘等人下船時的紛亂之際,獨個兒悄然離去。

第二天晨曦微中,呂正英在朱亞男的陪同下,共乘一隻青雕,飛向“天心谷”。

於當天傍晚時分到達。

“天心谷”中,景物依舊,只是由於“人去樓空”,顯得有點兒清冷悽寂而已。

儘管呂正英、朱亞男二人,離開這兒纔不過月餘工夫,但撫今思昔,卻也不由感慨萬千。

目前,這偌大的天心谷,就只有這一對小情人,儘管他們單獨相處,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像目前這種,好像整個天地之間,就只有他們這一對兒似的環境,卻還是第一遭兒。

這應該算是澹泊名利的情侶們的世外桃源,洞天福地。

可惜的是,目前的這一對,還不到領會這種意境的年齡,後時,朱娘對乃女的時間限制,也非常嚴格,於是,朱亞男只在谷中匆匆巡視一匝,並交代一切自己當心之後,又立即乘雕趕回覆命了。

對於一個纔不過十八足歲的大孩子,獨個兒住在荒山絕谷之十,如果是在九個月之前,呂正英一定會驚惶失措,甚至會哭的。

但目前,他卻僅僅是縱縱向,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就在那萬年溫玉作成的長凳上,和衣躺下了。

他雙手枕着後腦,凝注洞頂那柔美的珠光,良久,良久之後,才低聲自語道:“我必須好好把握住這三個月的時間,勤修苦練,以便爲死難的父母復仇雪恨,並作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來……”

他的眼皮,逐漸地闔上了,但口中卻仍然在喃喃自語道:“我……已經有點兒名氣了,但也僅僅是在‘惡虎溝’時,稍爲出了一點惡氣,以後,卻……一直都窩囊得很,當我下次下山時,應該是我真正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語聲逐漸低微,顯然也是進入夢鄉了。

第二天早晨,當呂正英起來洗臉時,卻爲一件奇異的事情愣住了。

原來他此行,本來帶了一個小行囊,內儲換洗衣衫和一些日用品的,可是,當他拿起面巾,準備向溫泉處走去時,突然覺得這行曩的位置,有點不對。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就寢之前,那行囊是不會解開的,此刻’卻分明解開了,而且,顯然是有人翻弄過。

他蹙眉自語道:卻是半晌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最後,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一定是自己解開的,要不,就是亞男曾經動過它……”

在平靜中,過了三天。

在這三天當中,他除了打坐、練劍、以及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之外,可說是刻板而又單調之至,尤其是隻有一個人,閒下來時,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但在第四天的早晨,奇事又出現了。

那天當他由溫泉旁回來之後,他的起居室中,居然出現一盤熱騰騰的饅頭,盤子底下,還壓着一張寫着狂草的字條:試試看,是否比你自己做的,味道較佳?

呂正英卻僅僅是最初入目之下,微微一怔之外,旋即自我解嘲地一笑道:“小時候聽人說鬼說狐的,我能在這荒山絕谷之中,一瞻鬼狐丰采,倒也算得上是人生一大快事。”

說着,.伸手取過一個饅頭,咬了一口,道:“啊!還是剛出籠的,既香又軟,比區區自己作的,可高明得多啦!”

忽然,一個粗冷語聲,哼了一聲道:“娃兒好大膽!”

語聲粗冷而飄忽,不像是出自活人之口,也不像是武林人物的“六合傳音”。

呂正英生長於武林世家,他是不信鬼神的,但目前情況,卻不由他不暗中發毛。

但他心中儘管有點驚疑,外表上卻是泰然自若地一笑道:“閣下謬獎了!”

一頓話鋒之後,又淡笑着接道:“區區是無鬼論者,退一步說,縱然閣不是孤魂野鬼、或山精海怪,區區行得穩,坐得正,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又何懼於一個鬼物呢!”

那陰冷語聲道:“你真的不怕鬼?”

呂正英道:“我根本不相信有鬼。”

那陰冷語聲道:“可希望瞻仰我的丰采?”

呂正英點點頭道:“不錯!”

那陰冷語聲道:“嚇破了苦膽,可沒法補救的。”

呂正英一挑劍眉道:“姑且算你是鬼吧!俗語說得好: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呂正英年紀輕輕,見過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可委實不少了,你不妨走出來試試看,究竟是你嚇破了我的苦膽,還是我有本事剝下你的鬼皮來!”

那陰冷語聲哈哈一笑道:“娃兒的牛皮,是越吹越大了……”

那陰冷聲音笑後截口道:“也許你小於說得是真話,但你我之間,無怨無仇,爲免萬一嚇壞了你,我想咱們之間,還是暫不見面爲妙。”

呂正英冷然接道:“既然你也認爲你我之間,無怨無仇,那你爲何要來打擾我的清修?”

