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1973年1月2日下午的這次會見，英特爾研發工程師法金和銷售主管蓋爾博，實際上並沒有抱太大指望，哪怕之前的電話溝通中，張恆報出了一個驚人的採購量。
每個訪客一開始都是這麼說的。
自從爲RB計算器廠商Busicom研發成功4004以來，他們就經常接待類似的廠家代表。
這些廠家五花八門，有生產電子錶的，有生產電飯煲的，有生產醫療器械的，最令人咋舌的是，其中竟然還有一家爲拉斯維加斯賭場生產老虎機的廠家，想要委託英特爾改良老虎機內部的隨機信號發生器電路。
面對高昂的代價和繁瑣的設計過程，這些廠家全都知難而退，完全符合英特爾高層對微處理器芯片的判斷。
眼前這個來自香江的年輕人，除了其年輕令人記憶深刻外，應該同之前的訪客們沒什麼不一樣。
然而，一番慣例的寒暄後，這個年輕人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兩個人渾身一凜，正襟危坐。
“如果我下達一定數量的訂單，貴公司能否把8008的專利轉讓給我？”
“納尼？！”這一刻，法金突然想起了正田志摩。
這位來自Busicom的RB工程師，在法金剛剛接手4004項目後，被派到硅谷來考察和審定英特爾的最終設計方案，當他得知4004竟然連一個器件都沒有畫好時，滿臉震驚地叫出來這個單詞。
蓋爾博愣了會，問道：“抱歉，可以再說下你的要求嗎？”
張恆複述了一遍，蓋爾博連連搖頭：“不可能的！自從4004的事情發生，英特爾暫時不會考慮在這系列芯片上採用你所說的方式。”
在4004項目上，英特爾已經吃過一次大虧。
Busicom委託英特爾設計製造了這塊芯片，並買斷其所有權限，包括專利權，獨家使用權等等，結果後來這家RB廠家藉口英特爾延期交貨，刻意狠狠壓價。
英特爾在自己理虧的前提下，不得不答應這個城下之盟，不過還好，他們順勢收回了4004的專利和獨家使用權，從而得以在4004基礎上推出8008的改進版8008A。
張恆理解英特爾高層們的心態。
雖然暫時還看不到微處理器系列的曙光，但是因爲法金和他主管特德·霍夫的強烈主張，英特爾初步有了隱約的想法，只不過這種想法還沒有急迫到必須馬上去實現的地步。
這完全符合英特爾總裁羅伯特·諾伊斯的性格。
從麻省理工博士畢業（肖克利是他前輩學長）的諾伊斯，是個有才華且自信的人。
當年肖克利打電話邀請他參加面試，還不是正式錄用，諾伊斯就立即辭去原來工作，攜妻帶子千里迢迢趕到帕洛阿託。
他抵達硅谷後第一件事不是急着趕去面試，而是傾盡所有在肖克利實驗室附近買下一套房子，把家人安頓好後再去正式應聘。
幾十年後，有記者詢問諾伊斯爲何會這麼做，他的回答是：“因爲我想不到任何不被聘用的理由。”
牛人就是如此自信！
諾伊斯也用事實證明了自己的才華，進入肖克利實驗室不到一個月，他就向肖克利建議開展關於隧道二極管的研究，卻被剛愎自用的肖克利嚴詞拒絕，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就在一年後，時任SONY研究員的RB物理學家江崎玲於奈，發表了一篇關於PN結負阻特性的論文，在這篇論文裡，江崎玲於奈用自己製造的二極管證明了半導體隧道效應理論。
而這篇論文的研究方向，實驗佈置，同諾伊斯規劃的幾乎一模一樣。
1973年，江崎玲於奈憑藉這篇論文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諾伊斯與巨大的榮譽失之交臂。
牛人終究是牛人。
創立仙童半導體後，諾伊斯揚名立萬的機會再次降臨。
當時仙童製造硅晶體管的流程是這樣的：
將提純的硅晶切割打磨成適用的硅片，經過擴散、照相、掩膜、蝕刻等一系列化學物理工序，在一塊硅片上生成上百個微小的晶體管，然後依靠大量人力對硅片進行切割，用鑷子來連接導線，最後封裝成獨立的晶體管元器件，如二極管，三極管等等。
1959年1月，諾伊斯突然產生一個想法：“既然可以在一塊硅片上製造這麼多的晶體管，爲何不把相關連線甚至電容和電阻都一起做上去呢？這樣完全可以用一塊硅片製造出整個電路來！”
這就是諾伊斯關於“集成電路”的最初設想，此時身爲仙童總裁的他，完全有權限利用公司資源去很快實現這種設想。
然而，諾伊斯性格中致命的懶散習性發揮了作用，或許其中也有肖克利幾年強勢領導帶來的負面影響，沒有迫切的推動力，他絕不會急着去主動發明創造。
於是，他只是在筆記本上記下這個想法後就將它束之高閣，
直到兩個月後，TI公佈了一項震驚世界的成果，他們的工程師傑克·基爾比，成功地在一塊鍺片上集成了一個震盪電路，並已經提交專利申請。
集成電路的發明權就這樣落到基爾比頭上。
諾伊斯被炸懵了！
事情急迫，終於推動他展開行動，仙童僅用了一個月就推出了基於硅片的集成電路，性能和可製造性遠遠優於TI的那種結構。
自此，雙方開始了曠日持久的專利權訴訟糾紛，法庭最終一分爲二的判決間接承認了諾伊斯和基爾比同爲集成電路的發明人。
2000年，基爾比因爲發明集成電路獲得諾貝爾物理獎，可惜那時候，諾伊斯已經去世，而基爾比發表獲獎感言時也謙虛地承認：
“如果諾伊斯還在，他應該與我分享這份榮譽”。
兩次諾貝爾獎，都因爲性格中根深蒂固的劣性而失之交臂，這就是諾伊斯的阿喀琉斯之踵。
正是因爲了解諾伊斯這種習性，張恆堅定認爲，此時的諾伊斯絕不會真把微處理器當回事。
就如同男孩子對待玩具，哪怕暫時不想玩也不願意放手，抱着將來說不定會想要好好玩玩的想法。
這次他來英特爾，A計劃是拿下8008系列的專利，從而在萌芽狀態就掐斷英特爾的CPU之路。
英特爾當然還可以另起爐竈，從其他路徑再次發展CPU，他們完全擁有這個技術實力，可那樣繞路的話，就註定會被大恆科技遠遠拋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