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鏡在宮裡看見了酣睡不醒的商病酒。
因爲紅燈籠的緣故，降妖師無法靠近商病酒，因此蕭南嘉派遣十名大力士，將那棵橘子樹連帶睡在樹下的商病酒一起挖出來搬回了宮裡。
禁衛軍們用八匹駿馬套了一輛大板車，又請大力士把商病酒連人帶樹包括那盞紅燈籠一起搬上了板車。
佛儒道三大教派的宗師全部到場，祭出麈尾、八寶如意、葫蘆等各式法器，明黃色的符咒散發着微光，如鳥巢般圍在板車上空，鎮壓着熟睡的大妖。
蕭寶鏡遠遠看着他們。
即便被這樣大的陣勢對待，賣貨郎依舊揣着手呼呼大睡，漂亮的狐狸眼微微彎起，漆黑細密的睫毛不時隨風輕顫，如同翻涌的花瓣，像是妖獸在夢裡遇見了有趣的事。
蕭寶鏡垂在腿側的雙手緊了又緊。
她忍不住問陸予安：“他們要對賣貨郎做什麼？”
陸予安道：“似乎是要把他送去妖鬼長城以北。”
蕭寶鏡靜默。
妖鬼長城以北，從前是妖族的疆土。
後來太陽金烏拒絕出現在那片土地的上空，因此那裡成了永夜之地。
那裡是賣貨郎長大的地方。
大約是蕭南嘉用盡辦法也殺不死他，所以纔會選擇將他送回那裡。
想起在陰陽雙魚銅鏡上窺探到的過去，蕭寶鏡忽然萌生出一種跟過去瞧瞧的念頭。
瞧瞧永夜之地究竟是何種模樣，瞧瞧是否能在那裡找回自己丟失的記憶……
她正琢磨，有小宮女匆匆過來，笑着福了一禮：“城西白龍山梅開遍野，長公主在山中設賞梅宴，特意邀請蕭姑娘前往赴宴。馬車已經套好，請蕭姑娘移步宮門。”
蕭寶鏡捏了捏包包上的柿子串。
如果她要跟着賣貨郎去永夜之地，那麼肯定是要去跟蕭玉樓道別的。
她道：“那你帶我去見長公主吧。”
白龍山的梅花果然都開了，漫山遍野深紅淺粉。
蕭寶鏡費勁兒地爬上數百級臺階，雖是冬日卻累得氣喘吁吁香汗淋漓。
她拿手帕擦汗，費勁兒地擡腿往上爬，半是對身後的宮女說話，半是自言自語：“長公主何時變得和蕭南嘉一般，喜歡在高處設宴？勞累人爬這麼多級臺階，可把我累壞了……”
萬一爬着爬着散了架，沒有賣貨郎幫她縫補，她可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終於爬到山巔，不見蕭玉樓和賞梅宴，只有身穿藍金色常服的少女獨自站在崖邊。
蕭寶鏡：“……”
得，果然是蕭南嘉！
她一臉晦氣，轉身就要往回走，背後傳來冷冰冰的聲音：“不想被丟下山，就趕緊滾過來。”
蕭寶鏡：“……”
少女圓潤烏黑的杏眼滴溜溜地轉，清晰地捕捉到藏在花影裡的暗衛後，磨磨蹭蹭地挪到蕭南嘉身邊：“你找我幹啥？”
蕭南嘉沒有回答，只垂眸注視懸崖下方。
蕭寶鏡悄悄翻了個白眼，跟着她望去。
遠處是梅花樹聚成的粉色雲海，一眼望去無邊無際如夢似幻。
蕭寶鏡欣賞了片刻，發現懸崖正下方卻是一片純白。
她好奇：“怎麼種着不同的品種？這裡的梅花是白色的！”
蕭南嘉面無表情，只看白癡似的掃她一眼。
蕭寶鏡最厭煩蕭南嘉這副表情了，忍不住又悄悄翻了個白眼。
蕭南嘉冷漠道：“你要是眼神不好，朕不介意把你丟下去看個仔細。好好看。”
“看什麼嘛？！”
蕭寶鏡沒好氣，只得重新望向懸崖底下。
懸崖不算太高。
她定睛細看，終於看清楚了懸崖底下並非盛開的白色梅花，而是堆積成山的白肉枯骨！
枯骨堆散發出沉沉死氣，彷彿從地府探出來一隻只腐爛的手，攜着無邊的怨氣，哀鳴着掙扎着，要把人活生生拉下去！
蕭寶鏡打了個寒戰，下意識距離懸崖遠一些。
她嚥了咽口水，問道：“這是什麼？”
“白骨窟。”蕭南嘉輕描淡寫，“若非被顧宋王朝分走一半，大約會更加龐大。”
“我是想問，爲什麼這地方會有這麼多白骨？”
“因爲精怪妖鬼作祟。它們危害人間，將殺死的人拖到這個地方，經年累月堆積成山，慢慢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你想下去數一數，裡面究竟有多少枉死的人嗎？”
蕭寶鏡默然。
倒是明白了蕭南嘉誆她來這裡的用意。
她捏着柿子串：“你想讓我看見精怪妖鬼並非都是好的，你想讓我把賣貨郎的秘密告訴你……”
“並非告訴朕，而是告訴天下。”
蕭南嘉遙望天際。
江山破碎，山川湖海一片狼藉。
她眼底掠過一抹陰霾，低聲道：“朕知曉你並非純粹的精怪，你披着精怪的皮囊，可你的心臟卻是人族的心臟。你親眼目睹商病酒利用盤古幡危害人間，你親眼見證他化作大妖吞噬龍脈，但這天下並非他一個人的天下，小精怪，你想親眼看着他毀掉這個世界嗎？”
蕭寶鏡垂下頭：“你都已經決定把他送去妖鬼長城以北，何必再問這許多？即便你知道他的目的，你也根本殺不死他，何必呢？”
蕭南嘉沒說話。
她在寒風中注視蕭寶鏡許久，才無言地轉身離開。
送蕭寶鏡過來的馬車已經走了。
少女無奈，只得厚着臉皮爬上蕭南嘉的馬車。
馬車徐徐穿過市井，駕車的陸予安提醒道：“陛下，前面有您愛吃的年糕兔子。”
蕭寶鏡跟着蕭南嘉下了馬車。
因爲顧宋王朝分走了一半資源的緣故，鄴京城不復往日熙攘繁華，從前酒肆樓臺燈紅酒綠通宵達旦一擲千金的盛景再難出現，倒是路邊多出了許多尋常百姓擺的小攤子。
街頭，一個老婆婆坐在小馬紮上賣年糕兔子。
陸予安要了兩個，拿牛皮紙包好遞給蕭寶鏡和蕭南嘉。
蕭寶鏡注意到老婆婆身後玩耍的十幾個幼童，俱都穿得寒酸破舊，圍成一圈丟手絹兒，奇怪的是他們腳上繫着細細的繩索，串糖葫蘆般把他們串在了一起。
她正看着，蕭南嘉捧着年糕兔子，問出了她心裡的好奇：“婆婆何故拿繩子把他們栓在一起？”