“打擾你的清修?”那陰冷語聲哈哈大笑道:“你小子真是大言不慚,你認爲,像你這樣‘清修’下去,就能出人頭地嗎?”

不等呂正英接腔,又冷笑一聲道:“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憑你目前這點鬼門道:別說三個月之內不會有多大長進,縱然有所長進,而能與那個什麼‘七殺令主’並駕齊驅,甚至於還超過那個怪癖的女人,也不能算是真正的頂尖兒的高手。”

呂正英也哈哈一笑道:“閣下這小子,可露出狐狸尾巴來了吧!”

那陰冷語聲似乎一怔道:“你認爲,我哪一點說錯了?”

呂正英笑道:“鬼物也能知道人世間武林中的事情?”

陰冷語音“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指的這個。”

一頓話鋒之後,又沉聲接道:“爲什麼不能哩!有道是:生而爲英,死而爲靈,我生爲武林中的絕頂高人,死後,自然也成爲陰間的一代靈鬼。”

呂正英笑道:“靈鬼居然還能作出熱饅頭來,倒也算得上是天下奇聞。”

那陰冷語聲道:“既然是靈鬼,那自然是無所不能,我不妨老實告訴你,我不但能作出熱饅頭和美味佳餚來,而且還能指出你武功的缺點哩!”

呂正英笑了笑道:“也許我應該相信你的話,但我仍然希望你能拿出事實來。”

“行!”那陰冷聲接道:“你先將饅頭吃下,然後,我把你這三天來所練的武功招式,演練一遍給你開開眼界。”

呂正英笑道:“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

說完,將盤中的四個饅頭,風擲殘雪似的,一掃而光。

那陰冷語聲接問道:“娃兒,你覺得這熱饅頭,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呂正英道:“是的,這裡面,好像還有點千年石菌的味道?”

那陰冷語聲道:“對了,這饅頭,正是以千年石菌混合着製成的……”

呂正英截口笑道:“這未免有點暴殄天物吧?”

那陰冷語聲道:“話不能這麼說,千年石菌生吃的功效,固然是優於熟吃,但偶然之間,換換胃口,不也算是蠻有意思嘛!”

呂正英“唔”了一聲道:“閣下言之有理。”

那陰冷語氣道:“好了,現在該我來表演一下了,娃兒,將你的長劍借我一用。”

“可以。”呂正英苦笑道:“可是,我不知你閣下人在何處這枝長劍,可要怎樣才能交到你手中呢?”

“這好辦得很,娃兒,我要現出身來了,你可得壯壯膽子,莫嚇破了苦膽。”

呂正英笑道:“閣下儘管顯示身法吧!我自信還不致於如此不中用。”

那陰冷語聲道:“好!你瞧着!”

隨着這話聲,一陣陰風輕拂,就在呂正英身前三丈遠處,就像是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出現一道幽靈似的人影。

在那淡淡珠光的清輝之下,那道人影,隱隱約約,似有若無,僅僅可以約略地分辨出身軀和四肢而已。

此情此景,饒是呂正英勉強鎮靜着沒有變臉色,但暗中禁不住全身發毛,而倒抽一口涼氣。

那奇異的人影,似乎已看出了呂正英心中的秘密,以較溫衣的語氣說道:“娃兒不用害怕,我雖然是鬼物,但對你而言,卻是有益無害的。”

說來也真邪門,這奇異的人影,雖然看起來似有若無,但議起話來,卻與活人沒多大差別,只是語氣較爲陰冷而已。

也因爲如此,使得呂正英的膽子又壯大了起來,一軒劍眉道:“閣下莫將我呂正英看扁了……”

那奇人影截口笑道:“不怕,那是再好不過的了,現在,仿將寶劍仍過來吧!”

呂正英心頭暗忖道:“我倒要看看你這似有若無的怪人如伺能接得住我的寶劍……”

他心思電轉着,一面拔出自己的青鋼長劍,扔了過去道:“接劍!”

寒芒一閃,青鋼長劍居然被那奇異的人影接住了。

只聽他發出一串乾笑,揮舞了一下手中長劍之後,才沉聲問道:“娃兒,你所練的劍法,是否名爲‘靈蛇劍法’?”

呂正英點點頭道:“不錯。閣下是怎會知道的?”

那奇異人影接道:“這有什麼稀奇,因爲我是一個靈鬼呀!”

呂正英苦笑道:“好啦!我不同你扯了,還是快點表演你的絕藝吧!”

那奇異人影道:“好!那麼,你看清楚了……”

接着,他拉開架勢,將呂正英所練的靈蛇劍法,一招一式的演練起來。

對於這一套由劫餘生所創的“靈蛇劍法”,在起初的八個月中,呂正英僅僅學得其中的一部分,由於以後情況的演變,朱四娘才決定將自己的全部武學,傾囊相授.也因爲這原因,呂正英對於整套“靈蛇劍法”,除了原先學會的一小部分,已算是得心應手之外其餘卻是還在初學階段,自然顯得很生疏。

但目前這奇異的人影,對這套“靈蛇劍法”的熟練,卻使呂正英看得目瞪口呆。

一直等對方全部練完之後,才禁不住脫口讚道:“閣下對這套劍法的熟練程度,比起我們的令主來,可只強不差呀!”

那奇異人影道:“你說的可能是實情,但這種話,只能在這兒說話,如果給朱四娘聽到了,她會發脾氣的。”

呂正英訕然一笑道:“這情形,我知道。”

那奇異人影忽然嘆了一聲道:“說來你娃兒可能不相信,目前這套劍法,已經算不了什麼蓋世絕藝了。”

呂正英一怔道:“難道閣下還有更高明的劍法?”

那奇異人影道:“可以這麼說,你注意看看。”

接着,他又使出一套更玄妙的劍法來。

在呂正英的默察之下,如果以自己的“靈蛇劍法”來與這套神奇劍法對抗,不但沒法進攻,連防守也有問題。

因此,當對方的劍法使完之後,呂正英禁不住脫口長嘆道:“這才真算是曠代絕藝,今宵,小可算是大開眼界了。”

那奇異人形忽然長嘆一聲道:“你娃兒真是少見多怪。”

呂正英一怔道:“怎麼?難道當代武林中,還有比這更高明的劍法?”

那奇異人影點點頭道:“不錯。”

呂正英卻苦笑道:“其實,小可只要能學到這套劍法,也就心滿意足的了。”

那奇異人影道:“這套劍法,我會傳給你的,但你必須先將整套‘靈蛇劍法’練好,因爲我這套劍法,就是根據‘靈蛇劍法’的缺點,加以改進後濃縮成,你練成了整套‘靈蛇劍法’之後,研練這套劍法時,才能收事半功倍之效。同時,我也要趁你練習‘靈蛇劍法’的這段時間,將這一套劍法,再加以改進。”

呂正英連連點首道:“好、好,我會一切聽從你的安排。”

呂正英話也客氣得多了,而且,緊接着並注目問道:“我可以請教您的姓氏嗎?”

那奇異人影笑道:“既已成爲鬼物,過去的姓氏,不談也罷。”

呂正英蹙眉接道:“那以後,我該怎樣稱呼您呢?”

那奇異人影笑了笑道:“我是鬼物,也該算是你的前輩,我看,你就叫我鬼前輩吧!”

呂正英苦笑道:“鬼前輩?這名稱倒是新鮮得很。”

那奇異人影道:“從現在起,只要你肯用功、聽話,我這個鬼前輩生平所學,一定傾囊相授。”

呂正英正容說道:“多謝鬼前輩!小可這廂有禮了……”

說着,一整衣衫,即待拜將下去。

那奇異人影連連搖手道:“不行、不行,我活着的時候,都不作興這一套。現在論爲鬼物,哪還有心情講究這些人間的俗禮。”

呂正英始終不相信對方是鬼,因而心頭一動,含笑說道:“那麼恭敬不如從命,小可就不行大禮了……”

“本該如此。”那奇異人影接道:“這纔是聽話的乖孩子。”

呂正英接問道:“鬼前輩,小可有一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

那奇異人影笑道:“小鬼頭別動什麼小心眼兒,有話就直截了當地問。”

“那麼,小可就放肆了。”呂正英向着對方扮了一個鬼臉,道:“鬼前輩,你還認爲自己是鬼?”

那奇異人影道:“這無所謂認爲,我本來就是鬼嘛!”

呂正英道:“據小可所知,鬼是不敢白天出來的。”

那奇異人影笑道:“因爲我是靈鬼,自當例外,何況,這石洞中不見天日,永遠都是黑夜。自然便於鬼物活動呀!”

呂正英苦笑道:“好!這問題,我不同您擡槓了。”

那奇異人影“唔”了一聲道:“這纔不愧是一個聰明的娃兒。”

呂正英忽有所憶地注目問道:“鬼前輩,方纔,您說,當代武林,還有比您劍法更高明的人嗎?”

那奇異人點首接道:“不錯。”

呂正英注目問道:“那是誰呢?”

那奇異人影道:“目前,你不必知道得太多,以免影響用功,至於其他的一切,以後,你會慢慢知道的。”

呂正英點點頭,那奇異人影又立即接道:“現在,我也該開始作早課了。”

呂正英連忙接道:“如果我要向您請教什麼時,如何找您呢?”

那奇異人影道:“在我正式傳你武功之前,你毋須找我,如有必要,只要在這兒揚聲大叫三聲‘鬼前輩”我就會很快出現在你眼前。”

一頓話鋒之後,又立即接道:“對了……再見!”

呂正英但覺眼前一花,那奇異人影,已消失不見,而他那枝青鋼長劍,卻是好端端地,插在地面上,而且還在抖動着。

呂正英有如從夢境中醒過來似的,揉揉眼睛,喃喃自語道:“世間稀奇古怪的事情,都給我碰上了……”

呂正英在“天心谷”中的進境,是非常驚人的。

由於他自己肯用功,加上千年石菌,和所睡萬年溫玉等天材地寶的輔助,再加上那位鬼前輩的暗中指點,所以,不論是內家真力,和劍招掌法方面,都說得上是在一日千里的長進中。

同時,由於經常與那鬼前輩接近之故,人鬼之間的感情,也無形中建立起來。

不過,他們人鬼之間的感情,雖然建立起來,但那位鬼前輩對他自己的一切,還是那麼諱莫如深。使呂正英所知道的,仍然不過是一個既神秘、又奇異的模糊人影而已。

那位鬼前輩替呂正英所安排的功課,是非常緊湊而繁重的,使得呂正英除了全心全力,加緊研練武功之外,決不會有多餘的時間,讓他去想別的問題。

那位鬼前輩一再地提醒他說:“三個月的時間,實在太短促了,如果你要浪費了一時半刻的,將來你會後悔不及的。”

在繁忙的生活中,是不會覺得日子過得慢的。

彈指間,已是兩個月過去,到了數九寒天的臘月初旬。

在這兩個月中,呂正英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的武功,究竟已精進到什麼程度。

唯一能自己覺察出來的,是他已沒有寒暑的感覺。

不論是溫暖如春的石洞之內,或者是目前洞外那大雪紛飛,北風呼嘯着的冰天雪地之中,他的身上始終是一襲白儒衫。

這種寒暑不侵的境界,普通武林中人,縱然是一甲子以上的勤修苦練,也未必能辦得到,而呂正英卻於短短不及一年的時間,不!”嚴格說來,應該算是兩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

眼看自己已逐漸進入當代武林中,頂尖兒高手的行列,呂正英內心的這一份欣喜,是不難想見。這天早晨,那位鬼前輩給他安排好七天的功課之後,不禁輕嘆一聲道:“娃兒,大致說來,我所會的,比較拿手的玩意,全都掏出來了,這七天功課,是我壓箱底的玩藝,你練好之後,也該是你啓關下山的時候了。”

呂正英禁不住笑問道:“鬼前輩,您呢””

“我?”那奇異人影笑道:“我怎樣啊?”

呂正英注目問道:“正英是說,您,是否也要下山了?”

那奇異人影道:“是的,我也要下山,而且是馬上就走。”

呂正英一怔道:“馬上就走?那是爲什麼呢?”

那奇異人影笑道:“鬼有鬼的天地,也有鬼的事務,爲了成全你這小子,我已耽擱太多的事情,如今,我壓箱底的本領都掏了出來,交給你了,還要我留在這兒幹嗎呀?”

呂正英有點撒嬌似的接道:“鬼前輩,再在這兒陪我幾天嘛!”

“不行,我必須要走了。”那奇異人影輕嘆一聲之後,才沉聲說道:“娃兒,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的,你我人鬼殊途,我又怎能老是陪着你哩!”

“那麼。”呂正英有點神色黯然地道:“我們幾時再見呢?”

那奇異人影道:“以後,可不能一叫我,就能在你身邊出現了。不過,只要時間許可,我一定會主動前來看你的。”

呂正英嘴脣牽動了一下,卻是欲言又止。

那奇異人卻又接問道:“我前前後後同你所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呂正英點點頭道:“都記得。”

那奇異人影道:“記得就好,我走了。”

他倒說走就走,話落人杳,只撇下呂正英獨個兒在發愣。

是的,對呂正英而言,這位奇異的鬼前輩,對他影響太大了。

呂正英是感情豐富的熱血青年,儘管他還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人還是鬼,但相處兩個月,自己又受過對方太多的好處,如今,竟然突然就走了,因而他愣得一愣之後,卻是沒來由地發出一聲幽幽長嘆,臉上也是一片黯然神傷的神色。

就當他心頭感慨萬千,木愣出神之際,洞外人聲清越的雕鳴,又將他拉回到現實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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